14.第十四章

014

        静室的准备要比樱庭苍想象的快。

        或许是因为当地特殊的环境时期吧？

        战国战乱时期，各地烽烟四起，人心浮动。

        不是有一句话么？

        “鬼诞生于人心。”

        秩序颠倒，暴力横行，礼法不存。负面情绪在人的心中滋生，进而诞生出鬼怪。而在混乱的秩序之下，魑魅魍魉妖魔鬼怪横行却无法得到抑制。

        戈薇这样的巫女出现，就意味着这一片地方的安全得到了保障，绝不会轻易被鬼怪入侵，并且这样的巫女往往都是当地人出身，一来二去，自然就都是值得信赖和尊崇的自己人了。

        这么想起来，在当地颇有人望的戈薇能这么快准备好房间，也不是很难想象的事情了。

        位于山中的简单木屋，原本是猎户在山中打猎的时候休憩的地方，被戈薇暂时借来作为“静室”。

        周围被设置了简单的术法，防止出现什么意外时，巫女能及时赶到。

        “……话虽然已经说过了，但是前辈，你真的要这样么？”

        戈薇仍旧想要劝阻，但是樱庭苍主意是已经定下了的了。

        “安心吧，我会量力的。”

        戈薇看着眼前人的笑容，完全感觉不到“尽量”两个字带来的安慰。她以前是觉得这个人有些“异常”，但还是个可靠的朋友、温和的前辈。

        然而作为朋友交往的久了，就越觉得这个人问题很大。

        ——不像是人，而像是拼命伪装着人的某种东西。

        尤其是在他抱着那振散发着邪气的刀剑，平缓着迈步走入了山林中的木屋，戈薇的违和感就越加的严重。

        明明生前辈就很正常的，但愿回头和生前辈的谈话能顺利纠正一下吧。

        如果连生前辈也没有办法……

        那么她所能做的，恐怕也仅剩下为他祈祷了吧？

        祈祷着，有一日，他能明白“生”之意义。

        ——

        对刀剑的手（修）入（复），本不应该是一件难事的。

        或者对于大多数正常的审神者来说，这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因为那是有本丸的灵力供应，而不仅仅只需要审神者自身的灵力，审神者需要做的仅仅是借由自身的灵力，引导本丸中的灵力对刀剑进行补充修复工作。

        这是一个很容易想清楚的事情不是么？

        为什么刀剑的手入被要求必须在手入室当中进行修复？

        为什么刀剑哪怕是重伤濒死的只剩一点血的伤势，在手入室手入修复之后就会满血复活？

        那明明是获得了肉体的存在，如果肉体本身能够快速愈合又何必需要审神者特意的手入？

        既然是这样的不能够快速愈合的存在，如果要将之性命从濒危之处挽回，所花费的灵力，真的是一个普通的有灵力的人，所能支付的起的么？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答案不是么？

        支撑着刀剑男士们的灵力，并不仅仅来自于审神者，而更多的是来自于本丸自身的灵力供应，正因此，时空管理局的选人标准，才能几乎低到路上随便拉个有灵力的人就行。

        所以在脱离了本丸灵力供应的情况下，修复三日月，并且为他驱除邪气，这样原本简单的事情，难度突然便被拔升到了一个极高的程度。

        也才会有樱庭苍所说的近乎是遗言一样的要求。

        毕竟，会出什么事情，他也无法预料。

        而以如今这样被极端削弱过的身体状况，去从事这样的高消耗事情，他实在怀疑，从身体中能榨取出的灵力，是否足够修复三日月呢？

        又是否，在修复到一半的时候，他就会因为身体的崩溃而先行倒下呢？

        坐在静室里的审神者，脑袋里飘过这样的想法，然后甩了甩头，自言自语道：

        “真是，想太多了啊。”

        一阵风吹过林间，树叶婆娑作响，正午的阳光投射过树叶，垂落下万千光丝，树叶被明亮的光线投射仿若是翠玉一般镶嵌在树上。

        碧玉光涛，流明垂丝。

        春寒料峭将过，芳菲亦将舞尽，马上便要迎来生机勃勃的初夏。

        随后风停，声静。

        一如审神者平静下来的思绪，他拿起了刀剑，刀剑没有再抗拒他，不如说，在失去了本丸的灵力供应后，三日月彻底陷入了沉睡中。

        ‘这样也好。’

        樱庭苍从工具箱里，拿出小锤子之类的工具，想到。

        毕竟……

        他不是很擅长动手——厨艺例外。

        审神者少有的神色虔诚，举起了锤子，默默念了一句：

        “抱歉了。”

        然后一锤子下去，敲断了三日月，本文完。

        ……

        咳咳，那是不可能的。

        樱庭苍努力回想着自己当上审神者之后看的教导手册，除了告知了时管的规章条例外，还事无巨细的介绍了手入的过程，并且提供了众多的错误示范。

        ——正确的手入都一个样，错误的手入各有各的问题……

        ——看得出来，时管在这方面也是有着各种惨痛经历的。

        ‘失策，没把手册带出来……’

        刀剑被从刀鞘中取出，审神者观察了下刀柄，然后举起小锤子轻轻的，敲了一下，固定用的小木钉一头就被敲了出来，看样子刚好是粗的那一头。

        “呼——”

        ‘没打错……’

        木钉是用来最后固定刀柄的关键，不用金属制的，是怕损伤刀剑，一般来说是一头粗一头细，所以如果不看好方向，反而会在手入的过程中造成更大的损伤。樱庭苍当然也是观察过了，但是，这是他第一次手入啊，实在没法儿确定会不会有眼瘸看错之类的情况。

        三日月身上的木钉出乎意料的好出来，不如说是木钉本身已经有所松动了，几乎没怎么耗费灵力就敲了出来。

        审神者小心翼翼的把木钉拔了下来，木制的软钉已经被邪气侵蚀而腐朽，这或许就是为什么容易被取下来的原因。

        将木钉放置于掌心之上，将灵力聚集于双手间，合上。

        【“三日月……”

        刚刚从锻刀炉中出来，唤醒后的自我介绍还没有说完，一个少女撞进他的怀里，笑颜如花。

        “呐，三日月，这次你会喜欢我么？”】

        邪气在手中被净化干净，随之而来的记忆也被审神者接受到了。樱庭苍不是很喜欢自己这项能力，因为它发动起来有时候并不受他自己控制，就像是现在。触碰到邪气，在净化的过程中就会不自觉地“看取”到对方的过往。

        移开手掌，手中的木钉祛除了邪气，又在汲取到干净的灵力后，重新恢复了原样，是个有着漂亮纹路的小木钉。

        木钉被放在一边，这仅仅是拆刀柄的第一步。

        将薄纸附在刀刃上，一手握着刀身一手握着刀柄，然后微微用力，将刀柄从刀茎上脱下，然后用锤子轻敲把刀镡取下。

        刀柄且不说，刀镡都已经出现了“锈蚀”的情况。

        暂且将刀身放在一边，先行修复刀镡、刀柄这些部件，无非是如同木钉一样，先以灵力净化邪气，再以灵力重构回复部件的原始模样。

        而在这个过程中，附着于物体之上的记忆被不受控制的读取了出来。

        【寂静的本丸当中气氛压抑，少女审神者对此似乎无知无觉，她看着眼前人，仿若看着她的全世界，她的唯一。

        “为什么不让你出阵？啊，那是因为我怕你受伤啊，三日月。”

        担忧的神情似乎毫不作伪，然而他不受伤的代价，却是看着其他人频频带伤归来……】

        【“——”】

        记忆中似乎有人问了什么问题。

        【“为什么不给他们手入？”

        少女审神者被问的一愣，随后有些羞涩的回答道：

        “因为，我只想给你一个人手入啊！”

        羞涩而甜蜜的笑容，却让人觉得黏腻的作呕。】

        审神者放下修复后的刀镡等物，感觉大概能猜到前审是个什么情况了，未来的剧情走向他可能也要猜到了。这真的不难猜，爱而不得的人，干出什么都可能，何况本国自古就有关于“般若”的传说，嫉恨着的女子化成了额上长角的鬼怪，残害他人。

        喉头似乎仍旧残留着感觉同步后的异常感觉。

        他有点儿后悔只要了一间静室，早知道应该顺手问问有没有水的。

        稍稍缓了一下，从那些记忆里缓过神，审神者堪称轻柔的握住了刀茎，审视着刀身。

        三日月的状况从刀身上就能看出来，刀身上的弥漫着碎纹，邪气侵蚀的黑点伴随着锈迹的红斑，均匀的分布在刀身之上，甚至有着丝丝缕缕的暗蓝色邪气从刀身上散发而出。

        樱庭苍大体对刀剑情况有了一个直观的认知。

        这个认知简略总结，可以总结为两个字：

        ——“不妙。”

        审神者叹了口气，拿出了粉球，沾了点粉，在粉罐边上磕了两下，将多余的粉磕下去一些，然后轻轻拍到了刀柄处，然后每隔一指半的距离再拍一下，然后一点点直到将整个刀身拍完。随后粉球放到一边，审神者拿起一张宣纸折过，正好包夹着刀身。

        做到这里的时候，樱庭苍停了一下，眼中闪过一瞬犹疑，但随着一声长叹息，他将手中的宣纸顺着刀身擦拭。

        这种粉是用来抛光剑刃的，审神者手上这款是什么他也不清楚，他手上的一应事物其实全是犬夜叉给铁碎牙用的。

        是因为粉质的特殊么？

        樱庭苍觉得手中的宣纸不像是宣纸，倒像是那种超粗的磨砂纸一样，几乎擦不动。他缓了一下，然后减少了手中的灵力，擦拭的顺畅了，但刀身擦过一遍却几乎并没有什么变化的样子，宣纸上却有着很明显红蓝交加的色彩，是邪气和锈迹被擦了下来。

        审神者不得不换过一张纸，再度擦拭起来。

        一次，两次，三次，四次，五次，六次，七次，八次……

        随着灵力的消耗和接触，耳边渐渐传来一些其他的声音，不同于外界风叶摇动、清歌鸟鸣。

        似乎有人在他耳边呢喃着：

        【“三日月……”】

        随着擦拭的次数越发的多起来，灵力注入的越多，声音越发的清楚起来。

        【“三日月，我做的好么？”】

        【“三日月，你能夸我一下么？”】

        【“三日月，你喜欢我么？”】

        少女的声音越发的清晰起来。

        樱庭苍完全不管这些，又补了一次粉，继续擦拭着刀身，随着灵力不停擦拭，刀身上的斑斑点点渐渐浅了，十几次，不过是浅了点……

        审神者的手臂有些酸，但还是拿起了宣纸继续擦拭着。

        【空旷的本丸中没有任何其他的刀剑了，寂静而压抑的氛围中，少女审神者说她是刚刚接手本丸的审神者。这番说辞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但是他决定暂时沉默观望。少女审神者的心情似乎很好，她的脚步轻快甚至有时候还会小跳起来。】

        第十七次。

        【因为没有其他刀剑，他理所应当的成为了近侍刀。锻刀，出阵，一切似乎都很好？除了从来不安排他出阵以外，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的，不，那个时候他就应该注意到一些细节，比如，每一次都需要他劝说才会愿意去给其他刀剑手入……】

        第二十三次。

        三日月的记忆似乎渐渐浸染过来了。

        他动作熟练的再次补了粉，用废的宣纸在身边堆了一小堆……

        【那是他记忆里最和平的一段时间了。突然某一天，审神者问道：

        “呐，三日月，喜欢我么？”

        像是小女孩一时的热情，少女如此不停的追问着，一次开玩笑，两次转移话题，三次沉默，四次尴尬，似乎是渐渐从他的反应中，得到了答案。少女的语气也渐渐改变，第一次的欢快，第二次忐忑，第三次哭诉直到……】

        【怨恨】

        第四十五次。

        随着【怨恨】的回忆开始，邪气骤然反扑，化作锋刃割伤了手。

        苍恍恍惚惚看了眼手，鲜红的血自伤口中流淌而出，然而他却无知无觉、浑浑噩噩的盯着流淌的血液，似乎完全意识不到这是什么意思，许久他才晃过了神，明白了什么，随手用什么布条缠住了伤口。

        那些邪气已经是最后的邪气了，刀身上邪气和锈斑被祛除了干净，如今剩下的只有满布的碎纹，到了这一步，才算是进入了正常的手入阶段。

        审神者不知道第几次补了粉，然后，再度拿起了宣纸，机械般的继续擦拭着刀剑。

        回忆，仍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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