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命之本
池晟着实是个活得相当无趣的人，这是沐婉婉最近才发现的事。
根据师慎之的汇报，他每天的行程大概就是辰时初起床、洗漱、用早膳、看书、用午膳、午睡、作画、用晚膳，雷打不动，已经三天了，几乎没有任何的变化……
“这是什么奇怪的修行吗？”沐婉婉不禁感叹，“我光是用听的都觉得这日子快淡出鸟来了，真亏他能日复一日地过。”
“今日还是有些不同的。”师慎之道。
“哦？”沐婉婉扬了扬眉梢，瞬间警惕了起来，“有何不同？”
“用晚膳的时候有个小厮来找他，说是池家的人，来送家书的。”
“家书？”她狐疑地蹙起眉心，追问：“家书里头写了什么？”
师慎之白了她眼，“这我哪知道，他也不可能给我看啊。”
她想了想，换了种问法，“那他看完之后是什么反应？”
“没什么反应，就继续用膳了。”师慎之猜测道：“也许真的就只是普通的家书吧。”
“不合理啊。”这才距离回门没多久，池家不至于特意送封家书过来仅仅只为嘘寒问暖吧？多半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叮嘱池晟，那他看完就不应该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有什么不合理的，我觉得就是你多心了。”
“……”
行吧，就当是她多心了，可目前的处境，谨慎点总是好的。
沐婉婉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去寝屋外头守着，私心里她也希望是自己想多了，甚至做好了喂一宿蚊子的心理准备。
事实证明，那封家书果然有问题。
日头才刚完全落下，天色都还没黑透，寝屋就有动静了。
她清晰看到了一抹黑影从寝屋的侧窗跃出，那人站定之后警惕地朝着门口的方向看了眼。
沐婉婉眯起眼眸定睛看去，确定了那道黑影就是池晟，记忆中他偏爱浅色系的衣裳，大晚上穿得那么黑不溜秋不是做贼就是心虚！
他站在窗边等了片刻，确定没有惊动任何人后才举步。
而此时的师慎之仍旧直挺挺地杵在寝屋门口坚守着自己的盯梢任务，倒也不怪他，池晟的动作极为轻巧，简直就像是一只黑猫，要不是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寝屋、所站的位置又刚好没有任何视野死角，想必也不会察觉到有任何异动。
先前师慎之就跟她提过几次，说是怀疑池晟轻功极为精湛，如今看来还真是。
他不止动作轻巧敏捷还很快，眼看他就要隐没在黑暗中了，沐婉婉来不及多想，立刻跟了上去。
转眼的功夫他就停在了南院柴房的围墙边，翻过这堵墙就出沐府了，本来南院就没什么下人又因为这里是柴房愈发疏于防范，从这里出府简直就是神不知鬼不觉。
这一看就是事先踩过点啊！沐婉婉甚至怀疑他已经不是初犯了，瞧着熟门熟路的架势，脚尖一点、身子一跃，一起一落，顷刻便消失在了围墙的另一边，就这力度和高度的控制少说也从这里溜出去过两三回了吧！
她等待了片刻后才跟着翻、墙而出，跃到围墙上头时她便意识到了不对劲，只瞧见池晟并未走远，而是定定地站在墙边，仰着头，眉目含笑地看着她。
她已经来不及收住气力转身了，骑虎难下可也只能下。
就这样，她不偏不倚地在池晟跟前稳稳落地。
四目相对，气氛略微有点尴尬，好一会后，她才抽动嘴角干笑了数声，打破沉默，“这、这么巧，你也在这啊？”
“巧吗？”他依旧笑着，笑得很亲和，话音却是不冷不热。
很显然，池晟并不打算配合她的演出给彼此一个台阶下。
她索性也不装了，“好吧，我承认，是我跟踪你，可这也不能怪我呀！大晚上的，突然瞧见一道黑影‘咻’地一声穿过，换谁都得跟上来瞧个究竟是不是？”
“是。”他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过于言简意赅了！沐婉婉压根瞧不出他的情绪，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话说回来，怎么会是你呀？你会功夫？”
“不会。”他回道。
“……我看起来傻吗？”事实都摆在眼前了，还装什么呀！
“确实不会，我只会轻功。”
她显然不太相信，“哪有人只学轻功的。”
“我对习武没兴趣，能学会轻功就已经很不错了。”他一副有问必答的诚恳模样。
可这解释反而让沐婉婉更加困惑了，“没兴趣学什么轻功啊？”
“逃命。”
“……”
“还有什么问题吗？”
他都这么说了，那她当然就不客气地直接问了，“你这是要去哪？”
“乐坊。”
这答案着实出乎了沐婉婉的意料，她怔怔地问：“去、去乐坊做什么？”
他笑了，“去乐坊还能做什么？”
“你……”沐婉婉语塞了，她不敢相信这些话会从他嘴里说出来，更不敢相信他大晚上的溜出去就只是为了去寻花问柳。
“你要跟我一块去吗？”他问。
“我去干什么？”看他现场表演吗？
“跟那些姑娘取取经啊，早晚你也得有这么一天，不得先学习一下吗？”
“不用不用……”她摆了摆手，“南梁乐坊里的那些姑娘也就会些雕虫小技罢了，指不定谁教谁呢。”
“……”
“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啊，再晚就要宵禁啦。”
他嘴角挂着笑，话音却是咬牙切齿，“你可真贴心。”
“当然了！”她昂起头，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骄傲地道：“就算是我也是会长大的，现在的我已经明白喜欢不是占有而是让对方开心！所以，你去吧，尽快去做你想做的事吧！只要你开心我就开心！”
“是吗？”他脸上的笑意逐渐转变成冷笑，“那我可就去了？”
“唔……”她紧抿着唇，想了想，“等一下！”
“嗯？”池晟的神情稍稍缓和了一些。
“我有药你要不要？”
“……什么药？”
“就是能让你策马奔腾一整夜的药。”说着，她还做了个策马的动作。
“管用吗？”
“当然！药效长达三个时辰呢！可不就是一整夜嘛！”
“如此良药还是别浪费在我身上了，留着给你以后的夫君用吧。”
“哎呀……”她羞赧地低下头，有些扭捏地道：“那还不是给你用的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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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对方的举止神态判断出其所言真伪，这是池晟的安身立命之本，但他似乎是在沐婉婉身上栽了。
他压根就看不透她，也无法确定她所说的那些话究竟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只能凭借直觉去猜测，这种失控又未知的感觉让他很不安。
于是，即便明知师慎之最近一直在盯着他，他也没有刻意回避。
他不介意让她知道，或者说他想让她知道，以此来确定一些事。
他想，沐婉婉口口声声挂在嘴边的“喜欢”是真的，那在听说他要去乐坊后她一定会跟来。
可让他想不到的是，她会跟来压根不是因为在乎他，以及她的出场方式……
“噗——”门边传来的动静让他本能地抬眸看了过去，这一看，才刚入口的茶被他尽数喷出。
房门被推开，一抹水粉色的倩影走了进来，尽管她薄纱遮面但那双露在外头的眼睛……太好辨认了！眉宇间有极力想要表现的媚态却还是遮不住逼人的英气，除了沐婉婉还能有谁？！
扮作商女直接闯入厢房，这种出场方式是池晟万万没想到的。
以至于他的反应有些失态，身旁男子不禁好奇地看向他，关切地问：“晟公子，你这是怎么了？”
“哦……”池晟回过神，恢复了冷静，有些故意地道：“你有没有觉得这姑娘有点不太对？”
“姑娘？”那人愣了愣，先前池晟的模样太过反常，他自然没顾上什么姑娘，直到被提醒了他才顺着池晟的目光看了过去，发现门边确实站了个姑娘，看打扮与乐坊里头的姑娘无异，可她脸上的薄纱着实有些碍眼，他蓦地拧起眉端，问：“为何戴着面纱？”
这还用问？当然是为了防止被认出！
好嘛，结果她就是防了个寂寞呗？不是都说女大十八变嘛，她认为经过了五年单就长相上而言她也算是脱胎换骨了，而池晟上一回见到她的真实模样还是她刚回南梁时，那会他正被一群北晋士兵围着打，也就这么匆匆一面，理论上来说应当也留不下什么太深的印象吧？
她到底还是低估了她给池晟留下的心理阴影，看来是老重大了，以至于她都已经改头换面还把自己捂得那么严实了，他居然还是能一眼就认出，可谓是刻骨铭心啊！
差一点她就想把面纱给扯了，可当看清池晟身边的那个男人之后，她突然意识到此举倒也不算多此。
这个人她曾打过几次交道，是同嘉县的一个混子，具备混子该有的一切特征，游手好闲、不务正业、贪杯好色、奸猾狡诈，他本姓邱，江湖人称“同嘉小泥鳅”，从这名字就不难看出此人有多滑溜了。然而，同嘉县那地方出了名的卧虎藏龙，即便是个混子，也不是普通混子，这位泥鳅哥是靠卖消息为生的，诸国间上至朝廷风云下至家长里短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事。
直觉告诉沐婉婉，池晟约此人见面十有八九是想打听沐家的事。
她必须得留下来，如此才能掌握主动权。
想到这，她眼睑一抬，不偏不倚地朝着泥鳅哥送去了一抹秋波，捏着嗓子软声道：“情趣。”
“呵……呵呵呵……”邱瀛被这道媚眼击中了，痴痴地笑了起来，“是挺有情趣哈……”
一旁的池晟端起面前的茶盏抿了口，凉凉地提醒了句，“人多口杂。”
闻言，还未等邱瀛开口，沐婉婉便抢先道：“规矩我都懂，邱公子就让我留下来吧，上头说了，您是同嘉来的贵人不能怠慢，”说到这，她眉间染上了楚楚可怜的色彩，“要是公子就这么把我赶出去，上头定会以为是我没把您伺候好，会罚我的……”
邱瀛不可避免地动摇了，出于尊重，他还是转头询问了下池晟的意见，“这姑娘也怪可怜的哈，要不就……”
“不行……”池晟眼也不抬，毫不犹豫地打消了他的念头。
还没等他话音落尽，沐婉婉又赶紧冲着邱瀛娇嗔，“邱公子……”
“咳……”邱瀛干咳了声，在姑娘面前当然不能丢了面子，他如同一只好斗的公鸡般忽然就壮起了胆子，抬头挺胸，冲着池晟正色道：“晟公子，今日可是你有求于我，怎么着也得让小爷我现满意了再说吧？”
池晟默默地看了他会，漫不经心地问：“人留下你就满意了？”
邱瀛瞟了眼门边的姑娘，用力点头，“是。”
“那就留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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