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朝暮云要给云糯寻回记忆，带他出门故地重游。

        但云糯很喜欢这暂居的小院，这几日天天置一把躺椅放在梧桐树下，学着最基础的吐纳入定，又没个定性，坚持不了几个轮回游走，便挺尸躺下了。

        这样平静过了几天，镇上居民开始备雄黄酒，浸泡粽叶，为端午做准备。五月初五也是云糯生辰，小雀说起过去年那日，他们在冥河边点河灯，还吃了馄饨。

        云糯便提议今年还是去一次冥河，朝暮云欣然颔首。

        冥河在凡界东部临海，源头是西原雪峰，雪峰上皑皑白雪化成潺潺溪流，无数细小支流汇聚成无为江，无为江湍急汹涌，在潜冀城急转而下，经游鬼蜮、凡界后一分为二，小的那支流入地狱之口，入口那一段被称之为冥河。

        虽说已经接受了自己失忆的事，但好歹也算是一次异世旅行，云糯兴致盎然收拾打包了一堆。

        换洗衣物、洗漱用品统统打包带上。街面上各类小吃炒货零食也都备了一份，朝暮云回来后，经他提醒，云糯才知道自己有一个芥子荷包，里面银钱灵石竟然多到堆成小山。他终于有了以往花钱如流水的手感。

        所有东西归类理好，全扔进芥子里，连话本子都放了几本，留着路上消遣。

        出游前一天，云糯兴奋地不行，晚上烙饼一样在床上转来转去。终于睡意袭来阖眼要睡去，就被朝暮云轻晃叫醒了。

        云糯迷瞪着眼问：“我好困……什么时辰了，外头怎么这么暗。”

        朝暮云将他连人带被抱起来：“寅时时分才能进入冥河地界，飞麒过去一个时辰，现在出发刚好。”

        云糯困顿地靠在朝暮云怀里，伸手环住他脖颈，正打一个哈欠，嘴还张着，就见到了他所说的飞麒。一头长着五彩鳞片的矮马一样的飞兽，它头上有公鹿一样的角，头顶的白色毛发长至背部，身上的鳞片每片都有半个手掌大，各色鳞片在它身后搭着的车厢门口豆大油灯下，闪着波光粼粼的漂亮光泽。

        套在飞麒身上的车厢看起来只能拥挤着坐下两人。云糯被朝暮云抱进去后，才发现里面空间极大，并排躺下十来个人也是没什么问题的。大鹏与小雀已经乖乖在里面了，两人这几日被朝暮云磨磋着，正用灵力对峙下棋，棋盘棋子都是前几日做团子剩下的的糯米粉幻化的，一个不慎就会现出原形。

        车厢里面软塌靠垫都有，还有备了茶水零嘴的一个小柜子，就在云糯手边。“

        朝暮云端身坐着，押了一口茶水，看着云糯眼皮一搭一搭，眼神又迷离起开，好笑地替他拉了下滑落的锦被，轻笑着低声说：“没事再睡会，到了叫你。”

        云糯应了声，后面就完全陷入昏沉沉的梦里了。他的梦里，有常年及膝厚的白雪，强风卷起雪沙，打在人脸上生疼，他裹着薄衣，在雪地里漫无目的地走。

        后来雪地变成荒漠，一滴雨落在他脸上，他用手抹了一下，是红色的。梦里的他抬起头，天空灰沉沉的，红色的雨倾盆而下，兜了他一头。

        “朝暮云……”云糯喃喃道。

        “醒了？饿了没带你去吃馄饨。”朝暮云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云糯半支着身子，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脑袋昏沉沉的，好像比睡前还要更加困顿一些。

        “落雨喽——落雨喽——”

        车厢外忽然嘈杂起来。

        朝暮云环顾四周，没看到小雀和大鹏他们。

        “已经到冥河边了，他们下去玩了。”朝暮云替云糯拿出一身换洗的里衣，“刚才是不是梦魇了，我瞧你出了一头汗，怕突然叫你反而吓到你。”

        “你在这洗个澡换身衣服，我就在外面守着。”

        云糯按了按眉心，整理清爽后换好衣物，似乎心情也舒朗了些。

        外面的雨声变大了，噼里啪啦落在车厢顶，云糯思忖着雨这样大，不知河灯还能不能点着。

        他推向车厢门，朝暮云果然守在这，他撑了一把伞站在雨中，又使了法术，那些落在伞面后斗消失殆尽了。因此他脚下那一片地都还是干的。

        云糯推开门，那把伞便往他这边靠过来，撑在他头顶上，没让一点雨落在他身上。

        “冥河地界的雨，淋多了对身体不好。”朝暮云自然地扶云糯下来，又揽过他的肩头。带着他往不远处一个露天馄饨摊上走去。

        馄饨摊，一张遮天幕布，四张破败桌椅，怎么看怎么潦倒，却在这暴雨下屹立，仿佛汪洋中一叶稳当的扁舟。

        雨这样大，云糯怕热带的都是薄衫，两人靠得紧，能真切感受到朝暮云身上的暖意在往自己这边涌来，带着怦然热切的气息。

        两人就这样紧挨着朝那叶扁舟走去。

        “爹爹，你们好生慢啊，大鹏都不知道吃进去多少碗哩。”小雀去了那头花哨打扮，如今素衣坐着，反倒是个出尘的美少年，只要不说话就很能唬人。

        两人挤在一张长凳上，拼着比谁吃的多。桌上已经落了两大摞的空碗。

        “老瘸子，给我爹爹他们上两碗，不要加料的。”大鹏替他们点单。

        云糯落座，正要问一句什么是不加料的，只见一声凄唳从大鹏手中碗里传来，一个青面狼牙的恶鬼竟然从一个小小馄饨中挣脱出来，惨恻哀鸣化为一道影子正要冲入厚实雨幕中。

        大鹏眼疾手快，用筷子夹住了那一道影子，伸手拽住揉搓几下，捏成丸子塞进嘴里，咀嚼两下吃下去了。

        他砸吧了下回味，喊道：“老瘸子，你馄饨馅都没煮熟，漏出来了。”

        云糯瞪大了圆眼，瞌睡全无一下子清醒了。

        他跟着大鹏的视线望去，那个冒着热气的炉锅后，伸出一张笑嘻嘻的脸，他脸上沟壑深刻，一笑全是褶子。

        云糯看他从炉子后面慢吞吞地走出来，两手各端着一碗馄饨，一步一瘸地走到他们这桌。他右脚明显比左脚长了一截，因此走路不稳，但他手上碗端的稳当，馄饨汤面一点没有晃动。

        “来我这吃不加料的还真是少见。”老瘸子把碗搁在桌边放下就走。

        云糯刚见了吓人一幕，一时犹豫没有上手端。

        朝暮云把云糯的也端到自己这边，拿起调羹用热水冲过了，再搅拌几下散热气。

        “那是连地狱都不收的恶魂。每个恶魂生前做尽十恶不赦之事，他的汤水里加了转灵之物，直接将这些恶魂炼化了，吃了能长灵气，所以生意很好。”朝暮云舀起一勺馄饨，吹了吹热气，递到云糯嘴旁。

        “不烫了，这碗没加那些东西，你现在身子弱吃了反而克化不了。”朝暮云面对云糯抗拒眼神，温和地说，“不骗你，真没有，不信我先吃？”

        云糯扁扁嘴怎么说都不肯吃了。

        朝暮云只好自己一口口吃起来。

        云糯见他吃的香，胃里又好久没有进食，已经有些不妥帖。

        等了好久，都不见他问第二次，就拉了拉坐在身旁人的衣袖问：“好吃么？”

        朝暮云忍着笑，舀了一勺又递到他嘴边，这次云糯张口吃了，馄饨皮薄的像纸，又滑又嫩，肉馅也鲜嫩，几乎入口即化。怪不得小雀之前说他吃过一次后念叨好久。

        两人便你一勺我一勺地分吃了。

        一碗热馄饨下肚，腹中也暖和起来，云糯的困顿已经全消了，正精神抖擞着。

        “今天雨这样大，是不是不能去点河灯了。”吃完后等了片刻，大雨还是没有收势的迹象。

        “爹爹，方才你还在睡的时候，我跟哥哥已经预定好灯盏了。每种花样都挑了一些。喏，已经放在那边上了，瞧见没？”大鹏从碗中抬头说道，指了河边石阶。

        朝暮云牵起云糯的手，带他过去。

        冥河中的水是黑色，浓稠如墨汁，雨点落入河中，不会泛起涟漪，像是净水明珠被整个吞没消失。

        整个河面除了雨珠落入，几乎没有流动的迹象，像是一滩死水河面。

        云糯怀疑，河灯放进去是不是也会被吞进河面。

        石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造型的灯盏，大部分是粉色荷花，也有一些动物型状的。

        云糯挑了一盏白色小鸟造型的。

        这小鸟扎竹框架时估计就做得不好，糊了糯米白纸后，简直胖的没眼看。云糯也不知为什么要挑这盏，他拿在手里摆弄，给朝暮云看。

        “你看他好胖，可爱吗？我觉得他莫名很熟悉，好奇怪。”云糯说。

        朝暮云似乎有些尴尬，他没说话把这灯点亮了，小心牵着云糯下了石阶，说道：“小心河岸的水，放灯的时候别碰到水面。”

        靠的近了，云糯才看清河面。无数手心密密麻麻，在水底下拍打河面，有些完全没有动静只是掌心贴着河面，有些却还在挣扎拍动。

        “别怕，这是要入地狱之口的魂魄，前世今生都做了恶事，且无悔过之心，才会被困在河面，等着被送入地狱。”

        云糯拉着朝暮云的手，小心将一盏河灯放上去。

        原本平静的河面，在放入河灯后，忽然起风了，河面流动起来，河灯引带着那些恶魂，漂向地狱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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