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其七十
“你是谁?”
青年单膝跪地,头颅深深埋下,露出了衣领里的白皙脖颈,无法看清他的面容。
虽然姿态礼貌又谦逊,充斥着不会反抗的意味,但低垂的肩膀却在微微发着抖,难以自抑心绪。
此时此刻,他会有什么心绪?
是惧怕吧,宁宁顷刻得出结论,生命与名誉悉数掌控于他人,藏不住由衷的恐慌,举止失态是人之常情。
反观一言不发的青年,他的衣裳是粗糙的麻布,佩具并不高贵,年纪太轻,在谱代重臣的织田军很难出人头地,大约连足轻都不够格。
那么,是谁家的杂役吗?
宁宁一边推测着人选的可能性,一边用手稳稳地握住刀柄,对准保持沉默的青年。
生死一发的关头,万籁俱静,唯有午后清风吹过。
【啊啊,若是时光就此定格……】
因为奇妙的缘分而结识,二人会走向怎样的宿命?
“你如果是敌方的忍者,我就喊人来。”
“请,请等一下!”
沉着的气质终于露出破绽,青年慌张地抬起脸庞,发丝甩动到两侧,明澈的眼眸真切地望着警惕的女子。
“请容我谢罪,可我决非鬼祟小人,请您莫要戒备。”
“为什么?”对于恭敬的话语,宁宁早就学会了看穿那份真实,“不说出名姓,我怎么信任你。”
理所当然,毕竟正值战备关头,青年没有任何抱怨的想法,即便雪亮的刀尖抵住面门,也毫无惧色。
“在下名为五阿弥,是前田大人的朋友,因此才会前来,来……”
“——来偷窥阿市大人么?”
明明是自己做的事,五阿弥却难以启齿,羞愧地开合着嘴唇,从宁宁的角度看去,他的颈部漫上一股羞涩的红意。
“敢做要敢当,哪怕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也不能丢失风度,”了解了对方的底细,宁宁反手收起薙刀,望向阿松追去的小巷,“这么说,另一个是犬千代大人?”
竟然直呼幼名,未免太亲密了……眼眸飞快地闪过一缕惊讶,五阿弥为难地点了点头。
如果是前田利家,至少这部分情报没有出错。
宁宁总算松了一口气,与潜伏在暗处的鬼神对峙,她能依靠的唯一武器便是往昔回忆。
但恰如用来搪塞鬼灯的话,年岁悠久,对于细节的经历,审神者也宛如置身事外般无法记清,譬如今日出现的青年……或许,并不是他超出了预期,而是自己先入为主,忘记了应有的谦虚。
“……最后一个问题,你与木下日吉是什么关系?”
五阿弥哑然了半晌,轻轻地道,“在下……不认识您所说的人。”
“嗯……不认识也无妨,你可不能像他一样,”宁宁点了点头,“他啊,是一只好色的秃头老鼠!”
面对怔住的五阿弥,宁宁扑哧笑了一声,挥了挥手转身走回院落。
“忘记我的话吧,尽快离开,下次不要再来了。”
她仪态优雅,迈步向前走去,没有回头。
因此,宁宁并没有看到,在她被阳光拉长的阴影中,青年一直维持着听命的姿势,如磐石,如青松。
他有没有说实话呢?不认识本应随犬千代前来的原主,取代了他的位置,然后告诉自己不认识日吉此人?
没关系,就算五阿弥撒了谎,宁宁也有许多方法可以确认,关于无论如何都会大放光彩的本尊。
晚餐时刻,家家燃起炊烟,浅野家也不例外,将亲手做的便饭摆于正座,待男主人端起味增汤后,宁宁与母亲才双掌合十,感谢今天的食物。
“父亲大人,”席间,宁宁放下了筷子,“不知道前田大人今日如何?”
“还能如何,老样子,在主公大人面前五体投地,不愧是被称作狗的男人,”半掺酸半含鄙夷地哼道,浅野长胜愣了愣,“你打听他做什么?他又来纠缠你了吗?”
“不,今天在阿市大人家外偶然遇见罢了。”
宁宁笑着摇了摇头,浅野长胜瞥着她,愤然地用鼻孔出气。
“真是的,你就放弃吧,我不能把重要的女儿嫁给下品的男人。”
“您无需担心,犬千代大人怎么能算下品呢,”宁宁急忙解释道,“我们真的只是偶遇,他没有作出失礼的行为。”
然而同为男性,浅野长胜如何会不理解出现在守卫森严的阿市家外代表了什么,还是在宁宁值班的时刻。
“以后在远处看到他,要及时躲开,你已经是订下婚事的女人了,不能再和那种男人有瓜葛。”
置于膝头的手一颤,宁宁缓慢地眨了眨眼睛,注视着严厉的父亲。
“婚事……?那位大人……”
“不能小看那位大人的嫉妒心,人们私下偷偷叫他魔鬼,你要学会忍耐啊。”
“魔鬼……”宁宁喃喃道。
只要身处这个时代,提起魔鬼的第一印象,大家都会想起非比凡人的第六天魔王。反抗父亲信秀,杀死亲弟弟信行,夺取一个个弱者的生命,冷酷无情亵渎神佛的男人。
生性刻薄寡恩,却深深地爱着吉乃夫人,织田信长视其为性命。
这不是宁宁单纯的信任,而是历史的证明,他不会令吉乃夫人哭泣,譬如……疼爱另一个年轻女子。
既然如此,将会成为自己丈夫的魔鬼,会是谁?
“……这种传闻总是传得很快,所谓坏事传千里,再拥有令人赞叹的男子气概,也会成为坊间谈资,”宁宁凝思道,话说出口才发现自己失了分寸,连忙低下头,“我这是怎么了!抱歉……作为未婚妻,我不该这样妄加议论。”
“啊,不必担心,那位大人反倒很喜欢这个外号呢。”
说罢,浅野长胜皱起眉头,“就快嫁过去了,不清楚丈夫的脾气可不行。”
“是……一想到要离开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宁宁就忍不住……”
“……唉,别闷闷不乐,”浅野长胜惆怅地眺望着西沉的日头,“就算是恶鬼心肠,也不能罔顾人情,你又不是与我们断绝了关系。”
“况且,木下家要比我们优越得多啊。”
千里之外,局势陡然逆转。
粗重的盔甲摩擦声回荡在室内,几卷破旧的地图随着手指一一展开,共同描绘出饱受战乱荼靡的土地。
已经被摩梭得看不出边缘,纸张略微卷起,没能敌过重量,瘫在桌上被喝干的茶杯边。
屋室不算豪华,却也绝不简陋,会面的人不多,却能够决定战役的胜负。
“……情况不容乐观。”
“撤兵的话,敌军将率兵攻城,没几天就会坚持不住。可惜我军被阻拦在了这一带,无法增援。”
一片山野在地图上被圈了出来。
“没想到今川军隐藏了这么厉害的武将,真是咽不下这口气!这样束手无策的话,所有的人都会反抗,织田军也会威严扫地。”
“区区一个人无法左右战局,他最多只能把织田军驱逐到这一带,主公大人,只要我们加大兵力,未尝没有胜利的机会!”
“少自作聪明了!”
作为一支军队的领袖,织田信长注定不能在研讨战事时轻易落子,他的敌人强大数倍,能够勉强支撑已是不易,若想打赢几乎一边倒的战争,他必须眼光更长远,看到棋盘上闪烁的活路。
“这边增强兵力的话,主城的阵线便会薄弱,正中今川义元下怀,”扫视着墨汁形成的地形,织田信长决然道,“要增加人马,但不能派士兵过去,没到决战的时刻,保存实力才是上策。”
“所言极是,谨遵主命!”
问题是,派谁去迎战?
这般死局,无论委任谁都会增加牺牲者,虽说在战场勇敢地死去是武士的使命,但白白枉死,一腔抱负与梦想都将化作原野上的青烟消逝。
“……这样的任务,恐怕只有一个人能完成,如果是他……”
“对我军来说,无异于一线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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