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其六九
镜子,是映示面孔,反射身形,得以窥视内心之物。
据传掌管地狱的阎魔便拥有一面“净玻璃镜”,此物玄妙非常,可以查看每位亡者生前的行为,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实乃定罪时辅佐裁决的利器。
而鬼灯所提的十方达摩镜,更是阎魔厅极少动用的秘具,功效胜出净玻璃镜千百倍。由于书册记载语焉不详,除了地位至高的十殿阎罗外,知晓其独到之处的狱卒寥寥无几。
这样厉害的宝器,恰与大逆无道的北政所媲美。
可惜,眼下无论十方达摩镜的法则,抑或鬼灯难以揣测的意图,对于审神者都是缺乏头绪的疑团。
她仿佛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天空乌云密布,厮杀声与刀剑相并交错入耳,乱世跌宕汹涌,群雄厉兵秣马。
天下为英豪割据,她宛如一只幼鸟,躲在某人的掌心内度日,虽然贫穷令人难以忍耐,但安稳足以打消一切浮躁。
直到有一天,一只粗鄙的手将她猝不及防地拉了出来。
那人绑住她的手脚,堵住她的口鼻,将她囚禁于另一处牢笼。
无数声音告诉她,作为妻子应坚强且矜持,柔中蓄刚,好似一枝细竹,看似欲折似摧,而终于难折。
陷入泥淖无法自拔,她如何能不顺从?
维护家庭,支持丈夫,照拂子侄,周围人对她的期待不过如此。
有趣的是,渐渐的,她居然被誉为武士贤妻中的第一。
陪着某人建名利,陪着某人筑城池,路途越走越孤独。
最后行至筋疲力尽,天下第一的妻子伸出双手,亲自推倒了分崩离析的基台。
巨厦轰然倾覆,瓦砾四溅扬起漫天烟雾,梦境迎来终结。
或许只睡了几个时辰,或许走完了谁的一生。
审神者睁开双眼,心下生出一股隔世感,不知身在何处。
温暖的阳光照进屋内,些许灰尘缓慢地舞动着,天气明媚,柴火堆在墙边,聒噪的蝉鸣一声接一声。
邻屋的佣人在低声交谈,烹制食物的香味钻出锅盖,俄顷被凉风吹散,飘进邻舍。
回过神来时,审神者已撑地坐起,打量着房间的布置。
室内并不宽深,大张的白纸糊住门框,杂物整理到一半,静静地堆在膝边,帷屏上挂了薄薄的垂布,遮着泛黄的墙壁。
简陋且朴素,一看即知是寻常百姓之家。
从左到右阅定,审神者抚摸起自己的衣物,单一的茜色略显寒酸,纹样也是粗粗笨笨的瓣梅,正适合青春天真的女子。
好熟悉的光景,似乎发生在遥远的过去,又像是在不久前。
难道,她真的做了一场梦不成?
虽然不能看到铜镜里的相貌,审神者却喃喃张开嘴,属于自己的名字呼之欲出。
我是……
“——宁宁。”
薄板编成的门从外拉开,有人转身走入,一位命至中年的妇女望着审神者,精致的妆容精神焕发,教导的话语严厉又慈祥。
“你不知不觉睡着了吗?”
“如此轻率成何体统,就算疲惫,也要完成工作再——”
话音未落,妇人感觉有些蹊跷,平日伶俐的女儿没有附和,表情也愣愣的,像是出了神。
敛起了温柔,妇女席地而坐,抽出腰间的纸扇,用扇面拍了拍审神者的手背。
“打起精神!你快点准备,下午还要去那位大人身边传唤吧?”
许久,被唤作宁宁的年轻女子才犹如拨开云雾见青天,恬静地笑道。
“是,劳您费心,我一定会加倍努力!”
“——母亲大人。”
室町逐末,应仁之乱伊始,日本战国拉开序幕。
不论家世,强者皆可作天下霸主。
这是动荡不安的时代,美浓的斋藤道三、骏河的今川义元等大名都对彼此城池虎视眈眈,这也是万众瞩目的时刻,织田信长摇身一变,从大傻瓜成为了威风凛凛的武者。
有人残忍好杀,肆意侵略,榨钱财于黔首;有人隐忍负重,意欲大义,势必令万物臣服;有人命运低微,在泥泞里摸爬滚打,梦想照亮黑暗的世间。
风云起伏,眼花缭乱,此时的衫原宁宁,还只是个希望与未婚夫共度余生的平凡人。
作为武士家的女儿,才情不算出色,相貌也淹没在芸芸同辈间。宁宁的生活寡淡而无趣,唯一称得上殊荣二字的,便是侍奉织田信长的亲生妹妹阿市。
一国以内,凡臣子的女眷都要在主公帐下侍候,或陪主公的母亲聊天,或随主公的姐妹出行。除此以外,戒备宵小、驱散无礼之徒也是宁宁的职责。
毕竟,阿市小姐是出了名的美人。
多费了些功夫,宁宁来到幽静怡人的居所外。守门认得经常出入的人,没有复加阻拦,侧身让开了道路。
重回故地,她很快便遇到了第一个难题——无论如何都想不起定番的工作。
正当宁宁行动磨蹭,暗暗观察环境之际,一位年龄相仿的女子从院内赶来,来者面善,大抵是与她一起长大的阿松。
“宁宁大人,这边!”
猜对了……!宁宁连忙抬脚跟随在阿松后,许久未见,好友仍然是那副急躁的性格。
“阿市小姐前去沐浴,大家都在催促,我心急如焚,幸好你能及时到来!”
用系带挽起宽袖,两人一齐往仓库取了薙刀,其余人马早就到位,她们只得到屋外的静僻处警卫。
浴室的门已经闭拢,留下了一扇格子窗,徐徐散出白色的热气,偶尔传出浇灌的水声。
阿松一刻也不松懈,立于墙垣下挺胸抬头,很为进行着的工作自豪。宁宁看似认真,思绪却越过了树梢,飞驰纵横,到了那硝烟弥漫的战场上。
她能够确定——家中慈祥的母亲也好,身旁热情的女伴也罢,都是地狱制造的幻象。
死了的花怎么还会开?
放眼望去,尽是虚妄。
哪怕与宿命的人重逢,携手赏玩樱花,朵颐无上佳肴,故事的结局都已注定。
……想必和历史如出一辙的收场,并非鬼灯的初衷。
那么,此番情形是某种惩罚吗?
审神者随即否定了这种可能,假如仅仅为了回溯,几十年的光阴未免太漫长,有违辅佐官果断爽利的办公效率。
况且,他应该没有太多时间消遣了才对。
既不施刑,也不拷问,鬼灯究竟想从一场幻境中获取什么?
碎碎密密地思索着,宁宁默然无语,阿松见她心不在焉,心下留意了几分。待略清闲的时候走至宁宁旁边,担忧地犹豫了片刻,忍不住开口询问。
未等她出声,远处的树梢忽然摇动,似乎有人在私语。
阿松自然警觉,即刻持刀赶去,在荫影处发现了一个人影,那人低叫一声,匆匆逃走,没想到阿松气呼呼地追了过去。
动静传进屋内,惊动了盥洗的贵人,有娇婉的声音问道。
“宁宁,怎么了?”
宁宁连忙振作道,“有可疑的人,请勿多虑。”
说罢,她跟随阿松的足迹离去。
四处张望一番,并未瞥见蛛丝马迹,高处也全无隐藏之人。宁宁内心起疑,将侧门的横木拉起,轻手轻脚走出院外,踱步了一会,走到墙边的树下。
树叶茂密如翠,本应有个猴子般的男人躲闪的地方,此刻格外寂静。
——像是从来没有谁造访过。
始料未及,宁宁怔在原地,记忆竟然出现了偏差?
她举棋不定,忘记了要追堵偷窥者,独自停留在树下,看上去彷徨又无助,恐怕复命时会在主人面前难堪。
思及此处,角落里的人握了握手,温和地咳嗽了一声,提醒她自己的所在。
没想到那女子非但没有感怀这份体贴,反而将薙刀伸出,蓄势待发指着跪伏在地的人。
盯着身材俊挺、眉清目秀的男人,宁宁冷冷地问道。
“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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