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其六六
凡双目所及处，无不为黑暗笼罩。
没有轻风拂过的触感，没有万物嘈杂的声音，思维陷入泥潭，仿佛回到了身为利刃一柄的岁月。
再这样深陷下去，他大概会折断吧。
嗯，先行一步的结局也不坏，毕竟身体和心灵都已疲惫不堪，一路支撑到现在，自己一定早就化作了强弩之末。
虽然很想释然松开手，然而……此处还存在着束缚他的因缘。
那是回应召唤的初衷，是奋战至今的夙愿，淌过艰难痛苦的河流，搭上性命也在所不惜的理应守护之物。
所以，哪怕五感如同隔了一层雾般遥远，药研也会拼尽全力，抓住混沌中闪烁的光芒。
“……醒……药……”
“——药研兄，请振作一点！”
指节倏的微微颤抖，随即握住了冰冷坚硬的器物，熟悉的弧度贴住虎口，每一处棱角都与茧损契合。药研睁开眼睛，虚弱的视线越过本体，看向了单膝跪地、搀扶自己的白发少年。
“……骨喰？”
“嗯。”
不可思议，只是一句简单的回应，胁差却强烈地体会到了安心，慌乱神情迅速消退。
“恢复意识了吗？”
“啊，不是什么严重的伤，别担心。”
药研勾了勾嘴角，略微吃力地抬起手，抹去了颊上粘稠的血渍，“兄弟们都还好吧？”
“只是轻伤，对方并不想折断我们，除了一期哥外……”
起身的动作一顿，药研撑住膝盖，单薄的肩膀晃了晃。
“一期哥怎么了？”
似乎酝酿了一番措辞，骨喰神色凝重，缓缓道出了残酷的事实。
“一期哥失踪了。”
“你被加加知击倒后，距离最近的乱立即反/击，却也败于狼牙棒下。根据残存的战斗痕迹，一期哥与他持续作战，到达了庭院中心。”
“也就是说，期间所有协助的刀剑都失败了吗？”眉宇紧皱，药研弯腰拾起瓦砾中的刀鞘，“意外是个劲敌啊。”
“嗯……此外，战斗现场发现了第三者的足迹，初步判断为女性。”
——谁？在这生死存亡之刻，不远迢迢前来助阵？
询问尚未出口，药研的心底忽然浮现出了一位可能的人选。
如此荒唐到不像样的本丸，仍然对粟田口抱有善意、且有手腕与魄力之人，约莫也不剩下几个了。
面对那副醒悟到什么的表情，骨喰无声地点了点头。
“……这位大将还真是出手阔气。”
抛弃累赘无用的猜忌，跨越暧昧不明的局势，不计损失不论回报，率先庇护了处于敌对立场的刀剑吗？
如果她不是代表政府的职员，甚至在更早的时候相遇……
短短一瞬间，药研陷入了无尽的缄默，但他很快便收起了多余心绪，重整气势，挥臂下达指示道。
“召集大家集合，伤员先去手入，其余人继续搜寻情报。看样子审神者也被劫走，三条绝不会善罢甘休，我们有客人要登门了。”
满溢的行动力，毫无动摇的决心，药研有自信能与审神者方的刀剑男士达成合作关系。
不，应该说哪怕他们依旧对粟田口心怀戒备，眼下双方也必须摒弃前嫌，齐心协力寻找加加知的踪迹。
因为消失不见的人，是对彼此而言都远超一切的重要存在。
回首望去，原本美丽风雅的内室，现今在鬼神的摧残下已然化作废墟。
断裂的锁链歪歪扭扭散落在地，烟灰在光线中弥散起舞，尽归凋零残破的景象。唯一与众不同的亮色，是二人脚边一件蒙尘的小袖。
宛如朝霞般青春娇艳，曾经被长兄轻柔地捧起，披在某人肩头。
但此时无论药研藤四郎，抑或骨喰藤四郎，都没有再分给它多余一丝注意。
两人既不回头，也不留念，快步离去了。
且说，彼岸世间分为天国和地狱。
地狱一分为二，分别是“八大地狱”与“八寒地狱”，更细分为二百七十二个部署。
青天之外尚有神祗，人死之后，从头七到三回祭之间将接受十殿阎王的审判，根据生前的罪行处以刑罚，罪孽深重者会在无数小地狱经历长达千年的痛苦。
毋须疑问，十王的审判公正不阿。
基于战后的人口/爆发，如今的他们也陷入了分身乏术的境地，交流大多通过辅佐官代为传达。
因此地狱的鬼卒常道，见辅佐官要有如面见十王一样尊重，尤其是阎魔大王的辅佐官，更须毕恭毕敬才行。
阎魔殿。
殿宇恢弘，暗红色石柱拔地而起，有龙神盘旋其上森然怒视。层层堆砌的骷髅头颅被石板压迫，垂死的挣扎也好，不甘的绝望也罢，诸般人性悉数臣服于一纸判书。
入座其上的是一位比常人魁梧许多、满鬓胡须的红衣男子。
不怒自威的强悍气场，每一眼都令人胆战心惊，正是地狱之首阎魔王。
自高台而下，于阎魔王的左右两侧依次顺延席位，同样端坐着气度肃穆的鬼神，服饰各异，背后站着低眉敛目的辅佐官，忠诚地等待传唤。
十王齐聚。
格外稀奇的壮观景象，由首席辅佐官代为传达大王的意志，足以见得此次事态的严重。
……更何况，因公外出了三个月之久，甫一返回就申报了最高级别的会谈，看来那一位也忍了满腹责难。
伴随着翻动卷轴的沙沙声，众人的目光或多或少汇聚到了厅中央的男人身上。
古板的漆黑和服，稳重自持的气质，超乎理性的一举一动，除却面上新增的伤痕，与印象里克己奉公的鬼神别无二致。
“啊咧，鬼灯君，你受伤了吗？”
所有人都拼命忍耐好奇心的场合，阎魔王的疑惑可谓身先士卒，凭一己之力排解众难。
杀伤力危险如鬼灯者，居然也会在谁手上吃到苦头？
一时间探究的眼神齐发，鬼灯心平气和，执卷的手掌纹丝未动，权当无事发生般略过了话题。
“对方稍微有些棘手，比起这个，请大王专心阅读宗卷，批准议会开始。”
“啊，也对，那等之后再告诉我——”
“个人隐私恕我保密！”
在若干鸦雀无声中打断了啰嗦的上司，鬼灯静静地转过头，清嗓道，“对于大家的及时赴约，在下深表感谢，今日我等汇聚一堂，是为了解决一宗悬案。”
“正如诸位所知，不久前地狱的东南角发生了坍塌事故，多位狱卒被波及负伤……实际此事并非意外，乃是有人故意为之。”
“为了追捕犯人，我临时受命外派，几经波折终于找到了线索。”
只闻得龙吟清啸，雪亮剑刃如雷电一闪，被持在鬼灯手中展示的物件，是一振只需远观便可知其传承悠久的高贵太刀。
“诸位请看，此刀即丰臣秀吉所遗名物，粟田口吉光毕生所铸太刀——正真正铭的一期一振。”
“……不过，根据武器科的记录，一期一振应在由宫内厅保管才对。”
话锋一转，鬼灯将刀剑传下供十王审阅，“我已经派人去现世核对，定有一振伪物在混淆视线。”
“鉴于这振刀剑拥有与事故现场残留相同的灵力，根据我的判断，它曾经是犯人的持有物。”
“不错，此刀确实蕴含着邪恶的气息，”五官王认同地捋着胡须，“可鬼灯君为何言出曾经二字？”
“因为，有人自认为一期一振的现主。”
明明疤痕早已痊愈，却又似乎涌现出了交锋时的刺痛感，鬼灯略微颔首，嗓音冰冷刺骨。
“不知为何，追踪犯人的路途相当诡谲，光是破解结界就花费了不少时间，当我找到一期一振时，已经临近必须返程的日期。”
“好在这次出行也并非一无所获，”施施然合拢长卷，鬼灯环顾四周，“我希望能借助十王的力量，共同审理被我带回之人。”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就连负责最终判决、地狱公认的大智慧者——五道転轮王，也露出一副饱含诧异的神色。
究竟是多么狡猾顽劣的罪人，才能让地狱第一祸崇神，那个强大又嘴硬，控制欲极强不服输的鬼灯都承认不足，请求来自十王的帮助？
好奇、感慨、不解、哑然，十余双眼睛如同席卷而来的天边云雨，一触即发。
重重压力与凝视的中心，鬼灯耐人寻味地嗤笑了一声。
“——将北政所押上堂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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