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其五八
曾不止一次在心中描绘过这副场景。
清冷又皎洁的月亮挂在空中,庭院中的樱树盛开的极其绚烂,一阵风吹过,花瓣翩翩落下,仿佛沐浴着一场春的洗礼。
他站在约定好的地方,等待某个人跨越漫长的时空,来到自己的面前。
是在等待着挚友吗?非也,虽然有许多想要给予搭档的赞赏,但他与堀川国广互为知己,无需花哨的言语,一枚眼神就足以道尽一切。
是在等待着同伴吗?非也,想必加州清光在这次旅程中成长到了令人期待的高度,有所觉悟的他一定已经成为了值得审神者信赖的家臣。
那么,他是在等待谁呢?
手掌无意识之中攥成了拳,骤然焦躁的气息令一旁的大和守安定都不禁侧目,担忧的看着异样的男人。
——紧紧抿着轻薄的嘴唇,双眼锐利,却在深处隐藏着莫名的情绪,浑身上下都格外僵硬的和泉守兼定,唯独一刻也不肯松懈的握住了手中的刀剑。
开玩笑,越临近相见的时刻,心中就越是惶恐,甚至想要再次逃回黑暗这种丢脸的事,怎么可能会对他人诉说啊!
刚强坚韧的外表下,是一颗尚未痊愈的心。
大家只知道和泉守兼定重振旗鼓,洒脱不羁,在冷静的思考着的同时向审神者借出了自己的力量,但没有人知道,哪怕变若水赐予了和泉守超越前主的强大,午夜梦回,他依旧会被呼啸的风声惊醒。
那些被迫提心吊胆的屈辱日子,独自守护着陷入沉眠的堀川国广,此中之艰辛,令他的神经几乎要绷到极点。
虽然刀剑在手,却无法抑制身躯的颤抖,疯狂的破坏欲背后是和泉守发自内心的祈愿。
……拜托了,请维持这种可笑的现状吧。
不要再出现任何人,令他与国广受伤了。
被枪炮淘汰的不甘怎能与被主人撇弃的痛苦相提并论?肉/体与心灵上的折磨使得和泉守兼定几乎要忘却曾经闪耀着美丽光辉的岁月,为肮脏的污秽彻底吞噬。
直到那一日,一束光芒照了进来。
与此同时到来的,还有一个不算宽阔、却很温暖的拥抱。
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吗?和泉守兼定望着自己的掌心,出神的想道。
这样平凡而幸福的日常,真的是自己正在拥有的事物吗?
与其他刀剑男士不再是敌对的立场,托付信任的同时可以尽情挥剑,重要之物悉数回到他的身边,美好到令人不敢想象。
尽管如此,尽管如此……和泉守兼定的内心仍怀有恐慌。
这一切都与过去太相似了,谁能够保证他已经经受住了磨难,而不是又要重复一次崩坏的起点?
就像是困于沙漠的旅人,干涸的内心荒芜又疯狂,待真正遇到了一片绿洲,反而更愿意相信这是海市蜃楼,也不愿意再承受一次绝望。
真是可笑啊,自称勇敢无畏的自己,居然只有在看到在寻常中唯一不同的那个人时,才会放下片刻的不安。
仅仅是看着她就好,只是跨过人群的一瞥,就足以支撑自己,不用再手持刀剑囫囵至天明,而是踏踏实实的睡个好觉。
伤痕已经被治愈,血液中流动的力量无比真实,只要和泉守兼定愿意,他随时可以化身为恶鬼屠戮一切。
但这样是不行的。
失去了理智的约束,连土方也会取笑这样的自己吧?可能会对同伴出手,乃至向审神者拔刀……当再没有人可以阻止他,便是重蹈覆辙之时。
“……所以说,快点回来吧。”
快点回到本丸,回到我的身边。
涌动的情感乍然明朗,和泉守兼定猛地捂住了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
搞什么……原来,他是这样想的吗?
不知为何有些心虚,和泉守忍不住悄悄的瞥了一眼伫立在鸟居前的神官,身为审神者最忠实的刀剑,如果让那个石切丸得知了自己的真实想法,他会作何反应?
与三日月共事曾经聊起的话题,那种哪怕一根发丝也不允许他人觊觎的可怕执念,似乎是经历了千年之久沉淀而成的。
要与这样不容小觑的刀剑作对手……和泉守兼定哼了一声,无论如何,强大而美丽的自己都不会认输。
预定的时间越来越近,终于,一道耀眼的光芒在庭院中央闪耀起来。
——是时空转换器的信号!
众人都屏住了呼吸,微微躬下身等待着主君的降临。石切丸更是站在最前方,低下头的时候,他不禁暗自抚摸着怀中之物,那是一件淡青色的外衫。
用体温驱散衣物的寒意,他总是这么细腻又温柔。
光辉化作的门扉缓缓开启,首先出现在人们面前的是略显疲惫的加州清光。
见到大和守安定的一霎那,他难抑激动的笑了起来,举着一把陌生的刀剑跑了过去。紧随其后的竟然是久未谋面的堀川国广,带着几分与和泉守相似的气质,他礼貌性的向石切丸点了点头。
那么,走在队伍末尾的人只剩下最后一种可能了吧。
终于能够将她拥入怀中,能再度看到那令人心安的挺拔身姿。
迫不及待的将外衫展开,石切丸等待着那娇小的身影,想要将这衣物披在她的肩头,胸中的情感宛如仙女的羽衣般神圣。
他就这样抬起手,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
然而,然而。
直到不愿破坏气氛的伙伴靠近过来,直到喜悦的新撰组刀剑也觉察到了事态的严重性,直到光芒由于灵力不足消失殆尽。
那黑暗又深邃的通道中,都没有再走出过任何一个人。
他的思念,终究是落了空。
在踏入时空乱流的一瞬间,审神者就发现了隐隐跟在三人身后的魔力。
细小,邪恶,躲躲藏藏,只有无比熟稔的她才可能发现。
在时空转换器的领域外,时间在快速流失,所以眨眼间便可穿越百年,但其内部的时间流速却极度缓慢,慢到只需要她略一停驻,待付丧神无知无觉地跨出一步,便可与他们擦肩而过。
被混沌挟持的自己,随波逐流的飘向了另一个时空。
再次睁开眼睛时,审神者见到了数不尽的花朵。
红色娇嫩的玫瑰,散发着香气的百合,拂过手腕的风铃草,簇拥的康乃馨,芬芳又纯洁,围绕着木栅栏盛开,攀缘上华丽的玻璃温室,将投下的阳光遮掩的琐碎斑斓。
庭院的中心,银色的花园洋桌边,一位乌发如水缎般的女性正优雅的品尝红茶。
虽然早就料到自己会和这个人见面,但没想到对方这么心急,甚至没有等到审神者回到本丸,就不惜冒着暴露的风险发出了讯息。
一定是什么紧急的事态吧,审神者静静的走到桌边,透过红茶袅袅的香气,注视着少女不紧不慢的动作。
“这次是什么事?”
少女眯起眼睛,满意的观赏着审神者身上的洁白长裙,在迈入这座庭院的时候,她身上的葱色羽织就变成了华丽的洋裙,精致的蕾丝勾勒着细长的双腿,浅色披肩与黝黑的秀发相交映,彰显出主人绰约的风姿。
“哎呀……和老朋友见面,你就这么急着离开吗?”
“莫非你是想要和我叙旧?”
审神者拉开椅背坐了下来。
存有旧情这种事唯独不可能发生在少女身上,她们只是单纯的相互利用的关系罢了,况且一想到被对方称之为“朋友”的人们的下场,审神者可不想成为其中一员。
在她的眼中,自己也不过是一枚为了实现夙愿的棋子吧。
“上一次发现的新世界,难道你已经搜查完毕了吗?”
“没有哦,不过……”少女放下古董茶杯,语气中透露着漫不经心,“这次的情况和之前的某个‘废弃品’有关。”
说完,她像是开始欣赏起自己光滑的指甲,丝毫不在意方才的话语令审神者皱起了眉头。
“……善后是你的工作,并不在我的职责以内。”
身为先遣者的审神者提供锚点,而那之后在万千世界中的搜寻,是属于合作对方的事务,哪怕最终一无所获,审神者也没有义务为少女解决后患。
“嘛,常言道老马失蹄,”少女耐人寻味的笑着道,“我的部下失手了,真是个任性的孩子……请你放心,以后不会再出现这样的例外。”
她越是笑的意味深长,审神者的眼神就越是冰冷。
是怎样的巧合才能使得神明都不禁发笑?不论如何,这一定会让她陷入深深的不幸。
能打破世界隔阂的存在不常有,一旦觅着气息追踪过来,只会是非常难以解决的大麻烦。
如果被发现了她们的交易,迄今为止的一切都会化为乌有……领略到这样的暗示,审神者纵使再不情愿,也只能认命接下这份突如其来的“工作”。
“我离开的时候,本丸的资源补充和修缮还需要继续进行。”审神者缓缓的吸了一口气,恢复了一贯的自制。
“当然,毕竟我许诺过,在我的世界里你的心愿都将得到满足。”
“呵……就算在你的管辖下,本丸险些走向覆灭?”
双手交叉,撑着下颌,少女的眼神空灵而深沉,对于审神者的不满,她并非不能理解。
于是,少女轻轻合拢双手,一个恍神的功夫,白皙的掌心之上便出现了一样物品,她没有半分避讳的将其呈递在审神者的眼前。
“那么,用这个作为补偿,如何?”
空气接近凝滞,双方一言不发,与不为所动的少女相反,审神者的神情可谓铁青,眼神几乎要化作利刃,撕裂少女虚伪的笑容。
为什么这东西会在她的手里,为什么直到现在才交给自己……审神者压抑着自己的愤怒,哪怕无比想要毁灭这虚假的院落,她也清醒的知道,不论是怎样的质问,少女都完全有理由解释的清。
如果不是突发奇想的“善良”,恐怕审神者永远都不会得知此物的下落。
“你似乎不能理解,”少女歪了歪头,回忆了半晌,状似无意的提道,“啊,似乎是在你离开后,‘她’就陷入了绝望。”
“无论如何,都想要再与你相见……这样悲伤又真挚的请求,我怎么可能不接受呢?”
“现在,她的愿望终于可以实现了……你真的不打算收下它吗?”
良久,审神者才接过了少女的掌中之物。
她冷冷的看着少女,再一次深刻的意识到眼前之人已非人类,其本质乃是冷酷残忍的恶魔。
……而与这样的她合作的自己,大抵也早就算不上什么光明的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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