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其四八
青年端坐于门前。
身姿笔直，一丝不苟，宛如庭院中常青的松树。面对寂静的门扉，青年不发一言，仅仅沉默的等待着。
他在等待谁？
一丝凉意透过面具传来，加州清光无比清醒，他知道自己在等待审神者。
但当道路失去方向，哪怕受到再多的器重、得到再多梦寐以求的关注，也只会使等待本身变得更加煎熬。
……啊啊，似乎很久很久之前，他也曾像这样不知疲惫的坐在原地，等待着谁的到来。
那是谁呢？
许久，加州清光才恍惚想起，那时自己等待的也是审神者。
只不过，那一位审神者给自己最后的印象，是满溢而出的“不要等待我”的厌倦与疲惫。
……但现在的审神者，却对他说，“不愧是清光”。
对他微笑，为他鼓掌，张开双臂迎接彷徨的他。
那时的自己，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绪，拨开了仿佛理所应当般存在的手？
而被他遥遥留在身后的审神者，又是怀着什么样的情感，目送他一步一步离开了新撰组的围剿呢？
曾经令他出离愤怒的，似乎已不再是审神者高高在上的隐瞒，而是不知不觉间变成了别的什么东西。
可这一切都无从得知了。
明明品尝过等待的滋味有多么痛苦，他却将这些寂寞、悲伤、绝望，全部都施加给了审神者，这是何等的愚钝自大，何等的……
咎由自取。
至少这一次，在由她赐予的面具背后，没有人会看见一张哭泣着的、并不可爱的脸吧。
时间逐渐离他远去，死寂的房间里，加州清光倔强的等待着。
太阳落下复升起，欲言又止的人们靠近又离开，漫无边际的混沌中，一串沉重的脚步声逐渐接近，最终停在了禁锢着付丧神的房门前。
接着，仿佛隔了整个世界一样遥远的声音响了起来。
“……被所敬爱之人珍惜的你，只会这样幼稚的抗议吗？”
呼吸微微一窒，加州清光缓慢的抬起头，视线掠过没什么表情的斋藤一，在触及到他搀扶着的人时，加州清光的瞳孔骤然缩紧了。他挣扎着站起身，因为双腿弯曲的时间过长差点摔倒在地，好在及时扶住了门，加州清光摇摇晃晃的靠近了些，伸出手触碰双眼紧闭的男人。
宛如沉睡一般安详的游山赫乃丈没有醒来，斋藤一弯下手臂，将昏迷的男人交给了清光。
……气息尚存，加州清光松了口气，他沉默地看着赫乃丈脖颈上尚未完全消失的指印，不难想象在失踪的时间里，这具身躯上增添了多少未愈的伤痕。
但至少，此时此刻，这个人就在自己怀中。
“……”加州清光呢喃着，紧紧搂住了赫乃丈，“这是，我的……”
“嗯，虽然人已经送到了，”斋藤一翻了翻眼皮，语调拖长了些，“但是还差一点，我的任务才可以完成。”
说罢，斋藤一停下了拨动念珠的动作，照本宣科一般缺乏感情的道，“此次前来，副长令我通知你一件事。”
“即日起，游山清光加入新撰组，协同各番队共同巡逻。”
“——你说什么？”
屋外的鸟虫仿佛安静了一瞬，闲人勿近的新撰组议会厅内，气氛逐渐冷峻。
坐在悬挂于墙上的“诚”字下方的人，正是新撰组局长近藤勇，位于其左右的是两位副长，一位面色阴沉地端着烟枪，另一位则皱起了眉头，显然对方才提出的决议心怀不满。
“……依我看来，目前我们的人手还用不着让一个平民加入勤务。”山南习惯性的扶着镜框。
“他可不是什么平民，”土方岁三嗤笑一声，“这样高超的剑士，只有作为人质控制起来才最安全。”
山南静静地注视着这位向来以冷血著称的同僚。
“……你不相信？”
“这不着边际的蠢话吗？”将手中的情报丢落在地，土方岁三眼色轻蔑，“不过是巧合罢了。”
“如果是简单的巧合，斋藤君就不会破天荒的拜托我一定要拦下对赫乃丈的处决。”
“怎么，”山南轻佻的顿了顿，“凭你那优良的头脑，不会没料到斋藤一这个变数吧？”
土方岁三的脸色陡然阴沉。
虽然不愿承认，但山南说的没错，直到那场刑讯的最后，他都不曾想过阻拦自己的人中会包括斋藤一。
山南一向反对这样带有私刑性质的审问，况且他与游山赫乃丈交好，以他在新撰组的地位，能闯入密室打断自己并不奇怪。
但如果他的背后是斋藤一的劝诫……恐怕土方岁三不得不需要重新审视自己的决断了。
游山赫乃丈绝不可能是一个简单的人，突兀的出现在京都，从身份到行事都完美到令人生疑，在获得了百姓的支持后，他毫不打算遮掩胞弟的实力，甚至将其搬上舞台……这样明晃晃的挑衅行为，土方岁三本不愿追究，只当做是剧团惯有的劣性。
——直到所有怪谈串联在一起，游山赫乃丈的一切举动顺理成章的成为了陷阱。
再加上山崎烝汇报的月夜下的战斗……最后的导/火/索被引燃了，土方岁三对游山赫乃丈的忌惮如同燎原般一发不可收拾，一场以处决为前提的审讯就此展开。
“只是完全没想到，得出的竟是如此结果……”
山南将散落在地的纸张一一拾起，语气感慨。
当荒诞的戏剧变成了现实，牛鬼蛇神悉数上演，亲身经历过后，还有几个人能够坚持自己的想法？
……至少，山南是相信的。
但他信任的并不是确凿的证据，而是自己的内心。
虽然只相处了短短几日，山南却能感觉到游山兄弟对于新撰组没有恶意，何况他们并没有真正伤害过什么人。
新撰组素日得罪的人不少，从反对幕府的维新派到被武力镇压的地头强，哪怕老百姓也有相当一部分敢怒不敢言。就算游山剧团没有出现，与百姓的分歧和对长洲藩的决战也迟早会到来。
杀人的刽子手是他们，残暴的卫道士是他们，刀一直在他们的手里，身为武士，哪怕被仇家寻上门，也应该堂堂正正的接受怨恨。
世道混乱，每个人都有苦衷，而山南也愿意多几分包容。
“何况，这份说辞并非完全荒谬。”
虽然乍听像是异想天开，但细细思考，剧本确实能与现实一一对应。
【被秦皇斩首的男人充满怨恨，化为“霸者之首”，每逢乱世，此物便会现身。】
“黑船开国，时代动荡，这片土地正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永远的刺客肩负封印“霸者之首”的使命，须是武艺绝群的剑士。】
“如此看来，游山清光的高深剑术便得以理解了。”
【漫长的旅程过后，游山兄弟探听到“首”的所在正是京都，却在前来的途中遭到了不明之人的袭击，二人只好隐藏身份伺机而动，却不想敌人接踵而来。】
“那些怪谈并非游山所为，却是因追杀他们的人而起，其目的是为了引起新撰组的疑心，借机除去月泪刀的持有者……”山南沉吟道，“而那振被夺走的刀剑，正是月泪刀。”
毫无纰漏的供词，聆听者究竟会如何判断？
是一改前观接受游山兄弟，还是依旧把他们当作跳梁小丑？事态疑点重重，在山南力保游山赫乃丈的情况下，土方岁三不得不提高戒心。
此时，斋藤一的选择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土方岁三不敬神明，不畏魔鬼，不相信什么刺客的传说，但有人与他相反，这个人又恰好是他的心腹。
“斋藤一……”山南念着这个名字，“为什么，你会如此相信他？”
“——为什么？”
加州清光喃喃的道。
“这是交易，”斋藤一眯起眼睛，仿佛神游一般的道，“这是你的兄长为你换来的继续活下去的机会……话虽如此，我们不会强求你加入。”
“游山清光，你只需回答我，同意或是拒绝。”
【这是你最大的心愿，不是吗？】
面带微笑的赫乃丈忽然出现在脑海之中，加州清光深吸一口气，握紧了颤抖的双手。
他与新撰组，现在只隔了一句话的距离。
只要点头肯定，他就能跨过无法逾越的历史，与思念的人们并肩作战。
低垂的双手慢慢移向面具，手背冒起了青筋，却阻碍不住几近脱口而出的欲/望。
——这是身为刀剑的欲/望。
那么，审神者呢？
不可以破坏她的计划，哪怕她根本没有告诉过自己半分？
不可以让她白费功夫，只要乖乖扮演好剧中角色，就可以了吗？
明知道他无法拒绝这份诱惑，却仍然来到了江户，来到了自己日思夜想的地方，这究竟是审神者的有意为之，还是无心之举？
……反正不论哪一种，都对他加入新撰组的意义不大吧。
他曾说过，在不破坏合约的前提下会坚持自己的判断，如果说加入新撰组也是审神者的授意，他又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伪装真实的自己，这种事他早就轻车熟路了。
——所以，可以说出口了吗？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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