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其四七
长夜漫漫。
大地万籁俱静，江户的百姓们仍在熟睡，对于他们来说，这不过是一个寻常的夜晚，连新撰组悉悉索索的脚步声都并不稀奇。
燃烧的火把列队前进，整齐而迅速地穿过新撰组的大门，消失在屯所深处。在队士们离开后不久，一间僻静的部屋点起了灯火，屋内昏昏暗暗，传出了男人低沉的声音。
“游山兄弟现在何处？”
“……”
空气彼方毫无回应，倒像是他在自言自语似的，男人沉默了半晌，轻轻地叹了一声。
“不能告诉我吗？”
“……万分抱歉。”一个女声终于道。
“哪里，你是土方君的部下，我确实没有名分询问……那么，就拜托你听听我的猜想吧。”
寂静再次蔓延，既然没有拒绝，便是变相的肯定了。男人托了托镜框，沉吟道，“扰乱治安，涉嫌叛乱，还似乎与长洲藩勾结……无论哪一项都是不可饶恕的罪名。”
“这个男人现在……正在被土方君审问吧？”
隐藏于黑暗的忍者并未出声，似乎默认了如此事实，山南不禁心头一沉。
他已料到土方岁三的盘算，恐怕是先审问兄长，若兄长不肯屈服，再对其弟用刑……只是游山清光的剑术高超，又与新撰组意气相投，白白折损未免可惜，凭他对总司的仰慕，如果及时加以掌控，说不定可以成为新撰组的力量。
“……只是没想到，当时的话竟成了谶语。”
如果可以，他并不想以这种方式与游山赫乃丈重逢。
烛火影影绰绰，终究噗的一声熄灭，长烟飘散。
与此同时，另一处僻静的角落。
如果用两个字形容房间内的气息，唯有“死亡”最为合适。
木制地板被血液渗透腐蚀，变成了一种诡异的黑色。不知名的腥臭充斥着狭小的空间，混合着发酵后的味道，令人闻之作呕。窗口被严密的封住，屋内与外界彻底隔绝，连声音都仿佛坠入深渊。
被这间居所囚禁的人下场无一不惨烈可怖，或是求饶挣扎，或是痛哭哀嚎，如同一副地狱的画卷。作为其执笔者，土方岁三早就把人类临死前的种种卑劣看了个遍，经他刑讯处置的罪犯颇多，其中不乏有咬紧牙关、一声不吭者，他们不惧怕死亡，却几乎在土方岁三的冷血手段下崩溃。
然而这一次的俘虏，与以往都不相同。
头无力地垂下，借着喘息的功夫，男人倚靠墙壁勉强坐起，眼底尚存几分从容地看着高大的死神。
这个男人不会放弃抵抗的，土方岁三咬紧了槽牙，把刀柄捏的吱呀作响。
——能够愚弄自己的人，怎么可能轻易投降。
“你在等什么？”
木刀高高扬起，闪电般无情落下，赫乃丈跌落在地，闷闷的哼了一声。
“不论时间还是行踪，你无疑就是犯人，有胆量犯事，现在却变得这么懦弱了吗？”
怪谈固然棘手，却不足以到人心惶惶的地步，如果说剧团是伪装，大张旗鼓的演出又显得白费力气，明知在新撰组的排查下，纠察番队迟早会闯上门，尽管如此……
“尽管如此，你还是做出了这些事。”
太过完美的证据，有时也会成为弱点。
土方岁三停下动作，刀尖上挑，粗糙的边沿贴住下颌，抬起了不复往日整俊的面庞。
明明身处绝境，却依旧清澈的这双眼眸……土方岁三冷冷的睥着，心中有些不耐烦。
“……游山赫乃丈，你到底想搞什么鬼？”
密室内无法判断时间流速，一阵说不清多久的沉默过后，赫乃丈微微张开了干裂的嘴唇。
“……不论什么时候，我都会在你的手上吃到苦头呢，土方先生。”
“既然到了这个份上，就来猜一猜吧，”赫乃丈的话尾有些俏皮，“虽然粗暴的做法也不错，但这样并不能满足你，不是吗？”
“很遗憾……我一定也不想陪你玩游戏。”土方岁三嗤笑一声，无论如何——
“——无论如何，一定要尽早解决，用什么手段都可以。”
心底的思量被一字一句原封不动道出，土方岁三顿了顿，半张脸沉入阴影之中。
“如何，从某方面说我们也算是知己吧？既然是知己，对弈一局不也很有趣吗？”
“……呵呵呵。”
沾满血迹的刀身凌空一振，在离赫乃丈的脖颈不到一丈之处稳稳停下，只余满溢杀气的劲风拂过。
面对死亡，赫乃丈没有畏缩，也没有恐惧。
他面色不改，仍然静静地注视着土方岁三。
被这家伙说中了……从某方面说，他的确很合自己的胃口。
土方岁三丢开木刀，毫不在意地上的脏污，随意坐于赫乃丈面前。
“近日京都屡生传闻，发生的范围之广，仔细追查也一无所获，但这些怪谈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它们都是在游山剧团来到京都之后发生的。”
“不错。”
“这些事全部和你们有关系吧。”
“的确……是因我而起。”
“你们的据点位于再味屋，那里的治安一向很好，队士们的疏忽给了你们可乘之机，”土方岁三的眼神锐利，“你与再味屋的老板娘是什么关系？”
“正如你调查到的……我和她的当家有些交情，所以才会共事，请你绝对不要把我们当作是什么共难之人。”
“她的当家是谁？”
“比起这个……”赫乃丈侧了侧头，“你应该还有更想询问的事吧？”
“……”
棋局之上须有舍有得，才不会鱼死网破，这是两个人没有宣之于口却都领会于心的道理。
趁着土方岁三陷入沉思，赫乃丈换了个姿势，终于多了几分余裕。他极其富有耐心地盯着男人蠕动的喉结。如同吊着猫咪的胃口，一旦将奶酪丢到面前，哪怕是心思缜密的土方岁三也无法拒绝这份诱惑。
她早就说过，自己远比土方岁三所知的更了解本人。
“土方先生，你听说过‘百鬼夜行’吗？”
子夜时分，魑魅魍魉，百鬼夜行，生者避让。
啊，不用回答也可以，连总司都对这些故事嗤之以鼻，何况是以绝对的理性统领新撰组的土方岁三呢？
“如果不是亲眼见到，恐怕只会当作胡言乱语吧？”
“……那又如何。”
土方岁三靠近了些，修长的手指缓慢上移，拢住了瘦弱的脖颈。
“人类就是这样的存在，顽固，自负……如果不是亲身经历，神也好魔也好，好像都只是遥远的传说，”赫乃丈艰难的吐出一口气，勾起唇角，“那么，既然有过亲身经历，这一次，你愿意相信了吗？”
“相信什么？”
“相信……那令天下为之动乱的凶物。”
——相信，‘霸者之首’的故事。
领略到未尽的暗示，土方岁三手下骤然发力。呼吸猛地困难起来，赫乃丈的视野逐渐昏暗，窒息感也越来越强烈。
“无，稽，之，谈。”
这是赫乃丈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伴随着破门声响起，远方传来了谁的呼喊，急切又担忧。
“你说什么？”
加州清光不敢置信地抬起头，血液一股一股往脑袋涌去，嗡嗡地回响着。
“游山赫乃丈已经供认，不日便会处决。”相较于清光的激动，冲田总司显得有些漠然，赫乃丈的结局似乎没有令他悲伤太久。
“如果你老老实实说出真相，土方先生说不定会网开一面，饶你一命。”
“真相？”重复着字眼，加州清光的身形晃了晃，“真相……”
看出了清光的迷茫，冲田总司面色了然，欲言又止几次，才沉重的道。
“你果然一点都不知道啊。”
“表面上扮作剧团演出，游山赫乃丈暗地里散布人手，做些装神弄鬼扰乱治安的事，值此动乱，尊皇讨幕势力趁虚而入，今夜你被派去城郊，恐怕也是为了与他们接头。”冲田总司凝视着加州清光愈发苍白的面孔。
“置你的性命于险境，以达成倒幕的计划，清光，你完完全全被游山赫乃丈利用了。”
“你心中的那份对他的敬爱，已经被彻底背叛了。”
背叛。
如果不是新撰组的猜想与审神者背道而驰，换作以前的加州清光，恐怕会毫不犹豫相信冲田总司的话。
心中似乎一声轰然巨响，如同海啸般凶猛地袭来阵阵思绪，爆发的感情铺天盖地，短短一瞬间便淹没了加州清光，让他几乎窒息。
……怪不得，只有自己“逃”了出来。
因为留下的人会被认作是主使，施以严酷的拷打，被迫与新撰组站在对立面。
如果这就是她想要的……颤抖着肩膀，加州清光用一种缓慢、脆弱的速度弯下腰，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双手。
这是曾经推开审神者的手。
……他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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