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其四六

加州清光猛然抬起头。

        不敢置信，却又在意料之中，猜想被印证后，内心涌现出的是丝丝缕缕的困惑与不解。

        身为刀剑化形的付丧神，加州清光自然能够看出这确实是一振杰作，刃如秋霜，锋芒逼人，刀身在烛光下流动着一层薄薄的金光。

        刀是好刀，却并不是传说中的“月泪刀”。

        因为此时此刻，加州清光没有感受到丝毫灵力，哪怕吹毛立断，被赫乃丈珍重的太刀也不过是一把死物，或许它可以轻而易举地斩断脖颈，但绝不可能压制令天下为之疯狂的“霸者之首”。

        “这便足够了，”赫乃丈抚摸着冰凉的刀身，“真正的月泪刀在何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只有手持月泪刀的人，才是人们所熟知的‘永远的刺客’。”

        伪物又如何？只要赫乃丈说它是真品，它就一定是。

        风起云涌之际，赫乃丈才是那个决定了历史走向何方的人。

        显然，加州清光也明白这个道理。

        攥紧了手下的衣裤，加州清光发现自己竟然在颤抖，心底无端生出些仓皇，仿佛月泪刀一旦出世，与审神者珍贵的“日常”便会被打破，不论过后如何弥补，都无济于事一般。

        意识到了这份恐惧的同时，他不禁有些自嘲。

        ……太懦弱了。

        比起满足于虚伪的平稳，自己明明还有更重要的东西需要守护。

        良久，加州清光冷静的道，“我需要做什么？”

        赫乃丈勾起唇角，将月泪刀递到加州清光面前，待他收下后，赫乃丈又命老妪取来斗篷，手臂一展，整个儿罩在了青年头上。

        “带上月泪刀，从后门走，向南约三里有一处偏僻的河滩，我已与人约好在那里交接。”

        衣物只有一人份，加州清光忍不住问道，“那你呢？”

        “事成之后，你自然知道我在哪里，”赫乃丈沉吟半晌，又道，“从前打刀参与夜战时，你们是怎样行动的？”

        加州清光愣了愣，“我们……服从短刀的决定。”

        果然，料也是如此，打刀不善于夜间作战，多半只会听从短刀，而短刀身形敏捷，习惯于藏身巷间屋上，在被敌人发现前一击毙命。

        只是这一次的情况有些不同，赫乃丈话锋一转，“那么等出去后，你要改变作风，大胆行动，走到街道上也好，从屋顶掠过也好，必要时就算脱去夜行衣物也可以。”

        这一席不着常理的话把加州清光听糊涂了，他本以为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但这样……”

        “会暴露么？”赫乃丈微微一笑，“非也，就是要让你暴露。”

        周身一震，加州清光睁大了眼睛，径直握住了为自己系带的手腕，赫乃丈没有挣动，而是擦了擦打刀干裂的唇角，“如果他半路走丢了，我可要惩罚你咯。”

        “别忘记你的身份，剑术高手，如果不免与人作战，我命令你必须殊死搏斗。”

        “……你究竟要做什么？”

        加州清光的眼神如冰似铁，外面跟踪的人虽然麻烦，但也是新撰组的一员。

        “清光，”赫乃丈笑容温柔，“还记得来之前，我们的约定么？”

        ——大和守安定。

        时隔许久的威胁，让加州清光勃然生怒，他深深地看着审神者，心里想，自己怎么不知不觉就沉溺其中了呢？

        是啊，他与审神者之间的关系，明明更应该针锋相对、彼此利用……哪怕面上主臣互敬，也要在心里怀疑对方有什么诡计才行。

        掌心几乎要被指甲握出血痕，加州清光的怒意来的快，消却的也快，他又恢复了那种满不在乎的轻飘飘的语气。

        “……在不破坏合约的情况下，我会坚持自己的判断。”

        拨开赫乃丈的手，加州清光转身离去。

        简直像一不留神被挠了一爪子的野猫，赫乃丈的手拢在袖中，即便听到了如此绝情的话，他也没有什么反应，反倒是侍立一旁的老妪桀桀笑了起来。

        “被再次背叛的感觉怎么样啊，无能者？”

        “……”赫乃丈不为所动，“解除结界，管好你的部下，若是被他们看出了端倪……”

        “嘻嘻嘻……”

        老妪嘲讽似的拍着手，像是在唱一首古怪的童谣。

        “来吧，来吧，游山剧团的终演，要开始了——”

        月色正好，皎洁明亮，静谧安详。

        与陷入梦乡的百姓不同，一位披着斗篷的人正飞驰在低矮的房屋之上，很难想象衣着臃肿的同时，他还会有这么好的身手。踩过吱呀作响的瓦片，黑衣人脚下用力，在明亮的月影中腾空而起，露出了腰间佩戴的华丽太刀。

        再次落下，他速度不减，只是在离开后不久，一个隐蔽的忍者站在了同样的位置。

        正是新撰组诸士取缔役兼组内监察——山崎烝。

        所谓监察，也就是四处搜集情报的密探，以千般面容示众，除了土方岁三外，无人知晓其真面目。

        哦不，或许还有一个人例外……山崎烝手下飞快，将纸巾系在手里剑上，然后精准的投掷到了一处角落。

        如此一来，山崎步便会知道这对兄弟的动向，想必很快能够报告给副长了吧。

        无暇分神，山崎烝紧随而去。

        河滩。

        溪水潺潺，虫儿在草丛中鸣叫，一阵轻风吹过，道路的尽头出现了人影。

        此人佩戴能面，四肢清瘦，如此具有特征的外貌让人不难联想到风头正盛的某位演员，他静静地眺了片刻，在石子滩上停住了步伐。

        四下除他之外再无旁人，这似乎是场一方未能赴约的会面。

        剑已出鞘，折返已来不及，何况赫乃丈如此坚定，想必不会用自己当作诱饵……加州清光沉思着，按耐住擂鼓般的心绪，他能感受到跟来的气息藏在了不远处，若估计不错，那人应该是山崎姐弟中的一位。

        ……也是不论如何，他都不愿意伤害的新撰组成员。

        子夜寂静，加州清光等待着，监视他的忍者也同样等待着。

        一片枯叶略微晃动，与风周旋了一阵，终是脱离旧枝，飘曳落下。

        在叶面触及大地之时，仅是眨了眨眼的功夫。

        ——变异突生。

        一道刁钻又邪道的剑光，凶烈的劈开夜色，向加州清光袭来。

        “！”

        太刀并不顺手，能够瞬间察觉杀气并架住攻击，加州清光的战斗本能堪称优异。

        偷袭失败，来者毫不可惜，借着僵持之势旋身退下，脚尖连点几次，轻巧的落在加州清光的对面。趁双方彼此戒备，加州清光观察着那人的身姿，也是暗色的夜行服饰，遮掩的严严实实，根本无法察觉他的真身。

        “你是何人？”

        对方并不言语，视线却好似火灼一般，死死的盯着出鞘的月泪刀。

        “你——”加州清光恍然醒悟，难怪他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如果说方才的一击是为了置他于死地，一击不成，熟练的暗杀者就应该抽身离去，暗中等待下一次时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完全暴露，甚至正面相斗。

        他的目的不是自己，而是手中的这把月泪刀。

        “……怎么可能给你啊，”这可是挽救大和守安定必不可少的东西，加州清光的气势骤然锐利，不管对方是何身份，他都触及到了绝不容许冒犯的底线，“唯独这把刀，我是绝不可能交给你的！”

        被逼到了悬崖上时，哪怕是面对狮子的羚羊，也会显现出殊死一搏的决心，何况加州清光的实力不容小觑，对方似乎也顾虑到了这一点，因此才没有冒然出击。

        他在等待一个可以一击制胜的机会。

        不稍片刻，两人再次交战，刀剑相并之声不绝于耳，火星迸射，危机四伏。

        顾不得身后的监视者，加州清光的全部心神都放在了夺刀者身上，然而他挥舞的终究不是本体，太刀在贴身作战中本就劣势，对方也比自己更加擅长暗中作战，长久僵持之下，加州清光逐渐落于下风。

        认识到这个事实，加州清光的心中悲愤，大喝一声劈斩而下，强弩之末的一刀没有辜负期望，在黑衣人侧身躲避的同时，刮下了半片破碎的面罩。

        呼吸交织的距离，来者的面容终于展露。

        雪白的发丝在空中飘舞，及额的刘海之下，是一双血红的眼眸，如同魔鬼。

        这样非人的眼神，这样俊秀的眉目，这样贴近身侧的剑招与一举一动。

        ——似乎在哪里见过。

        被一掌打在手腕，加州清光跌落在地，怔怔地看着青年拾起月泪刀，如同来时一般鬼魅的消失了。

        紧接着，追赶不及的忍者出现在他的面前。

        山崎烝皱起眉头，盯着黑衣人离去的方向，对方同样擅长隐藏，他错失了出手的机会。

        好在这次不算是一无所获，远处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是前来增援的剑士们。

        “别想逃掉，”山崎烝看着一动不动的鬼面青年，“搅乱京都的罪魁祸首。”

        “不论是你，还是你的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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