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其三八
简直像是两只狭路相逢的野兽。
老头狼漫不经心地露出利爪，气势海啸般翻涌而下。他生冷地打量着加州清光，与冷漠神情相应的是稳稳地抵着青年喉间的烟枪，只要一个转念，就可以在白皙的皮肤上留下烙印。
壬生狼的地盘上，出现了一张陌生的年轻面孔。
反抗的眼神值得赞赏，但还没学会掩饰畏惧和警惕，说明这小子知道“土方岁三”在新撰组意味着什么。
——那是绝对的权威。
新撰组五条法度，违反者一律切腹谢罪，悉数出自眼前人之手。
万籁俱寂中，雨滴敲击在瓦片上的声音骤而密集，小铁急促地喘了一口气，才发现自己居然屏住了呼吸。
“游山。”
没什么兴趣的样子，土方岁三面色未改，两片薄唇上下开合：“你是潮座的人。”
“……是的，我的兄长叫游山赫乃丈，”停顿片刻，加州清光加快了语速，“我们是家族剧团，几日前才来到京都。”
一通解释任谁都挑不出破绽，殊不知这套来历早就被赫乃丈编的滴水不漏了，又拿着戒尺接连考察了加州清光几日，其成果就是哪怕有刀架在脖子上，也毫不影响他条件性反射地说出答案。
被摸清了脾气的土方岁三冷哼一声，心里对流浪艺人的印象本就不善，这下更是添了几分虚头滑脑。
不是游荡的“野狼”，而是只还没被完全驯化的“家犬”么？
“为防败坏屯所风纪，闲杂人等禁止出入屯所，”烟圈模糊了土方岁三的脸庞，“你从哪里溜进来的？”
加州清光堪堪举起一只手，颇有些不好意思：“……我是来参观的，今天早上收到了总司——冲田总司先生的邀请，他说想要见我一面。”
得到这个消息时，加州清光正盯着赫乃丈手指上的一块墨痕发呆。
走前被石切丸耳提名面一番近侍之职，可审神者似乎并不需要帮助，也不拘束他过多。加州清光百无聊赖之际，恰逢幸村铁之助冒雨前来拜访，一张小脸满是兴奋，把冲田总司笑眯眯的模样描述的绘声绘色。
若能禁得住这种诱惑，就不是加州清光本人了。
眼下被质问起，加州清光的第一反应便是求助土方岁三背后的小矮子，期望小铁能帮自己证明清白，土方岁三也侧过身体，目光带了几分探究的意味，当然来自他的注视倒像是逼问多一些。
在两种不同眼神的注视下，铁之助无措地后退几步，额头缓缓流下一滴冷汗，不敢迎上任何一个人的双眼，仓皇而无措地低下了头。
见状，土方岁三早已猜了十有八九，他在一旁冷冷看着，看样子是想让铁之助吃些苦头。
几日前，新八似乎报告过他想跟着那个座头学剑？
作为天然理心流真传的小姓，居然要向歪门邪道学习？传出去也不怕让人笑话！
“小铁，你……”
加州清光面色难堪起来，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
“清光哥，我……对不起！”
“……你说谎了吗？”
“……”
“总司……其实并不想见我，对吗？”
回应他的是铁之助骤然攥紧的双拳，半晌，他颤抖着又说了一声对不起。
加州清光忽而感受到了一阵汹涌的的无力感，像是坠入无底深渊，触手可及的光明在黑暗中逐渐远去。
身体还想寻求解释，他往前迈了半步，伸手不知是想捉住什么，却在半路丢失了力气，失力垂在腿边。
这里是新撰组，是已经有一把完好无损的加州清光在的新撰组。
如果冲田总司不需要他，那他出现在这里的意义又是什么？
“腿还能动就赶紧滚出去，”土方岁三冷哼一声，加重了语气，“别再让我看见你出现在屯所！”
加州清光还想再辩解，痛苦地抓住了胸前衣襟。
“你的兄长但凡是个热血男儿，就该教过你什么是自知之明，新撰组里都是决心为国奉献的志士——”
“——你们这种只知道钱财名利的人，只会让我作呕！”
瞳孔一阵猛收缩，加州清光怔怔地低下头，半晌，他胡乱道了声歉，捂住绷带下的半张脸，像是逃避着什么一样，头也不回地从土方岁三身边跑开了。
铁之助咬咬牙，一跺脚追了上去，两个人一前一后消失在青色的雨幕中。
反倒是在场最有话语权的人被遗忘了在手合场的门前。
这算什么事，简直像自己才是个大恶人，土方岁三发出了不满的啧声。
“他还小，你不用操之过急，还是说你很讨厌游山君？”
庭院雨丝如帘，有人一席黑衣立于廊下，身体匀称挺拔如劲松，眨眼的功夫，又有一衫白衣立于他身旁，暗紫色的秀发好似泉瀑，衬得他身形愈发纤细。
土方岁三没有回答，这就已经说明他的态度了，他一向是个不善于表达自己的人，冲田总司嘴角翘起弧度，语气轻巧道：“他很像一个人吧？”
仍是沉默以待，土方岁三转身，回到书房中坐下。
“真讨厌，这场雨一大早就开始了，什么时候才会停呢？”
“京都的梅雨季要持续一周左右，你还是祈求老天爷开眼吧。”
“不放晴的话，游山剧团就不能演出了，”冲田总司托着下巴惆怅道，“老是窝在书房，人都要发霉了。”
“好想和土方先生一起去看演出啊。”
土方岁三懒得理他，随手拿起了桌上一封信件。
信口用白蜡密封得严严实实，放在烟枪上加热片刻，就能用指甲轻易划开，里面是写的满满的几页纸，土方岁三越看越严肃，宽大的手掌撑着额头，陷入了沉思。
“……”冲田总司跪坐到土方岁三身边，待他将阅毕的密函焚尽，便担忧地问道，“监察说了些什么？”
“丑时三刻消失在木屋町，甚至连御池街都有了动静，”土方岁三皱着眉头，“八成是有人在背后搞鬼。”
“吉田稔磨吗？这阵子尊皇攘夷派的活动很频繁。”
“吉田习惯纵火毁灭踪迹，虽然最近的事件也是发生在熄灯后，”拍了拍手中的纸张，土方岁三面色耐人寻味了几分，“……但不像是他的作风。”
“追逐而消失的灯盏、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歌谣声，墙上跳舞的影子，还有……悄无声息被暗杀在家中的人士，如果这是动荡民心的恶作剧，那也太离谱了些。
“的确，听上去更像是鬼怪作祟啊……不论怎么说，我会通知加强巡逻。”
“辛苦你了。”土方岁三皱眉填弄着烟草。
比起怪异一说，他更倾向于有人在背后指使。
只要是人总会有露出马脚的时候，他迟早能抓住这个混乱分子。
烟雾在空气中逐渐弥散，冲田总司挥了挥手驱散呛鼻的味道，又想起一事，“说起来快要到月末了。”
“今年五条中路的祭拜……你没有忘记吧？”
土方岁三眼观鼻鼻观心地维持着沉思的模样，俨然一副早就抛到脑后的反应。
“……今年我让山南多发些钱给你。”
“土方先生！这样多不礼貌啊！”冲田总司不依不饶拉着男人的胳膊，“你不是很珍惜自己的刀吗！他对和泉守兼定有恩，当心人家半夜找你纠缠哩！”
虽然不想承认但总司说的确实很有道理，土方岁三纠结半晌，自暴自弃道：“……我陪你去潮座就是了。”
“既然这样那就没办法了，”从善如流坐回原处，冲田总司点点头，“说好了下次演出要一起去哦。”
下一次？等这梅雨季过完，就随便找个借口打发那群艺人回老家，土方岁三面上答应，心里算盘敲的作响，摆脱了两件麻烦事，顿时浑身都爽利了不少。
这种痛快的心情一直持续到后半夜为止，原本连绵的雨势由大转小，最终淅淅沥沥彻底停了下来。
乌云散开，明月映照于天际，伴随着冲田总司的调侃，今晚也会平常度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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