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其七【修】
走出手入室已是深夜，清冽的月色洒落大地，消却了几分白日间挥之不去的森然。
石切丸果然静静地立于廊下，见审神者平安无事，他终于松了一口气，立即起身迎接至她的身边。
“您辛苦了。”
审神者笑了笑，默契地没再问其余付丧神的去向。
二人身披流辉，结伴而行，在新月的照耀下，虽然不发言语，彼此却都沉浸在令人怀念的静谧之中。
走了约有几分钟，石切丸停在一间尚不算太破败的屋前。
门板破碎，透过缝隙依稀可见陈旧的内部，审神者端详片刻，才悠悠问道。
“这就是客间？”
石切丸露出了转瞬的尴尬，用衣袖掩住口鼻，推开纸门走了进去。
不稍片刻，他便带着满身的尘土，神色愧然地回到审神者面前，鼻音浓厚道。
“……没想到腐朽如此严重，看来今晚不能入住了。”
“这不是你的过错，”在郑重的道歉出口前，审神者先止住了石切丸的话语，“带我去三条殿吧，还没问过三日月的情况，晚些我一并查看，倒也省事。”
石切丸凝重地摇了摇头，脱下草绿色的狩衣，黑色的底衣凸显出肌肉俊美的形状。
“不……安全起见，还是不要在夜间走动比较好，这一带反倒不会有什么人迹。”
“明日我再为您准备沐浴，只此一夜，还请忍耐。”
将狩衣披在审神者的肩头，石切丸持刀坐下，拍了拍自己的腿部，神情罕见的窘迫起来，“请来这边。”
“我能驱散怀有恶意的灵气，虽说此处是本丸阴气最轻的地方，但如果您还是感觉寒冷，尽可……”
剩下半句话没有说完，大太刀无声地张开手臂，目不斜视地盯着庭院中的枯景。
“……我知道了。”
暂且不提条件所迫，相拥乃不得已而为之。石切丸并非鲁莽的性格，能提出这种方法，想来也是经过了几番考量。
况且如此亲切之事，以前不是没有做过。
传递神气，加持祝福，身体与身体的接触可以得到最快的效率。
审神者根本没觉得不妥，裹紧带着几分暖意的狩衣，她躺进了石切丸的怀里，找到熟悉的位置后，不再动作。
“月亮真是美丽啊。”审神者眺望着夜空。
“往日并没有如此景致，今晚乌云散去，看来是您的福祉。”
“不论身处何地，凝视的都是同一轮明月……话虽如此，还是箭神社的月亮更美丽。”
“……以后一定有机会再看到的。”
“清凉寺的夜昙也很美，能再去一次就好了。还有大丰神社的石楠，河原院的木莲，吉祥阮天满宫的椿……”
遥远的记忆中，京都的每一处土地都令她心生怅然。
审神者的额头贴住了石切丸的下颌，将唇埋在女人发间，番茄的味道微酸，石切丸的心仿佛也融化成了一滩水。
半晌，他用一种更像自问的语气，轻轻说道，“您与和泉守兼定，方才……”
从刚才就是一副想交谈的神情，但这件事暂时不方便透露，审神者埋在宽大的狩衣里，闭上了双眼。
“……”
“哦呀，已经睡着了吗？”
石切丸收紧双臂，一时间只有晚风吹过的声音。
说实话，囫囵一觉的感觉并不好。
何况石切丸的手臂枕起来硬邦邦，审神者一夜无梦，第二天早早睁开了眼睛。
廊外的天空蒙蒙洒下几片朝晖，院子里的樱树歪在泥池边，优雅恬静的园景被破坏的一干二净。
这些死物并不需要费心，昨日她也算在本丸落稳了脚跟，消息传出后自会有人负责修缮。
石切丸正靠在冰冷的廊柱上，眉眼透着疲惫，一只手握住大太刀立在脚边警戒，另一只手护在她的身前，温暖透过衣料源源不断传来。
他只当怀中是年纪尚轻的斋宫。
亲生母亲远赴天涯不知生死，父亲因觊觎她的美貌不得不送她进了神社，这样小的女孩，能依靠的只有被供奉的自己。
审神者换了一个姿势，石切丸则是熟稔地抬起手臂，竟是下意识习惯了审神者的气息。
正好，审神者没打算叫醒他。
伸出手指拨弄石切丸的额发，审神者的眼睫眨了又眨，仔细打量这把刀脱去神祇服饰的模样。
栗色发髻变成了干练的短发，岁月的打磨让他换上了稳重而思虑重重的神情。
或许因为当时青涩，回忆才更显珍贵吧。
沉思了一会，审神者决定起身。
感受到了怀里人离开的动静，石切丸朦胧地摸了摸身前，只余膝盖上单薄的狩衣触感。
他骤然惊醒，瞳孔缩小又放大，寻找审神者的身影，幸好女人并未如幻梦般消失，而是安安静静地坐在身边，端着烟枪，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匀散的烟雾在空中飘荡着，慢慢上升，从雾白到透明，掺杂着阳光模糊了她的容颜。
“醒了？”
石切丸如释重负地呼了一口气，将狩衣披回身上，遮住日光下更加清晰的身躯线条，用手将烟气挥散，皱眉道，“您从前并不用烟。”
审神者熄了烟枪，置于一边道，“内大臣托人送过这类东西，我当初怕唠叨，从没让你看见过罢了。”
石切丸不赞同地看着她，带着敬语教导了一番吸烟危害身体，百害而无一利之类的道理。
听了许久，审神者轻巧地笑着，“那我以后不教你知道，去宗近房里偷偷用，你也看不见。”
三日月宗近是一振省心的刀吗？
石切丸直接黑了半张脸。
日夜牵挂的心事终于近在眼前，他怎能因为主从之别疏忽大意。
“石切丸这么专注地看着我，是不是我看上去老了许多？”
石切丸握住女人的双手，叹息道，“我并不擅长赞美。”
“您这么问我，我只能说，看上去如同从前一样，庄重又美丽。”
那隐藏在烟雾后的朦胧面孔，是他从未见过的成熟模样，却依然能够窥探出熟悉的轮廓。
神社中一成不变的日子对付丧神而言不算长，却是刻在刀剑回忆中最深刻的时光。
说笑归说笑，正事不能懈怠。昨日在门外几振刀剑已达成一致，由加州清光监管审神者接管手入事宜，为了避嫌，也由他来三条殿交接。
现在到了约定的时间，左右却不见人影出现，石切丸不禁提高了几分警惕。
看来今天将要面对的，是另一位来者不善的付丧神。
略微颔首，审神者站起身，手臂略微一挥，那身比起她的年龄稚嫩了不少的衣裙便逐渐消散，如同阳光下的泡沫一般。
取而代之的是高雅的青色秋草和服，发丝整齐盘在耳边，铜色烟枪稳稳地端在掌心。
“这是……”
“此身衣物，并未我的灵力所化。”
她的品味才不会和小姑娘一样，穿这种华丽繁琐的洋裙呢。
审神者向前一步，烟枪指向走廊转角，“这位客人，劳烦你等待多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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