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虽说后面来了禁军和颁诏的太监,令人心生疑虑。但摇光公主安坐高台,镇住了那个傲慢的太监,即便公主一行人提前离席,大宴也还算圆满。
只是酉时宴散后,百姓结对离去,免不了商议一番今日的景象,鄙夷一下那个前倨后恭的太监,再为公主前路担忧。
“先前公主领兵在城南抄王大贪家时,姓王的说,殿下用民意裹挟府军,问罪贪官,是僭越之举,朝廷日后会清算的,今天禁军来不会就是为这吧?”
“我刚听前排的人说传的是相令,皇上病了,要请公主代为主持冬日大祭……”
“这你也信?皇上病了还有储君太子,哪儿有叫妹妹替代的道理?我看啊就是忌惮公主,把人哄进京了再算账。要我说,咱沂州毕竟不是公主封地,她一个女人夺权乱插手做什么,越俎代庖……唉哟谁打我?!”
人群喧闹起来,百姓今日吃饱喝足,也不急着回去,见有热闹可看,立马围了一大圈。
手持木杖的老汉怒目相对,指着先前交谈的闲汉,高声叱骂。
“打得就是你!要不是殿下慈悲,不忍百姓受苦,我沂州此番要死多少人?还说什么夺权僭越,公主两回出手,都是帅司衙门不济事,求上门才答应的!一次是城中骚乱出策安民,再就是抄了贪官取回粮款赈灾,哪一回不是立马就把兵权交回去?”
老汉越说越气,抄起木杖继续打过去,一边打一边骂:“瞎了你的狗眼!殿下为咱们担了这么大的干系,还自掏腰包置大宴安抚民心,你这闲汉吃饱了抹抹嘴,不感激便罢,现在还在这儿说风凉话!”
闻得前因后果,人群躁动起来。
“打得好!打的就是你这没良心的白眼儿狼!”
“若是殿下不得好,咱们老百姓头上压的全是王大贪那种人,我看你去哪儿哭!”
这厢群情激愤,那头萧佑銮已经回了府,暗地里招了禁军小将问话。
“宋将军被那太监看得紧,实在没法来拜会殿下,卑职替将军向殿下请罪。”
萧佑銮也没有多追究。
再深的交情,七年的时间也足以变一变了,更何况当年与宋成毅只见了几面,组建锦衣都察院时有过几次武艺上的切磋指点。
下午大庭广众下的一拜,就把关系定性在以往指点武艺的半师之恩上,引起王太监的警觉,杜绝了她私下拉拢接触的可能。
那一拜传出去,有王太监佐证,他便撇清了以往的交情。从此以后,在朝臣眼里,宋成毅只是耿直知恩可拉拢的武将,与她摇光公主自不是一路人。
果然,谁都不是傻子。这些年过去,宋成毅能升到正三品昭勇将军,心思也不简单。
虽然撇清了关系,宋成毅倒还是个圆滑周到的,派了这小将来请安。萧佑銮领他的情。
“京师到底出了何事?大冬祭日子还远,再者皇兄病倒了还有太子监国,为何急招孤入京?”
“此是相爷他们的考虑,卑职也不是很清楚,只是……”
小将说到这里,神色沉重起来:“殿下,荆湖两路蝗旱两灾侵袭,今秋颗粒无收,荆湖两路的军民,反了……”
朝廷是半月前才接到的消息。
荆湖两路向来是鱼米之乡,大周的粮草重地,也是最富饶的上等州路。
两个月前,由于蝗灾袭境,秋收无望,荆湖南路首府的百姓跪请知府赈民。府衙随即贴出告示,言需半月清点筹划。
结果没过几日,州府小吏发现衙门空了,州路长官竟接连潜逃,只留下空荡荡的官邸。
等百姓壮着胆子砸开粮库大门,粮库里存放的竟全是沙土。首府的百姓一反,战火迅速蔓延全境。
其后消息传到荆湖北路,引起百姓恐慌,荆北的官员无论怎么辟谣通告,都无人相信。
一日,荆湖北路安抚使在城中纵马时,被一群自命为义军的狂徒当街拦路,拉下马来活活砸死。
这伙人旋即振臂高呼,当即煽动聚了一大群人去了衙门。
“荆湖北路的其余官员还算尽职,粮仓府库皆是满的……”
萧佑銮闭上了眼,后面的事情小将不说她也知道,杀官劫库是大罪,何况杀的还是二品安抚使,更是罪同谋逆。
这伙人不管真是心怀叵测的乱民,还是慌不择路的良善百姓,到这一步,都是犯下了死罪的大逆之人,已是走到绝路。
果然……
“……乱民干脆闯进衙门杀了所有官员,开库分粮,不出半月,叛军规模迅速壮大。
消息传到京城的时候,听说荆湖两路周边也不安稳了,现在成规模的叛军已经有五路,已会师结盟,一并往汴梁行来,议定谁先攻破京城,叛军就以谁为尊。”
小将说得嘴干,抬眼觑了觑公主的神色。本以为公主闻得此事,就算没有震惊,至少也会愤怒。
谁料上首的绝美女子竟是面无异色、平静淡然,此时琥珀般透亮的眸子回望过来,也只是深渊一般沉寂,有如一汪深邃不见底的湖水。
小将神情一窒,慌忙低下头去。
“召孤入京的诏书是何日下的?”
“今日寅时。”
几位阁老只怕是一夜未睡,天未亮就下了这道令,紧急调了禁军赶来沂州宣令。
“半月前,荆湖两路叛乱消息传到朝廷,再到今日凌晨阁老们颁诏,中间还发生了什么?”
“好像也没别的。”
见公主视线盯在他身上,小将浑身冒汗,绞尽脑汁努力思索。
“就是,就是朝堂上吵了好几日,陛下一怒之下病倒又好转,其他的末将就不知道了……”
见再问不出什么,公主便放小将回去了。
第二日叫来半夏和郭庶,安排府中事项。
明日清早就要动身入京,走得急,只能按事急程度来安排。
“这封诏令来得蹊跷,只怕前路凶险,此番进京就不用带太多人马了,调一半军卫护送大家回淮南。”
萧佑銮想了想,又道:“沂水东路籍贯的侍者,给银两遣散,若有无二心且愿入我淮南的,时间不多,今晚便收拾,明日可携亲眷与我淮南路侍者一起走。”
当然,这些人只是顺路被军士护送到淮南路,届时自谋生计,入不了淮南首府的。
只这些粗略吩咐,半夏心中已有详尽安排,沉声应是。
萧佑銮又转向郭庶。
“子辽此番也不用陪我进京,汴梁形势不明,你跟在我身边太过显眼,去了也束手束脚。你留在沂州与乔大勇一起构建商部暗巡这条线,不用急着铺大,稳扎稳打,先跟京师的黑衣暗巡接上头。
此事目前是绝密,除了孤与冬芜等人,万不可与他人谈起。疑人不用,吸纳人手时要好好把关,宁缺毋滥,这一方面要多与乔大勇商量。”
安排好一切后又已是深夜,萧佑銮去了书房,把白芍之前记录的情报文件过目了一遍,一边看一边扔进火盆。
门吱呀一声响,回头,乔芷提着餐盒走了进来。二八少女,肤白貌美,婀娜多姿。
“殿下,厨下安排的宵夜,是好克化的粥食,您用一些?”
萧佑銮看了一眼便转过头去。
“嗯,放下吧。”
粥碗菜碟一样样拿出来摆在案上,乔芷看着女人高挑的背影,她抿了抿唇道:“殿下,您此次进京能带上我吗?”
萧佑銮偏过头看向她,“此时回淮南的名单半夏应该已经安排好了。”
“嗯,”乔芷旋即低下头,“但大家都想跟着殿下。”这说的是淮南路来的侍者,乔大勇已投入公主麾下,乔芷也早把自己当做淮南的一份子了。
“我就是怕你们都这么选,才让半夏来安排。如今不比当年,若是太平时节,带你们一起进京看看也无妨,只当游历玩耍,长些见识,但如今京师形势凶险,你们还是回淮南的好。”
“您都说凶险了,可身边就带这么几个人……”
“你们又不会武艺,跟着做什么?”萧佑銮笑笑,又道:“再说,京师是我故里,我进了皇城,还怕没有人伺候不成?”
“那阿狸呢?与殿下一起还是回淮南?”乔芷酸道。
萧佑銮一怔。
她一直不愿回想承认。
昨天白日里,认亲的事被军卫打断,她有无数次能重接话头,甚至有官员奉承问起,她也只作不见。
不过是鼓起的勇气被戳漏后,再也不能蒙蔽自己。她不愿意,不愿意与女孩做这什么劳什子的姊妹,不愿意用礼法把她和阿狸框定住再也近不得一步。
她甚至心头冒了一股火气。
气季环戳破自己自欺欺人的心意,气阿狸懵懂纯真的喜爱和靠近,气自己的卑劣与欲望。甚至在心底里,恼恨未来可能会站在阿狸身边的那个男人。
就连宴后直到今天,她也一直把自己锁在诸般事项里。怕的就是一旦得闲,满脑子便都是那女孩的身影。
一双光裸柔滑的手臂从腰间滑过,揽住她纤细的腰肢,柔软的身躯随即紧贴到身后,萧佑銮一颤,立马回身避开。
只见乔芷红着脸只穿了肚兜,大片肌肤裸露,外衫搭在一边交椅上。
萧佑銮微微皱眉,“这是作甚?”
见公主皱眉似是不悦,没了方才的温和,霎时间好似变了一个人,周身气度沉郁威严,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乔芷顿时脸色发白,慌乱跪下请罪。
“婢子该死,殿下恕罪!”
见乔芷穿着单薄,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样子,女人沉声道:“衣服穿上。”
见她裹上衣衫还在惶恐发抖,萧佑銮眉头紧皱。
“你父亲入我淮南后,半夏应该告诉过你,当初阿狸入我卧房是阴差阳错的一场误会,今日你怎地也犯了糊涂?”
乔芷抖抖索索瞅了眼她的神色,萧佑銮放缓了神色,“你实说我便不生气。”
那就是现在生气了!
乔芷一个哆嗦,立马开口:“我想跟着殿下去京城我爹也同意了但我爷奶不让叫我一起去淮南找个婆家嫁了好生过日子但我不想就这么早早嫁了于是想着要是服侍殿下殿下兴许就同意我去了……”
这姑娘一口气还挺长……
萧佑銮心中好笑,转身走到案前坐下,下巴轻点示意她也落座。乔芷坐了个椅子边边,随时能跪下的样子。
“你是不想嫁人,还是不想现在随意嫁人?”
“婢子,婢子现在还不想嫁……”
“嗯。你喜欢女人?”公主冷不丁发问。
乔芷吓了一跳,连连摆手,“不是不是不是”,说完又瞧了瞧她脸色,小心翼翼道:“殿下我还是喜欢的……”
萧佑銮轻哼,又浅笑一声:“年纪不大,胆子不小。”
“行了,孤知道了,你还小,什么也不懂,家中不顾你意愿冷不丁就叫成婚是有些不妥,但家人也是疼惜想照顾你。此事需得你自己回去跟家里商量,除了你父亲,若是爷奶兄嫂都同意了,孤就让你去。”
“殿下此言当真?”乔芷兴奋地站起来。
“孤何时言而无信?不过……”萧佑銮回头看着她,琥珀色的眼眸水润温柔,颇有些无奈。
“下次可不许如此了,孤心有所属,你也当自尊自爱,日后会有合适你的男儿出现。”说到这儿,她微微摇头,“可别让人占了便宜后悔。”
乔芷喏喏道:“婢子,婢子想着,都是女子……”
“女子又如何,也能占你便宜。”
乔芷想了想,不知怎地脸突然红得厉害。
“好了,下去吧,顺带叫秋实来一趟书房。”
乔芷走到门口,突然回头。
“殿下,其实是府中有人教我这样做的,婢子不知是不是她成心诱导,但回想起来似乎有些不对劲,她是本地人,还说自己孤身一人,全无牵挂,准备跟去咱们淮南,有可能是心怀不轨的探子!”
“你自去报给半夏就是。”
都走到门口了,乔芷犹豫一下,又回头小心翼翼问:“殿下,您说的心有所属,是不是阿狸?”
萧佑銮叹了一口气,抬头无奈道:“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多话?”
乔芷吐吐舌头,不敢再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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