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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我爱上她了?


林越扫视周小庄一眼,  对他的话面上的情绪不见喜恶,  只冷道:“你看出来了?”

        周小庄笑嘻嘻道:“我看没看出来有什么关系?只是那位白姑娘好像一点也没感觉到你对她的心思呀,  林教主,是不是第一次有女人这么忽视你?”

        林越面无表情说:“我和她只是朋友。”

        “朋友?”周小庄一脸惊奇,他和林越认识已有四五年了,每次碰面全凭个缘分。他们从来都不需要对方的,  这算是朋友吗?那什么才为朋友?

        周小庄忍不住问了:“既然你们是朋友,  那我能不能对她更近一步接触?”

        林越正视他,露出微笑,只是那笑意凌厉,  他语声缓慢地说:“你当然不可以。”

        “哦?为什么?”周小庄兴趣大。

        “你以为我爱上她了?还是她爱上我了?”

        “呃,  这个……”周小庄思索着,又忍不住去摸摸下巴。

        林越已不再看他,倒满杯酒,  一饮而尽。

        周小庄看在眼睛里,林越竟颇有些萧索、失意之色。他知道他再好奇也不该往下问了,  可一时半会儿的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他更多的是感到稀奇,  林越竟也会有寻常的男女之情?这真让他不习惯。他本是个喜欢游戏人间的浪子,而林越比他更无谓人间世事。就这么个似乎没有什么牵挂的人,  才一两年不见,居然也会有被情字所扰的一天。

        啧。麻烦。现在他好奇心全打消了,就让林越独自消化这情场失意的苦闷吧,  他可不愿去惹这种麻烦。

        林越一杯接着一杯喝酒,  不知他喝出这美酒是何滋味没有。

        周小庄咳了咳嗓子,  转开话题:“喂喂喂,你可别把我酒全喝光了。”

        林越抬眼瞧他一眼,懒淡地说:“应该说你真是个有原则的人,还是你不杀个人就无法登台表演?”

        周小庄不满道:“杀人未免难听了点。我这是替天行道、行侠仗义。”接着又说了句:“跟大名鼎鼎的暗语阁相比,我这根本不算事。”

        他口中漫不经心地说着话,身体仿佛也很放松。可他却在这个时候突然出手了,林越甚至已经不再注意他,低头刚斟满一杯酒,手正将酒杯举起。周小庄的手掌以闪电般的度斜斜地切向林越的咽喉,他的中指与食指间,竟有一道冷光闪现。

        死亡的阴影已掠上林越的脸庞,但比起周小庄的突袭,林越似乎更在意周小庄请他喝的酒,这的确是好酒。他已把酒壶里琥珀色的酒水全部倒尽酒杯,这是最后一杯了。

        周小庄出攻击的那只右手蓄满了他全部的力量,他势在必得。他几乎以为自己已经得手了,但却又在这间不容的瞬间,他好像出现了错觉,精神一滞,脑子中最警醒的那根神经刹那崩断。

        屋子里出奇的寂静,仿佛人都出去了一般。

        可那两个青年仍坐自己位置上,谁都不动,谁都不语。但胜负已判。

        周小庄仍然保持着攻击的姿态,但他不可能有机会了。赫然一只黑蝴蝶欲从他两指间展翅翩飞,要飞向林越颈间。屋里灯光幽暗,看不出这只蝴蝶是用什么材料制作成的武器,薄如纸片,却锋利如刀刃。浪荡江湖多年,他只练过这手功夫,这是只有一次机会的杀招,必须一击致命。所以他日复一日、从不间断地练习。普天之下已无几人能躲过这手杀招,他不知道用这手杀招杀过了多少人。

        他的手腕被林越擒住,举在空中,力量早已消失殆尽。林越控制他手腕的力道不大,但他似乎也不想挣脱。人有点呆滞。

        没人看清楚林越怎么出手的,就像没人看清楚周小庄是怎么输了的。

        周小庄还在呆,林越可不打算一直举着他的手。他一松手,周小庄指间那只蝴蝶形状的武器便掉落地上。

        “唉……”周小庄长长叹气,坐回椅子上,十分沮丧地问:“我以为这几年自己的功夫多少算有长进了,可林越为什么你也还能有长进?”

        林越不答,将最后一杯酒饮尽。

        周小庄站起身,“教主楼下请吧,瞧瞧在下另一番功夫有没有长进。”

        台上灯火辉煌,四个化着彩妆,穿着五颜六色花衣的少女正伸出十根纤细的手指,每根手指头上都缠着一根长长的红线,而线的另一头则缠在另一个少女手指头上,数不清的红线,纵横交错,织成一张网,随着少女灵活多变的动作,那张红网不断变化。而最吸引人眼球的,还是红网上一个明艳动人的碧衣少女正在翩翩起舞。也许她还不算少女,是个将要长成为少女的女孩,她身体轻盈地如同一只鸟儿在树枝上自由自在地跳舞。她脚底下的红网时而密集成一张毯子,时而又倏然扩大,间隔几乎能过一个西瓜,或者织成星星形状,又或者变成了大大小小不同的方格,每时每刻都在变化中。但这个碧衣少女始终从容不迫,脚尖轻点红线,做出优美的舞姿,身子轻灵的不可思议。

        台下的观众亦看得津津有味,不时鼓掌叫好,时不时就有人把铜钱、碎银子或各种值钱的饰扔台上去。而且往上扔钱的人越来越多,从四面八方纷纷投掷到舞台上,仿佛想让少女感受到观众们的热情,可以再多跳一会儿。

        密不透风的人群恐怕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但人群最外围的人不死心,不住跳脚张望,找着机会便往里钻。什么样子的人都可以进来水香院免费观看表演。但一点规矩还是要守的:台下观看表演最好的位置安置了四张桌子,开始时已经吩咐不能靠近、拥挤,不然就要被辇出去了。

        我就坐左边第一张桌子,其他三张也已坐满人。我这一桌只有我和乐乐两个,还有两个位置空置着。

        我也认真看着台上的表演。可惜再精彩绝伦的表演也有结束的时候,当清脆悦耳的丝竹管弦之音在热闹的欢呼声中渐渐隐去,四个彩衣少女收紧红线,两两走近对方,红网变成了一条绷得直直的红带。碧衣女孩两只秀气的脚踩在红带上,她仰头,双手缓缓地展开,似在放松身体,及腰的青丝如流云般牵动人们的眼睛和心。突然四个彩衣少女同时力,红带往上一抛,碧衣女孩被抛到了半空中,观众席不由出一阵惊呼。

        戏台上空悬挂着一个巨大的花球,只见碧衣女孩的身体仿佛没有重量似的,碧衣的裙摆依然在空中舞动着,她轻轻越过花球又往下坠落的瞬间,纤长的手一伸便抓住了那花球,然后借力,一个极优美利落的翻身,瞬间花球喷射成无数条五颜六色的彩带,空中纷纷扬扬散落花瓣雨,繁花似锦的景象淹没了那个碧衣女孩娇小的身影。等到彩带和花瓣全飘落地面,那个碧衣女孩早已不见人影。

        可我知道她去了哪里,就在那乱花渐欲迷人眼的时刻,她纵身飞上了二楼,消失在黑暗里。嗯,小小年纪,轻功也练得不错。

        四个彩衣少女表演结束,收起红线,手拉着手,向台下鞠躬。

        人群爆出热烈的欢呼声和口哨声。

        “好!”

        “好!精彩!”

        看客们看得满意了,自然就更不再吝啬囊中钱袋,打赏过的没打赏过的,都纷纷往台上投掷银钱、饰。

        我身无分文,手在头上摸索了下,把一支白玉嵌珠翠玉簪拔下,也掷到台上。

        观众们期待地等着下一场表演。

        我啜口茶,眼睛依然注视着台上,忽然身旁一暗,我瞥见是林越也下来了,正想转头跟他说几句话,精神却又立刻被台上吸引。

        只见台上安放了一座八尺高的围幕,隐隐约约看见一个人坐在帷幕里面。

        我察觉周围通明的烛火悄悄被人撤走,原本嘈杂的人群自觉地安静下来,无人敢大声说话,直勾勾、期待地看着台上。好像他们已经提前知道表演的是什么节目。

        我第一次认识到何为“口技”表演。

        台下的观众皆听得有如身临其境,精神气完全镶嵌到由那情景中去,仿佛就在那围幕后,就在上演一场闹剧。

        当围幕撤去,只见一桌一椅一纸扇一人,而端坐椅上、持纸扇的那人,正是周小庄。

        戏散后。

        我问:“周班主的戏班表演精彩绝伦,不知可否打算常驻云锦城?”

        周小庄笑着摇摇头:“再过一两天我就走了。”

        我说:“哦,你们将去哪个地方?”又玩笑问:云锦城不够好吗?留不住周班主的戏班?”

        周小庄微笑说:“每个地方都有每个地方的好处,倒不是说哪个地方的风景更吸引人些,只是我这个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太容易喜新厌旧,又无留恋过往之心,一个地方长住不下去,流走四方惯了。”

        又浅谈几句,我和林越跟周小庄告辞。

        周小庄和乐乐一直在楼下目送我们离开。

        直到我们完全消失不见,乐乐依然痴痴望着,脸上难掩失落怅然之意。

        周小庄忍不住打趣她:“冬天还没过,看来我这好妹子已经开始思春了。”

        刚说完脚上被恶狠狠踩了一脚,疼得周小庄弯腰惨叫:“臭丫头!难得装了一晚上温柔乖巧,人一走马上原形毕露!”

        “你还说!”乐乐羞恼,又要踩他另一只脚,周小庄急忙跳脚逃开:“你有没有良心!这晚上我都给你制造机会了,可妾有情郎无意我有什么法子!你以为我不想早点把你嫁出去么!”

        乐乐怒极反笑:“好,就冲你这句话,我这辈子赖定你了!”

        “那我岂不是要一辈子养着你!”周小庄苦笑,这可真是新的一年里最不好的消息。

        “哼。”乐乐也笑:“很高兴吧?这可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唉。”周小庄叹息:“你跟着我多久都成。乐乐,你现在很年轻,任性点不要紧,但再过去几年呢?你要真成了老姑娘,我怎对得起你父母的托付?”

        乐乐低下头,咬唇不说话,忽然转身奔进了院子里,脚步咚咚咚地踩踏楼梯上楼去。

        “乐乐!”周小庄在她身后担心地唤她。

        乐乐猛然顿住脚步,回头。

        周小庄看见她眼睛里,眼泪闪着光。

        乐乐咬咬唇,一字字说:“你放心,他不拿我当一回事,我才不犯傻呢,再过两年谁还记得他是谁?”

        林越送我回宫。越靠近皇城,路上看见的行人越稀少。

        我没话找话:“周小庄看起来倒不像是个走江湖卖艺的。”

        “嗯。”林越说:“他原来是个世家子弟,书读不成,偏喜好专研一些稀奇古怪的奇门巧术,又常常跟些三教九流之人厮混,父母先后去世后,他索性就当了个浪子。”

        我不由笑了一笑:“听他刚才说的话,又见他是个乐观豁达之人,真是做惯了浪子,他是打算一辈子做个潇洒浪子吗?”

        林越淡淡说:“这得取决于他以后遇上的人。”

        “啊?遇上的人?”我愣了愣,慢慢反应过来,说:“你是说他之所以能活得那么洒脱,是因为他没有遇见他喜欢的人?没人管着他?”

        林越不置可否。

        我却不太认同,互相喜欢不是一件快乐的事情吗?难道真是男女有别,我的快乐和白相与的快乐并不等同?可我也没想过要管他啊。

        我闷闷说:“两个人之所以决定在一起,应该是因为他们觉得两个人在一起后的日子过得更开心,如果对方过得不开心,自己也能感觉出来的。”

        林越双手负在身后,眼睛一直看着前面的路,此时偏头看向我,还是那么冷清又平静的神色,道:“白冷,我没说他以后跟一个女子在一起后,就会过得不开心。”

        “啊?那你什么意思?”

        林越说:“如果他遇见的那个女子已经嫁人,或者已经心另有所属呢?一开始便失去了所有机会,他还高兴得起来?”

        我失声笑了,手扶扶耳边的丝,说:“人家今晚又请我们喝酒又请我们看戏的,结果我们背后这样谈论人家,会不会有点不太厚道?”

        林越也笑了笑,眼睛又望着前面的路,缓缓说:“所以浪子也别过得太潇洒快活,免得有朝一日就成了孤家寡人。”

        我点点头:“你说得对。”你也是。

        林越忽然停下脚步,我又往前走了几步才跟着停下,往前面一看,哦,不知不觉,皇宫已在不远的前面。

        “我就送你到这吧。”林越说。

        “那我回去睡觉了,你呢?”

        “我也回去睡觉。”

        “好,再见。”

        他没再回应,垂下眼帘似在思量什么事情,仿佛我们的告别已结束。

        我正要走开。

        “你……”林越忽然低声叫住我。

        我顿住身体,回问:“你还有什么事吗?”

        林越默了默,抬起眼睛,一向冷漠的眼神里似乎多了某种特殊的情感,但我读不懂其中的情感。

        这个除夕之夜我挺开心的,但他始终带着些许寂寥之色,仿佛他也有了难以排遣的心事。

        林越淡淡一笑,说:“你走吧。”

        “哦。”

        我转身向宫门走去。

        守卫宫门的那个统领和士兵已现我回来,纷纷上前迎接,我的脚步却越来越慢,终于忍不住回头,却只看见一片漆黑的夜色,天空已没有烟花,林越也已不站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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