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我成全你
白相与回宫后第一日, 无人再踏入留离宫。第二日至傍晚,依旧无一人踏入留离宫一步。
而连续几日傍晚,灿烂的晚霞漫天, 瑰丽动人的霞光铺满寝室里的每一块地砖, 熠熠生辉。
偌大的后宫,座座宫殿上, 琉璃瓦也被霞光照映得流光溢彩,可与天上绚丽多姿的彩霞共争光辉。
但上天慷慨无私地将晚霞的美景赐予众生, 无论高低贵贱。可这些用权力富贵堆砌起来的人间最显赫的荣华,究竟积累了多少代人的血和泪?
我躺在床上,数着自己的呼吸声。
忽然不知从哪处宫殿飘来了清越悠扬的琴声。
我凝神倾听,片刻后忍不住朝外面叫:“小梦。”
小梦立即来了。我让她扶我下床, 坐在椅子上。
白相与坐庭台上抚琴,白倾站庭台下默默倾听。他身后还有一个深深低着头、嘴巴紧闭的宫女,宫女捧一个盘子,里面两个精致的酒杯,里面已盛满酒水。
白倾静静凝注庭台上的弟弟,倾听着高山流水般、不沾染人间一切烦恼的琴音,这些日子以来那种狠厉阴沉的气势陡然间全不见消失了, 他还是以前的那个自己,温文尔雅、懂规矩守规矩, 决不犯错误, 却偶尔显得落落寡欢的白倾, 而他的弟弟, 自然依旧是那个风采卓越、样样比他这个哥哥好的弟弟。
此刻白相与所抚乐曲正是当日他兄弟二人共同谱写的,宫廷里的乐师皆交口称赞,甚至早已流传民间,为文人雅士所喜爱操演的一谱乐曲。
白倾惘然想,我为什么不能为有这样一个弟弟感到骄傲呢?如果我能为他感到骄傲,何至于活得如此痛苦?
待一曲终了,他才缓步行上台阶,坐在他的弟弟对面。
尾随上来的宫女轻轻地把两杯酒分别放置在两位皇子面前,然后悄步离开,等她将跨出清风宫,方将头抬起来,一张极冷漠的脸,妍丽如胭脂的霞光洒落她脸上也不能使她有半分生气,好像真如她自己所说的,她早已不是这个世间上活生生的人。这个宫女是珠红。
“五哥。”白相与静静地叫。
“七弟。”白倾亦静静地回应。
有一个东西放在琴具边上,白倾触手可及。
那正是他把皇宫挖地三尺、却苦寻不到的遗诏。
白倾此刻的心境是可以十分坦然地接受这个现实,这不是很平常么?他处心积虑、不择手段要谋取的东西,父皇早已亲手交给了白相与。
过往的每一日每一次,最好的东西,他的父皇、他的母后,根本不用白相与开口求取,他的父皇母后早先统统给了他。
什么都不必再说,那些都是浮云,曾经想抓过,如今再无眷恋。唯有权力最鲜明。即使是个失败者,也要做个万人之上的失败者。他人生所有的失败将会消逝在时间里,而他的成功,会永远记载在史册里。
白倾问:“七弟,五哥可否向你讨要一样东西?”
白相与静静看着白倾,突然笑了笑,笑意却有些凄凉:“五哥若要,相与自当成全。”
那卷遗召,也在白相与触手可及的地方。
白相与想起他即将出征漠北古城的前一个夜晚,他跪在御书房,他的父皇,亲手把遗诏交到他手中,说:“你是朕最优秀的儿子,白倾没有选择,朕给你选择,这江山社稷,你要或不要,你可以选择。”
他已经做出选择。
现在轮到白倾了。
白倾已把那卷小小的遗诏握在掌中,感受它的分量,原来整个江山,整个社稷,这么轻,又这么重。
他两手缓缓欲把遗诏展开,未看见他的父皇写在里面的一个字,却又卷上。
白相与看着他的亲生哥哥,压在他身上的江山社稷现已压在白倾身上。
我成全你。
既然你觉得做兄弟太痛苦,我全成全你。希望有朝一日你也能够成全你自己。
所有的选择都是自己做出的,没有回头路可退。
无人能解述白相与沉静如海的眼神中,那若有若无的深意和悲悯。
石台边还放着一盏烛灯,那本是用来照亮黑暗的。白倾点燃烛火,却用来焚烧那卷遗召。
他选择了谋权篡位,这将同他的成功一样,也会永远记载在史书里。
混和着凄迷桃花香的徐徐暮风忽然之间疾烈起来,花香更浓了,暮色更苍茫了。焚烧留下的灰烬也已在风中了无踪迹。如同他们这一世的兄弟情谊,也已焚烧殆尽,再也寻不回来了。可谁都怨不得、怪不得。这是他们选择的,谁都不要后悔。
晚风冷了。
白相与的心也冷了。
白倾却痴了,他缓缓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指尖似在隐隐颤抖,他轻轻说:“七弟,我敬你。”
他忽然笑了笑,说:“为兄实不如你。”
他先饮尽杯中酒,然后看着白相与也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他痴痴地看着他的弟弟倒下,惘然地说:“七弟,我永远铭记你。”
他慢慢起身,慢慢走下台阶,离开清风宫。
他脚步踉跄,每一步都走得很慢,每一步像踩着砖石,每一步又像踩着虚空。
我坐椅子上,听着那琴音渐止,炉子里燃着的沉香,白雾袅绕,也不能使我心安。
夜色开始笼罩大地,我也开始越来越慌恐不安。
白倾的身影忽然出现在房门口。
他向我走来,却几乎不出一点脚步声。
我仰头看着他,无法抑制渴望,恳切地求他:“五哥,你让我去见见他好不好?”
白倾脸色苍白,表情奇怪,他抬起手,指尖触碰到我的脸颊。
他的指尖泛着很好看的颜色,却异常的冰冷,冷得我忍不住身体抖,心也在抖,我颤声说:“五哥,让我去看看他吧,我求你了。”
白倾不答,一直看着我,过了许久,眼睛里浮现一种奇异的情绪,说:“十五,他不在了,也许我可以代替他爱你。”
我的瞳孔蓦然放大,脑子一片空白。
白倾俯下身体,慢慢靠近我,他冰冷的嘴唇抚过我的脸颊,来到我的耳旁温柔地说:“从今以后,我就是他,他就是我,我做你的兄长,也做你的情人,好不好?你当我们的皇后,他能给你的,我全部都能给你,你什么都没有失去。”
他不在了,他不在了……
我茫然地念一遍又一遍,嗓子突然一甜,身子一抖,鲜血自嘴角徐徐溢出。
“十五!”白倾顿时变了脸色,扶住我将要往下倾倒的身体,“你怎么了!”
我抵着他的胸口,嘴里呕出的一滩一滩鲜血染红了他的白色锦衣。
“我去召太医来!”
白倾要跑出去,却被我两手紧紧抓住。
“十五,你……”白倾惊异地看着我。
我指甲死死掐进他手臂的皮肉里,白倾不禁痛哼出声,但他没有推开我的手。
我慢慢抬起头看他,脸上是两行泪痕。
“十五……”
他又变回那个温情关爱的兄长了。
但一切已经无可挽回了。
我一掌击在他胸膛上,他身体急急地向后倒退,衣袖碰翻茶杯,桌子撑住了他的身体。
我摇晃地站起来,向我的剑走去。然后抽出剑向他走去。
“你……”
白倾吃惊地瞪大眼睛。
对,他当然很奇怪我为什么忽然之间可以行动自如了。
我举起剑,指着他,寒光凛凛的剑尖步步逼近他的胸膛,白倾不由往门口方向后退,但退了几步,他停下了,剑尖贴在了他的胸膛心脏的位置上。
我木然地说:“跟我走。”
“你去哪里?”
“清风宫。”
白倾不动,“你去做什么?”
我惨然一笑:“我说过,你们哪个不在了,我都会去陪他,现在我就去陪他。”
泪痕干了,眼泪在眼睛里却不能再掉下来,我此刻不能精神崩溃。
娘,你说你在地下看着,就是要看我承受和你一样绝望的痛苦吗?
白倾语气也变得强硬,“十五,你不能去。”
我笑了:“白倾,我不恨你,你也原谅我,这些年你一直活在痛苦里,我却从未替你分担过你的痛苦。其实是你活下来挺好的,如果是你死了,而他活着,那我下去陪你总会有牵挂的,可跟他在一起,无论是生是死,我都了无遗憾了。”
“十五,你还那么年轻,你可以再爱上别人……”
我目光一冷,剑稍一偏,他的脖子流出了血。
我冷冷问:“你想跟我一起去陪他吗?”
白倾终于走出房门。
小梦和小明子听见动静跑来,见此情景,惊叫:“小公主!”
我看向他两个,冷肃地说:“回自己的屋子去,没我的吩咐,不准出来。”
“小公主……”两人迟疑,终还是听了我的话。
等快到大门口时,大门外阵阵沉重的脚步声响动,“砰!”大门从外冲撞开,瞬间大量举着火把、提着刀剑的侍卫如潮水涌进来,很快将我和白倾密不透风地包围住。士兵分开一条小路,白羽泉负手走出来,站在包围圈边上,悠悠说道:“白冷啊白冷,你果真不是一般的寻常女子,连我都差一点要爱上你了。”
我剑架白倾脖子上,猛然回过头盯向那个无耻之徒,恶狠狠地冷笑:“既然还差一点,那你为何不再走近我一点?”
白羽泉果真往前迈了一步,我衣袖子里的匕立刻甩出,挟着劲风,朝那个王八蛋的胸口飞射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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