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我是大夫
我拿过其中一个青色药瓶, 回到苏由信身边,拔开瓶塞, 手急了, 一下子倒出来好多颗深灰色的药丸子, 气味芳香,不等我递给他, 苏由信一把将我掌心里的药丸全夺了过去,也不数是几粒,他全咽了下去。
我问:“喝水吗?”
苏由信摇头。
“你到底怎么回事?”
“刚才试药,错放了一味药材,无妨。”
苏由信清隽的面容苍白得近乎脆弱无助,我明显感觉到他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在颤抖,如果我放开他,恐怕他立刻就又倒在地上了。他苍白的嘴唇紧抿, 仿佛他能控制住自己的,就是让自己别出痛苦的呻、吟。
这叫无妨?
“苏由信,你好些没有……”
苏由信突然充满痛楚的呻、吟一声, 右手抱住左臂俯倒地面上。
“苏由信!”
我真慌了,扶着他的肩膀问:“我运做内功帮你把喝下的药逼出来,行不行?”
苏由信又摇头。
我以为他是嫌我内功根基不够深厚, 就要站起来往外走,“你等等, 我去叫白相与他们过来。”
苏由信一下子抓住我的手臂, 冷喝:“站住, 不准去。”
我回头,目光掠到他抓住我手的他的左手臂上,定住,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外面的阳光照进来,照在他的这只左手臂上,皮肤几乎是透明的,可他的手臂上赫然出现一条条触目惊心的血线,更让我以为自己花了眼睛的是,这一条条鲜红如胭脂的血线,仿佛拥有生命,在苏由信几近透明的血肉之躯内,徐徐游动,犹如一只只长长血虫。
我失声说:“你、你……”
苏由信用力撤开自己的左手,衣袖又重新掩盖了那些血线,他冷淡说:“不要大惊小怪的,这只是那药的副作用,过一会儿便消了。”
我脸色也白了,颤声说:“你怎么什么药都敢喝?”
苏由信无力地笑了笑,说:“放心,我就是个大夫,难道会蠢到把自己毒死吗?”
“那我现在该做什么?”
“把我扶到床上躺一下。”
我半扶半抱把他弄到床上去,给他盖上被子。
看着床上的苏由信,药效好像开始产生作用了,他的目光恍惚迷离。
“你别走开,等我醒来。”
交代完这句话,苏由信昏睡过去。
我便坐椅子上,守候他,过一个时辰后,苏由信悠悠睁开眼睛。
这次不等我去扶他,苏由信自己撑起上身,他脸色舒缓了很多。
“药。”苏由信声音虚弱地说。
我拿药瓶到他床边,他接过,这次倒了三粒药丸咽下。
“再倒杯水给我。”
于是我倒了杯水给他喝下。
“你有走开过吗?”苏由信问。
我回:“没有,一直在这里。”
“嗯。”苏由信点点头,复又慢慢躺下,左手抬起放额头上,衣袖滑落,我看见他手臂那些诡异的血线已消失无踪,好像真是我看错了。苏由信手盖在眼睛上,淡淡说:“今天生的事情是个意外,你不必告诉任何一个人。”
我说:“谁也不说?”
苏由信说:“对,包括吴净。”
我眨眨眼睛,望向桌子上面那个从七伤谷送来的包袱,那三只小药瓶,顿了顿,问:“既然你是误服药物,为什么从七伤谷送来的药,恰好能解你身上的毒?”
苏由信沉默,许久,语气冷淡的解释:“我常年以身试药,这种意外不是一两次的事情了,时间久了,身体难免积累了某些毒素,难以消除,这次试药,不想药里的某种成份引了潜伏我体内的毒素,以致这一次后果严重了些。至于那些从七伤谷送来的药,这是我命我谷中的人精心制作成的,便是为了抑制消弭我体内毒素作。”
听他这样子的解释,我仍余惊未了:“刚才我以为你会死去。如此危及性命的事情,你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去试药呢?你就不怕吴净担忧吗?”
苏由信淡淡说:“今天生的一切,你什么都不告诉她,她就不会担心。”
我说:“可是……”
苏由信笑笑:“白冷,我说过,我是个大夫。”
我说:“那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你真会没事吗?”
“我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休息。”
“好,我出去,不打扰你。”
“我想休息几天。”
“嗯?”
“这几日,你告诉下人们,不用来给我送水送饭,不准任何一个人踏入药庐一步。我需要完完全全、安安静静的休息。”
我存有疑惑,但苏由信好像已没有一丝精神再跟我说一句话了。
我只得起身出来,踏出药庐,脑子里蓦然回现当日在扶林客栈中,吴净对我抱怨过的话:“有时候莫名其妙的,我也没做错什么事啊,他平白无故地便冷落我,不理睬我一下,看也不看我一眼,一个人躲在药庐里练药,一段时间里都不许我进去,我要是进去了,他马上大脾气轰我出来。”
大堂看见羽花,按照苏由信的交代,我又重复交代了一遍给羽花。羽花答应着吩咐下去了。
“白冷!”
吴净冒出来,手里还端着碟点心。最近山庄里新请了一位专做点心的师傅,做出来的点心花样繁多、可口,没有一天重复的,吴净吃得很合胃口。
吴净身形轻盈飘忽,转瞬间便闲逸地坐在了椅子上,咬着一块枣糕,冲我眨眼,颇幸灾乐祸地笑问:“从药庐回来啦,这次他逼你喝了碗什么鬼汤药啊?”
我说:“一碗没喝,送完东西就出来了。”
“啊?”
我说:“我回来的时候,苏由信特地向我交代,这几日不准人再进入他的药庐。”
“哦。”吴净一脸见怪不怪的表情,依然美滋滋享受美味。
我忍不住说:“你不好奇他干嘛这样吗?”
吴净幽幽瞧我一眼,说:“我已经习惯了。人嘛,总有几天不正常想疯一下,习惯就好。他爱在药庐里怎么折腾就随着他好了。”
我说:“你真体谅他啊。”
吴净立刻瞪起眼睛:“那我能怎么办?他想一个人安安静静的时候,我要敢去打扰他,他起脾气来,能把屋子里所有的东西全砸了。你以为大夫就不会脾气么?”
我说:“哦,也是。”
吴净似乎对苏由信的身体状况一无所知。
四天后,苏由信重新出现在大家面前,他对我从容安然地笑了一笑,就转头任由吴净对他吵吵闹闹。
他看起来很好,好的我以为那天那么苍白虚弱、需要依靠的他只是我的幻觉。
真的是我多虑了吗?但愿吧。
这日午后休憩过,我到书房,白相与在做文章,林越依然抄书。不得不说,这段时间林越在修身养性,身上那股迫人的戾气消释很多,啧,若不当教主,当个高雅的世家公子也很赏心悦目呀。
我替白相与磨完墨,又到林越书桌前给他磨,瞧他写了几行字,我忍不住问他:“林越,你认识苏由信多久了?”
林越停下笔,抬眼看我。
我不由摸摸鼻子,讪讪说:“无聊,就想问问。觉得你跟苏由信应该认识挺久了。”
林越回答:“小的时候见过几次,真正有往来是这近五年的事。”
我说:“那你觉得他一直是个正常的人吗?”
林越俊眉微拧,神情真有点奇怪了,但还是回答我:“他正不正常我不清楚,一般我身体有点不正常的时候,才去找他,而我看见他时,他一般像个正常人。”
“哦。”
“苏由信好像十四五岁时便开始混迹江湖了。”
白相与突然插话进来,他被我们的对话吸引,放下笔起身,倚靠在书桌上。
我看着他的书桌,看着他悠闲自得靠坐书桌上,脑子猝然涌现那日的情形,一下子不自在了。眼睛移开,又再撞对上他的眼睛。白相与很正人君子地对我浅笑,笑得月明风清,但眼睛里若有似无的暧昧,似对我的想法了然于胸。
我转过身背对他,尽量做到面无表情。
林越说:“他小的时候,似乎身体不太好,他母亲对他管教很严格,从不准他独自出门。”
我说:“苏由信父母现在不在了,前几日听他自己说过。”
“嗯,他母亲去世后,他才开始在江湖上走动。”
这我倒有所耳闻过,虽然苏由信的名声不如白相与和林越这样整个江湖武林人尽皆知,但也是不容小觑的。他流传江湖最典型的一个传说是,有一年,威名赫赫的水星寨的寨主龙啸五十大寿,江湖上的英雄豪侠齐聚水星寨为龙啸贺寿,苏由信那天只是碰巧路过水星寨而已,并无兴致进去给人贺寿,但却被水星寨的几个人认出,他高明的医术因为治愈过几个同样名声在外的武林高手,所以他也是声名渐起。龙啸患有腿疾,久治不愈,他这几个手底下的人为了巴结讨好他们的寨主,把苏由信强行拉入了寨内,给龙啸看病。
苏由信给龙啸看病时只有两个人在屋子里。
众人在外面等着。却等了许久,房门都不见打开,里面也听不见一丁半点儿的动静。待众人明白事情不对劲闯入进去时,全部被骇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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