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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天涯路与谁同行


太阳已经升起得老高,  艳艳的阳光暴晒古曼身上,  起初暖洋洋的,后面就觉得像一根根针在扎刺她娇嫩的肌肤。她还坐屋顶上未离开,  快中午了,而她身下的窗户依然紧闭。

        是什么让美丽又骄傲的她放低了姿态?她竟可以在屋顶上呆坐了一夜,  只为等待舒舒服服睡屋子里的男人起床。

        但她终于也快失去了所有耐心。她拾起一块瓦砾,“嗒”地掷打窗口上。

        屋子里听不见反应。

        “嗒!”

        她又掷了一块瓦砾。

        也没反应。

        事不过三,  她却没再浪费时间扔第三块瓦砾了。“啪!”她的身形流云般,破窗而入。她知道里面的男人不好惹,情绪喜怒无常,  可她偏偏要去招惹。因为当她下定决心要获得一样东西时,她甘愿冒任何危险,她觉得这是勇气,  赔上性命也在所不惜。平生她最不屑那些唉声叹气,感叹人生遗憾之事太多的人,  哼,那只不过是因为那些人不愿冒险而已,谁也怨恨不了,  只能怨自己。

        林越没有躺床上睡懒觉,他正坐椅子上喝酒。

        一杯喝完,  又倒一杯喝下,慢慢地喝。古曼破窗进来,  他连扭头去看一眼的兴致都没有。仿佛这世界上已没有什么事情能令他动心。他还是个那么年轻的人,  意志竟变得这么颓废。

        他的意志颓废不堪得像一根等不到春天的枯木,  可他的表面看起来却还是平静的。

        古曼觉他对自己如此漠视,几乎无法忍受,没一个女人受得了她在意的男人在自己面前的表现是心不在焉的,何况她还是个那么美丽的女人。她生气的大声说:“好啊,原来你早已经起床了,自己舒舒服服地躲屋子里喝酒,害得我在外面晒了一上午的大太阳。”

        林越慢慢偏头看向窗口,似终于现屋子里多了一个人,而且还是昨晚上那个女人,他缓缓开口:“你还没走?”

        古曼说:“哼,我想走就走,想留就留。”

        “你不走?”

        “我就不走。”

        “想走就走,想留就留……”林越喃喃说,又转回头继续喝他的酒,嘴角一扬,笑了,笑中说不出的自嘲之意:“我也不想走,如果我没做了一件那么愚蠢的事,至少还可以……”

        古曼疑惑地看着他:“你在说什么?”

        她忽握紧掌心,咬牙冷冷说:“你是不是在想着谁?”

        林越瞧她一眼,淡淡说:“你不走,我在想你什么时候脱衣服。”

        古曼登时脸红了,垂下头,手指抓抓衣裳,过一会,方咬唇低声说:“你以为我的爱好是脱衣服么?我是因为,因为……”

        “因为什么?”

        古曼抬起头,神色变得有点委屈:“因为我没有把握打败你才那样做的。当时我若杀不了你们只能去自杀。”说到这儿,她望着他的眼神更幽怨了些:“这是我的绝招,我只使过那一次,没想到就那一次,竟然就输得一败涂地。”

        林越又瞧她一眼,“你的绝招?”

        “哼。”古曼撇开脸。

        林越笑了笑,“你这绝招也许对男人管用,若对手也是个女人,岂不是毫无用处?”

        古曼顿时昂挺胸,“对付女的,我用不着这招,我谁都能赢。”

        看来古曼对自己的武功,跟对她的外貌一样,无比自信。

        林越却说:“你连我的对手都当不成。”

        古曼哼一声,“我不跟你比。”

        所以一个漂亮无比,自信无比,也骄傲无比的女人,往往容易爱上让她服气的男人。

        林越看着眼前这个美得似乎会光的女子。想,漂亮的女人往往有个缺点,那就是太容易把自己美丽的外表当成自己的能力。可若果美丽真的是一件无往不利的利器,哪还来那么多红颜薄命的说法。

        ……不过她并没有这种缺点。

        一想到那个她,林越又想喝酒了,酒杯也不用了,直接整壶酒灌进五脏六腑内,他要店家端来的都是非常烈性的烧酒,不经常喝酒的人只喝一口这种烈酒,都会感到烈火烧身般的痛苦,呛得眼泪都流下来。林越正是需要这种酒来麻痹自己的心脏。他万分痛恨这种心痛的感觉,比烈火焚身,比孤独又寂寞地活着,更教他难以忍受。

        他咽不下任何食物,唯靠着喝酒活命。

        他很想就此喝死算了。

        反正她绝不会再来看他一眼。

        “我见到她时,她真是个很幸福的女人呀,身边有个男子对她爱若珍宝。”昨夜古曼说。

        呵,她现在应该很庆幸我自己走了,没有对她纠缠不清。

        林越捏紧手中的空酒杯,内心止不住的生出一股怨恨之意:她可以不爱我,但为何在我表露情意时,对我避如蛇蝎?她为什么要害怕我?她该懂得的,我从未认真想过伤害她,未真正爱上她之前,早知道她是萧冷唯一的女儿,我都未曾存过加害之意。

        他怨恨她的绝情。

        古曼似没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得有点激动,悠悠说道:“其实那天我去找那位白冷姑娘报恩的时候,我们还打了一架呢。你猜我们谁赢了?”

        林越没有声音。

        古曼笑道:“如果不是最后她搬出救兵,赢的人当然是我。”

        林越偏头看向她,突然说:“我十七岁的时候,曾惹怒过一个女人,我的左手从肩膀处,差点被她拿刀整只砍下来。”

        “什么?”古曼愕然,然后不可置信地眨大眼睛,仿佛自己听错了般。

        林越神情又变得那么平静,缓缓说:“我输了,在被那个女人砍死之前,逃走了。”

        时隔多年,林越对那个女人的印象已有点模糊,但对她那剽悍凌厉、迅捷凶险的刀法依然记忆如新,尤其是那刀法还是个女人使出来的。

        “她,是谁?”古曼还是有点反应不过来,不能相信。

        林越笑笑:“她现在还活着,你想去找她试试么?”

        古曼不出声了。想问点什么终究啥也不问了。而林越大概猜出了她想问的问题。但林越不打算再回答她任何问题。

        那个让你输掉的女人你后来回去找过没有?

        有。

        实际情况是,他养了近百天的伤,伤好后思索一番,自己确实还没把握打败那个女人。直到过了三年,林越才再次去找那个女人。可惜那个女人不知在那三年里遭遇了何种变故,变得精神异常,目光涣散,形容枯槁,明明三十来岁的年纪,竟已两鬓微霜,再见不到两人次对阵时那种凌人的气势,像具行尸走肉,毫无斗志。林越看得出来那个女人三年时间里功力毫无长进,所以他转身走了。因为输赢已变得毫无意义。因为她已变成一个女人,而不再是个合格的对手。三年时间不长不短,但再意气轻狂的少年也有了成长。作为一个男人,他不可能去把那个女人的手砍下来报当初的仇。

        桌子上除了东倒西歪的空酒壶,还放着一把剑。

        这把剑是白相与赠与他的,削铁如泥,锋利无比。

        剑已经很久未出过鞘了。现在的他,纵情声色,酒色不止腐蚀了他的身体,他的意志也颓唐不已。甚至他已不能确定自己的手,还能不能握稳剑。

        林越忽然疑心自己是不是开始老了,因为他竟开始怀念过去。那时候更年轻,最意气用事的年纪。

        这几年,他越来越习惯一个人行走在路上。

        而少年时和白相与并肩同行的日子,比女人和酒还要逍遥快意。

        那时候他还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有机会就去找白相与,或者白相与来找他,四方游荡,不计后果的到处惹惹麻烦。

        可哪有青春一直不老,哪有岁月一直逍遥?

        世上只有一个白相与,也只有一个林越,他们成了朋友,可终究他们是两种不同的人。

        从今以后白相与不会再需要他这个朋友。因为白相与天性不是一个浪子,他会有一个家,他会成为一个丈夫,一个父亲。白相与一生将是圆满、幸福的。

        而像他这种人,注定了要漂泊、孤独一生。

        只是不知道他这一生到底是漫长还是短暂。幸好他已逐渐习惯孤身的漂泊,也逐渐习惯了与影成双的寂寞。

        除了寂寞,他还有一把剑。

        只要剑在,他的尊严和骄傲就还在。

        林越想起了下落不明多时的周小情,那个也早已失去父母、擅长制造机关暗器的女孩子,林越没有把她当成女人,而是除了白相与之外,另一个朋友。也许她已经嫁人,也许她还在流浪。

        林越和白相与以前曾经取笑过她以后嫁不出去,本是一个富家小姐,却坐没坐像,站没站姿。

        对此周小情没有生气,她是林越见过的最乐观豁达的女人。

        当时周小情这样子回答他们:“我嘛,也许还不需要一个丈夫哩。相夫教子是大多数女子该选择的一种人生,可这并不代表我不能选择另外一种人生,毕竟现在也没有人来管我。”

        不被需要、无牵无挂的人,流浪的生活中,总能寻找到一点生命存在的意义。

        林越忽拿起剑站起身,他的身姿依旧挺拔如青松,仿佛他喝再多的酒,他也不会倒下,如同无人能够让他倒下。

        古曼见他忽然站起来,怔了怔,问:“你做什么?”

        林越冷淡说:“我要走了。”颓废荒唐的日子该结束了,人只要一天活着,就得往前走。

        “你要走了?”古曼呆了呆,他要走了,除了一把剑,他连一件行李也不带上。

        “你去哪里?”她问。

        林越不答,他已走到门口,打开房门。

        “林越!”

        古曼在身后大声叫住他。她必须叫住他,因为他一旦走了,她将永远跟不上他的脚步。

        她哀伤地看着他的背影,痴痴地说:“从那座森林活着回来后,我四处寻访你的下落,千里迢迢地来找你,你真的不懂我的意思吗?”

        “我没兴趣懂。”他说这话时,没面向她,脸上的神色亦是无比冷漠的。

        “可你在我胸口留下了一轮月亮。”她慢慢举起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上,那道弯月形的伤疤,永远也抹除不掉了,如同他出现在她生命里,她已永远不能忘怀。她既哀,又伤地说:“我重获自由以后,去了很多个地方,无拘无束地活着,再也不用被当做一个杀人的工具。开始的时候,我很快乐,可后来慢慢地,我就开心不起来了。”

        她痴痴凝视着他,痴痴地接着说道:“我一个人孤零零地过着,四处漂泊,没有一个朋友、亲人。这世上我只有我一个人。不论我想做什么,都不会有人约束我,也没有人敢欺负我。我问自己为什么不开心,可一个人孤孤单单地活着,即使开心,也是悲伤的事呀,因为根本没有一个人关心你。所以我来找你了。”

        她目中已泪光闪动:“你要去哪里?浪迹天涯吗?需不需要一个同伴与你同行?我……”

        不待她的话讲完,林越没有丝毫感动的声音已截断她的话:“我不需要同伴,不需要关心。古曼,我不关心任何一个人的喜怒哀乐,你找错人了。”

        “是么?”她喃喃地说,突然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掉了下来。

        林越不再理会身后的女人,就要走出门口。

        “那位白姑娘呢?她是死是活,是快乐还是悲伤,你也一点不关心吗?”

        古曼的语声冷冰冰的传来,带着说不尽的讽刺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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