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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染血红豆


未央宫的藏书阁不比崇文院宏大,且多数为中原书籍,字符含义复杂,金月容读不大懂,不常翻阅,久而久之便落了灰。

        藏书阁未燃炭火,深冬时节冷如寒窖,金月容搓了搓手心,裹紧了身上的兔绒披风,目光自一排排落灰的中原书籍掠过,下意识去寻她最熟悉也最常翻阅的蕃汗书册。

        下人们知晓主子的喜好,对这些书打理得细心,排列得也整齐,还搁在了主子抬手便能够到的地方。

        似乎……也不完全是。

        金月容爱读人物列传,最喜欢的便是蕃汗两百年前一位骁勇善战大将军的生平故事。

        她记得每回读完,都会搁放在那一排的右手边,下人们来扫洒,也从不敢轻易改放位置,可如今,它却不在原处。

        而是在书柜上两层。

        搁书之人似在逗弄她,或是故意想让她出丑,她掂脚抬臂费了好大功夫才够到那本书。

        以那人的性子,不知在里头放了些什么物什,她哪里敢唤下人过来。

        如她所料,书页之间确实夹着什么。

        小心翼翼打开,出乎意料地,里头只方方正正叠着一条素白帕子,帕子里裹着一小段干枯的花枝。

        两样东西她都识得。

        帕子是殡宫里她掉落在地被他收入袖中那一条,花枝则来自教坊司院里那棵金桂。

        寒冬已至,桂花怕是早已落土为泥,这段枯枝也是,本应消散在教坊司门前那场秋风里,如今却又好模好样地端放在她掌心。

        拨开枯枝,她这才发现原来帕子里还放着两颗红豆。

        不对,金月容捏起红豆放在鼻下嗅了嗅,察觉到什么的那一刻,她手指轻颤,红豆也跟着落地。

        红豆上染了血。

        良久,她颤抖着蹲下,重新拾起那颗红豆紧紧握在掌心,将书册放回原处后裹紧披风走出了藏书阁。

        “公主,您终于出来了,这个天儿藏书阁里头哪能待人,您若是想看什么书,让奴婢和妙蘅来取便是。”

        流波见主子出来,立马把热乎的手炉递给她,见主子小脸苍白,又关切地问了句:“公主可是身子不舒坦?”

        “没有”,金月容望着前头来来往往的宫人发了好一会呆,忽然想起长公主临走留下的那句话,问,“今日宫中有家宴?”

        流波扶将着她避过脚下白雪,回道:“皇上说今日是冬至,便置办了一场饺子宴,不过如今尚在国丧期间,对外只称家宴,也未大肆铺张。”

        寒风袭来,吹落一树雪花,金月容站在树下,直至雪染乌发,也难以忽视掌心那点灼热。

        夜晚,明月高挂,麟德殿几乎是整座大胤皇宫最热闹的所在。

        虽说在国丧期间,可毕竟是场宴会,小皇帝年幼贪玩,还是派人找了几个教坊司的乐师过来,不至于令宴会太过了无生趣。

        如长公主所言,武安侯曲青寻也受邀来了这场饺子宴,旁边低敛着眉眼为他布菜的则是孙良嬛。

        说是夫妻,可连金月容都瞧得出来,这二人貌合神离,孙良嬛布的菜,曲青寻根本一口也未用过。

        今日天冷,金月容小酌了几杯清酒驱寒,借着饮酒的空隙,她抬眸瞧了几眼孙良嬛的反应。

        也没什么反应。

        低眉顺眼,举手投足连带嘴角的浅浅弧度皆得体。

        “老师,今日皇姐为何没来?朕明明……”他明明派人去宫外长公主府传了话,皇姐不可能不愿来见他的。

        金月容朝着小皇帝的目光看去,只见那人一身海棠红圆领窄袖衫,墨发难得束进了发冠,如若忽视他狭长慵懒的凤眸和眉间那点妖冶的朱红,便真能够得上他心心念念的“正人君子”。

        沈酬言姗姗来迟,步子却依旧不急不缓,坐于座位后,目光却越过众人直指高处。

        底下人皆以为他在看小皇帝,只有金月容知晓这道目光最后的归处,轻颤着眼睫,掌心积了一小层薄汗。

        “如此佳节,长公主自然愿意和驸马一同度过,花前月下,好不自在,皇上您说是不是?”

        沈酬言语调悠悠,并不在意自己的话在如此场合是否妥当。

        “大胆!沈酬言,大行皇帝新丧,举国哀悼,你怎么能……能说出这种不知廉耻的话?”张太尉一向看不惯沈酬言的做派,酒过三巡,对他的不满之语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

        沈酬言听后倒是“噗嗤”一声笑了,不紧不慢地给自己斟了一杯酒,辛辣入喉,他才抬起眸子状似无辜地反问——

        “为什么不能啊?”

        “你——”张太尉拍桌而起,怒发冲冠,食指颤抖着指向沈酬言,气得说不出话来。

        小皇帝见状,立马起身执杯向沈酬言敬酒:“太尉心直口快,还请老师不要放在心上。”

        大殿霎时鸦雀无声,人人恨不得把脑袋低到案桌底下。

        “这酒微臣已经喝过了,没什么乐趣”,良久,沈酬言掀袍起身一步步走到张太尉跟前,俯身仔细打量着一会,道,“不如太尉大人屈尊舞场剑,给大伙添个乐子,也好教教本官,不知廉耻这四个字如何写。”

        “你……”

        张太尉官居一品,且不说这事会令他颜面尽失,宴上舞剑,尤其还是国丧期间,本就是蔑视皇权、对先帝不敬的大罪,他哪里敢。

        “怎么,太尉不愿?”疑惑的神情,令人以为他只是在单纯地纳闷。

        “劳烦太尉。”未等张太尉说什么,小皇帝便端着酒杯冲他作了个揖,意思不言而喻。

        张太尉握了握拳头,终是垂眸摇头,抽出身旁那柄长剑。

        说是乐子,沈酬言无声端坐着,偶尔拍手叫两声好,其余时候仍是兴致缺缺。

        酒过三巡宴席散,众人皆战战兢兢,对舞剑这事三缄其口,不敢瞅脸色铁青的张太尉,更不敢靠近看似笑意张扬的沈酬言。

        金月容见曲氏夫妇要走远,想起长公主的嘱托,又想到曲青寻面对自己怪异的神色,欲去问个明白。

        结果刚追了几步,金月容便不得已停在原地。

        “三月未见,娘娘半点也不想念微臣吗?”

        她扭过头,只见那人倚靠在宫墙昏暗处,指间把玩的正是与她掌心那颗一模一样的——染了血的红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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