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警告

当阿达从深深的睡眠中醒来时，外面已经黑透了。她记得，中午和无为谈话的时候，窗外还有从海面上引下来的不停晃动的阳光，而现在，那些阳光全都不见了。她睡了多久？一个下午，还是大半个晚上？她无法判断时间。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前胸的伤口，竟然已经不那么疼了。她又微微动了动身子骨，似乎精力又回来了大半，就连之前断掉的肋骨，也可以活动自如。她不由得再次感叹火星人在肉身修复上的科技，真是超乎地球人好几个身位。她微微欠起身子，想把灯打开看看时间，还有，应该给爱娃发送报告，讲讲这边的情况。已经超过十个小时没有联系她，她可能等急了。

        她甫一坐起，无为便推开门，大踏步地走了进来。

        “警报仪显示你有肢体行动，我进来看看。怎么样，已经不疼了吧？”他问。

        阿达皱了皱眉，原来她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监视之下。他对此竟然也毫不隐瞒。

        她回复得很冷淡：“好多了，几乎不觉得疼了。我想站起来走走。”

        “我来扶你。”无为上前，一手拉住她的手，一手护住她的背。

        她有些厌恶地将他推开。“我想要自己走。”

        无为听出了她的坏脾气，大度地松开了手，转身把卧房内的灯打开。

        阿达扶着床沿慢慢感受这全新的身体，不过灯亮起来，她这才有精力四处打量这间卧房到底有多么奢靡：墙面和顶面全部由一块块整齐的米白色柔软山羊皮铺贴而成，中间的缝隙填充的是窄细闪亮的铂金条；地面铺就一整块没有拼接的珍珠白羊绒地毯，花纹都是暗花，绣的海浪的各种形态；床幔和帷帐是一层又一层的丝绸，上面缀满数不清的钻石，颜色是逐层递进的绿，浅绿翠绿浓绿苍绿，睡在床上，好像仍旧置身于地球表面的森林之中；整张床是由象牙雕刻组装而成，光滑洁白，床头由成千上万颗珍珠镶嵌而成，光泽温润中和，如同少女的肌肤……

        “这间卧房……简直就是由珠宝拼成的……”她不由得说。

        “这原来是我姐姐的卧房，她结婚以后就空了下来。”无为站在原地说。阿达转头看他，发现他右手上挽着一件什么布料。

        “那是什么？”

        “一件礼服。”

        “给我穿的吗？现在？”

        “如果你想完成你的目标，想尽快见到渴将军，今晚是一个不错的时机。谈判了一整天，今晚渴将军要宴请双方军政要员，场面十分盛大，可以说，你见到的，将是规模最盛大的宴会。舞会和酒会同时进行，会闹腾一整个晚上。我会帮你找时机，去和渴将军谈谈。”

        “你的意思是说，在黑狼星人发动突然袭击后的24小时后，在他们无原则地屠杀了将近五十多万地球居民（包括你们火星平民）之后，火星的统领，渴将军，要带领所有的火星高层，宴请黑狼星高层？？？大家宾主尽欢，纸醉金迷地度过一个愉快混乱的夜晚？？？”阿达的声音在颤抖，身体也因为愤怒而不得不靠在床沿上。

        无为以惯常的无情的口气说：“这是政治，士兵阿达。谈判，斡旋，协调，沟通，这一切都是必经的流程。”

        “谈得好，喝得高兴，黑狼星人就会撤退吗？死去的居民就会复活吗？和平就会到来吗？”阿达走近他，仰着头，逼问他。

        “总会谈出一个结果。”无为的回答显得有些言不由衷。

        “战场上拿不到的，谈判桌上就能拿到吗？”

        阿达继续逼问他，身体靠得他更近，像一只愤怒的即将要抓人的猫。

        无为抓住她的胳膊，长长地叹了口气，但是他仍旧没有批评父亲哪怕是一句话。

        “士兵阿达，现在是晚上八点。九点，宴会就要开始。你可以选择穿上这件礼服，和我一起进入宴会，想办法实现你的目标，你也可以选择留在这里，白白地浪费时间去愤恨，去激动。你自己看着办。”

        听了这话，她浑身气愤的那股劲慢慢淡下去。当然要实现自己的目标，这是爱娃和组织派她来的最重要的事情。他们都指望着她啊。

        她闭上眼睛，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

        “把衣服给我吧，我换上。”她伸手去拿衣服。

        无为却将胳膊抬高，问她：“你想让我帮你，那你得先告诉我，你见到他，到底要提什么要求。”

        “我想请求他把地牢里的地球护卫小组的两个成员放出来，他们是无辜的，也不是什么关键的人，不如放他们出去对抗黑狼星人。”阿达坦率地说了出来。

        无为一声冷笑：“他们如果不是什么关键的人，你不会冒着身死的危险重新回到北部基地，也不会在谈到任务的时候，第一个就说到这个。你找渴将军，不止是这一个事情吧？”

        阿达表现得很轻松：“不是我自己要回北部基地，而是你非要把我带回来，还要把我关起来，”她看到无为的神色略略变了变，知道这话说到了他不舒服的地方，“我是要找黑狼星人复仇，所以才飞到我熟悉的北部基地上空。当然，你来救我，我感激不尽……而我既然回来了，我想见见自己的父亲，又有什么错呢……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让人来不及反应……之前我是不想见他，可是过了这些日子，我倒变了。我突然觉得自己应该见见他。也许见过他以后，我就没什么遗憾了，以后即使战死，也死得无牵无挂……”

        无为死死盯着她的脸，想从中判断出她说的到底是真话，还是谎言。对于眼前的这个矮小的人，他好像一直都无法判断她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还是压根就没有心。

        “士兵阿达，我不想知道你到底想耍什么花头，我要告诉你的是，你可以远远地看到他，也可以在我的努力之下，和他说上几句话。但是你不要妄想他会答应你的许多奇怪的请求，你要知道，他有许多孩子……还有很多实验室孩子……虽然那些人都不太重要。你和你的小组成员的很多妄想，是不可能实现的。”无为说得冷冰冰的。

        “我保证，我绝不会单独和他谈话，一切对话都在你的鼻子底下进行。可以吗？”

        无为那双深黑色的眼睛又放出幽深的光来。他打量着她，凝视着她，心底里对她的怀疑从未消散过，对她恶劣态度的厌恶从未减少过，但是他仍然愿意姑且让一让她，看看她到底要闹出什么名堂来。

        他将礼服递给她，“快点穿上吧。”

        那是一件丝绸礼服，白色，十分简单的款式，但因为质料极其柔软细滑，穿上去十分舒服。那一点丝丝凉凉的冰意接触到她的伤口，令伤口的疼痛好像也变得平复了许多。从更衣室出来，无为又递给她一只小小的浅黄色丝绸口袋，味道奇香，闻之令人心旷神怡，耳目一新。

        不待她细问，无为就解释道：“这是沉香，味道很好，可以解疲劳。今晚估计是个不眠之夜，你目前这个身体情况，带着能舒服很多。”

        说完，无为又看看她的头发，伸手想帮她梳理梳理，她却赶紧躲开了。

        “别，我已经梳好了。”她说。而实际上，因为更衣室里没有监控仪，所以趁着换衣服的当口，她已经用发夹向爱娃简单地传输了消息，又重新把发夹隐藏在了头发里，她当然不希望无为碰到她的头发，引起任何不必要的麻烦。

        他收回手，侧过身，大踏步走了出去，再也没有多看她一眼。

        他们穿过房前宽敞空旷的甬道，上电梯，下电梯，再走过花香四溢的海底花园，这才算走出了无为的府邸。然后再坐车，开了约莫十多分钟，来到了将军府。一路上花草葳蕤，古树苍翠，地面上的好东西一个不落地被火星人挪到了这海底的指挥所。阿达一路上默默感慨火星人因为对地球建筑和花园的痴迷，所费巨大，开支无数，这用无数珍宝铺就的底下世界，要花光多少地上资源？恐怕谁也不知道，数也数不清了。

        来访车辆和飞艇统一停留在中央花园里，访客们再从花园的地下通道直达宴客大厅。

        车停好，无为却不着急带阿达下车，他还有几句话要交代给她。

        “阿达，你听好了，这宴会大厅内部的安保不是闹着玩的，里面是全息监控，任何人的任何电子设备都在监控仪的电子扫描范围之内，一旦有风吹草动，电子仪会立刻锁定特定人的特定设备，所以，你不要以为这样密集的高层集会里你有什么下手的机会。”

        阿达赶紧说：“我没有……”

        无为挥挥手，不给她说话的机会：“我只是在提醒你。你有没有这样的想法，你自己心里清楚。你进到这样的宴会里，你如果出事，你被大家所认可的身份就是渴将军的女儿，那你的事情就不再是小事，动辄就会影响到一些大的决议，所以我希望你绝对不要轻举妄动。”他看了看手表，又说，“距离宴会正式开始还有十五分钟，我要提前去到渴将军的私人会议室处理一些事情，然后陪同他一起出来宴客致辞，很多时间里我会非常忙，可能顾不上你，所以，我派我的副官，剑上校，一路陪同你。他会带着你找地方坐，和人聊天，甚至喝酒跳舞，他对权贵生活很了解，你听他的安排就完全可以。记住，你去任何地方，都必须让剑上校和你一起去，绝不能自己单独行动！就连去洗手间，也不例外。你必须全部听我的，你想要办成的事情才可能办到，不然的话，你和你小组的目标都会落空。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

        很快，那位穿着一身漂亮白色军装的剑上校就过来敲车门，将阿达从车内扶了出来。他很自然地弯着左胳膊，将阿达的右手放入他的臂弯中，将她带向贵宾通道。

        临走前，他向无为敬了礼，无为回礼，甩甩手，示意他们赶紧入场。

        阿达顺势而为，跟着剑上校进入宴会厅。她心中在默默盘算，没想到这竟然是一个脱离无为管控的上好机会，没想到无为要陪同渴将军一整个晚上，这简直是绝佳的时机，她完全可以见机行事，认识一些人，做一点事情。她一边留神观察左右的情况，一边左手轻提裙裾，仿照其他人贵客的模样，懒散自在地走进内部通道。

        远远地，无为仍在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他感到有一些不放心，但是又觉得只能这么办，没有其他的方法。这是阿达第一次在火星权贵的世界自由行动，他总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那到底是什么样的复杂的情愫呢，他自己也说不清。唯一可以稍稍放心的，是他已经对剑上校百般叮嘱，而剑平常办事又是最妥帖的，他应该可以把今晚这件事情办好。

        他带着一些忐忑不安地看着她逐渐走远。她纤细的腰肢在丝绸的包裹中显得和他感受到的一样脆弱不堪。他刚才刻意不去看她的遗憾，在此刻被弥补了。穿着这一层层薄纱累就的裙子，她显得很漂亮。他想到以前他曾经见过地球匠人做的精巧绝伦的娃娃玩具，他有一个特别喜欢的穿着粉色长裙的瓷白模型，却不小心砸碎了……那是因为他那一个小巧可爱的瓷玩件，被他捏在手心里反复把玩，终于还是碎了……他看到她的背影，不知道怎么，又想到那件瓷器玩件。他觉得自己像是中了什么蛊，着了魔……

        但是军人的自制力还是令他强迫自己收回思路，下车直奔父亲的私人会议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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