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必死的决心

尽管已经无数次在教练机里度过一整个夜晚，但这第一次开实战机，阿达仍旧还是有一点微微的紧张。手套和头盔里，汗冒出来，令她感到皮肤有一些黏黏的。很快，她将高度拉升到凌驾于黑狼星轰击机的高度之上，迅猛无声地飞过天空。

        这架战斗机显然是模仿火星人最新款的歼击机制作而成的，她试过那款，远不如眼前的这架性能优越。真是太奇怪了，地球护卫小组是从哪里找来的金属合金材料做的这架机器？还是在高度保密的状态之下？为什么连火星人都没有研发出抵抗黑狼星□□飞机外壳，地球护卫小组的飞机却可以毫发无损？合金的比例未经调试，是很难实验成功，确保哪一个配方就可以抵御□□，除非……除非爱娃他们直接就有黑狼星□□各类化学成分表和金属表！他们知道黑狼星武器的精确数据！

        这个念头闪过阿达的脑海，令她自己也吃了一惊。爱娃他们的工作已经细致精确到了这个程度……可见，地球人在三百年的统治中并不是一味忍气吞声的，已经有许多有识之士在默默做着各种准备，只待最后决战时刻的到来。她感到振奋，又感到对爱娃和地球护卫小组的钦佩，又隐隐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刚刚加入组织的新人，不了解的地方太多太多了。

        但有一点，她从未质疑过地球护卫小组和爱娃这个人。在点滴的相处之中，在与爱娃的接触之中，她几次救自己，几次想要放弃委任自己，她对自己所受之伤的淡然，她对牺牲的无所畏惧，都早已经令她深深地相信她，相信小组。在一次一次刷新对小组能力的认识之后，阿达只能认定这样一点，自己可以做的事情很有限，自己可能也是一个能力很有限的人，那么就把眼前能做好的事情尽力做好，多营救一个人，多增加一分胜算，都是好的。

        半个小时后，飞机很快进入北部基地的上空。她在十分钟之前给无为发去了加密信息：“我已获得一辆超性能战斗机，一个小时后歼敌一架。”

        没有得到无为的回复。

        情况危急，她立刻开始猜测无为的几种情况：北部基地地下保护区的信号也被黑狼星人摧毁；无为在群会之中，信息设备被监控，无法回复；无为正在谈判；无为已经明白她无可救药的立场，不予理会……

        在没有得到无为明确的回复的境况之下，她的大脑飞速旋转，立刻决定：如果无人接应，她就选择一架黑狼星的战斗机，不顾一切地撞上去！今夜，她的生命就将在一片爆炸中灰飞烟灭。她早已对此做好了准备，心里没有太多波澜。如果今夜真的能做成这件事情，那么她平凡渺小的生命将是值得的。就这么去做吧！

        战斗机绕行北部基地上空一周，需要二十五分钟。阿达没有这么充裕的时间绕行，尽管这架战斗机做得十分先进，但是既然已经进入黑狼星机群最密集的区域，那么她估计，最多，最多五分钟，她的飞机就会被锚定、击毁。她为了物色目标而绕行的时间，不应该超过五分钟，最好是有好运气，能在第一分钟内就遇到装有黑狼星飞行员的载人战斗机，那么，她撞死一个就够本，撞死两个就赚一个。

        但是她还没有完全放弃。得到无为的接应，才是她此行真正的目的，她要给爱娃传输去最新的高级机密，她最好不要那么快就死。

        情急之下，她将飞机开到郊区地球人聚集的居民区上空。那里是她最熟悉的贫民区，山脉连绵起伏，如果有可能，她甚至可以选择一个山顶降落，稍等片刻。如果半个小时后，无为仍然没有回复任何消息，她再做决定也不迟。

        很快，她开到这片区域上空。俯看下去，就连这里也被黑狼星战斗机无差别地轰炸了一遍。地面上原来整齐排列的灰色白色楼房全部被炸成废墟，偶尔在角落中，还有几个火堆正在燃烧。听不见人们的叫喊，孩子的哭闹……一切都寂静无声，了无生气……好像所有人都在短短几分钟之内死去了……那么突然，那么直接。

        阿达不需要寻找山头停落，这地下的茫茫废墟，随便一处都足够她停留片刻，不必担心会伤到平民，或者吓到孩子。

        飞机停妥，她这才发现自己的胸中涌动着狂暴的愤怒，浑身都在颤抖。那颤抖想停，但是根本停不下来。她紧紧控制住自己的身体，不断地告诉自己要冷静，要平静，但都无济于事。一股前所未有的强烈的念头，唯一的念头，出现了：不顾一起地反击，就当自己已经死去。不再顾忌任何其他的考量，放弃一切自己的所思所想，爱恨情仇，从此以后，一切行动，只为了替地球人夺回地球！让侵略者滚出这颗蓝色的星球！

        在狂怒之中，她感到自己大脑中有一个澄清如湖的区域正在反思自己的过去：她之前在犹豫什么？考虑什么？那些小心思，是多么的矫情！无聊！看看这些死去的人，连一具完整的尸骨都找不到！地球人已经被奴役了三百年！还要继续吗？！她个人就算是化成了灰，又怎么样呢！她难道就比这些无辜死去的人们更加高贵吗！不！她就是他们，她就正如他们一样，以残破的肢体，散落在这土地上。

        火在烧，心中的泪在流。她痛恨自己的脆弱和多虑！如果她早一点彻底醒悟，彻底想明白这些道理，也许很多事情都可以提前做！不至于要等到今天……

        无为今夜必须要得到她已经降落北部基地的消息！

        明天，她一定要想办法见到渴将军！

        要像对待挚爱的父亲那样对待渴将军！

        不能再犹豫了！

        她将爱娃给她的发夹取下来，这是一枚超高功能的通讯设备，展开是一个厚度只有01毫米的目前性能最高端的电脑。她输入密码，连上地球护卫小组单独运营的环地卫星，立刻拨通了无为曾经给过她的第二个手机号。这是他在离开别墅之前告诉她的号码。

        “送你们到安全区域之后，我要返回会议室。那里的信号屏蔽掉了所有人普通的通讯设备，所有的信息发送过来，只能拿到特定区域才能接收。但是这个号码不同，这直接通到我在会议室专门的私人电脑上。它不会有声音提示，不会打扰到会议进程，但我在私人邮箱中可以立刻看到你发送的消息。记住，一旦发生紧急情况，立刻用这个号码联系我！我会第一时间赶过去找你！”

        ……

        电话拨通。

        没有通常的提示音。

        拨通后三秒钟，电话自动中断。阿达的电脑上收到一则消息：信号已成功传达。

        接下来，她要做的就是等待。五分钟之内，如果无为仍旧没有回复，那她只有冲出去，选择一艘黑狼星的母舰，试试运气了。

        这也许是她生命中的最后五分钟了。但是，她不能从战斗机中走下去，亲身去感受一下地球母星的温度。仪表盘显示，地表温度均值是十五度，而平常，在这样的夜里，地表温度往往只有零下三十度。是大范围的剧烈燃烧，提升了温度。燃烧的是什么呢，是民宅，家具，被褥，孩童，人类，手和脚。

        她的大脑在高速运转。她想，自己此刻应该掬一把土放进口袋里，地球的土，等会她烧成了灰，灰和土融在一起，是一个很好的归宿。粉末会从天空洒落下来，落在某一块无名的土地上，和泥土、大树、山野里的花草融合在一起。当然，也有可能落入大海，在浪花的几次搅拌中，消失至巨大的虚无之中。

        突然，童年时期母亲和她一起在地下室某个可以引入阳光的温室中偷偷洗澡的场景涌入她的脑海。她们俩很高兴，阳光透过特质玻璃照在身上，暖烘烘的。温室里种植的巨大的热带植物高的有五六米，几乎算得上遮天蔽日。它们苍翠旺盛，在树顶上空留出一大片天空，令阳光照射下来。四周芳香四溢，全地球最美丽最香甜的花都在这个巨大的温室中悄悄地娇羞地盛开着。母亲用毛巾擦洗她的后背，挠她的痒痒，她咯咯笑着……真是一个美丽的下午，生命的恩赐的馈赠！毫无疑问，活着是美好的。这美好的瞬间，令许多许多艰辛都变得渺小了，不值一提了。和这生命诞生的巨大的神秘和伟大比起来，那些生存的繁难，都显得是应有的供奉似的。因为感恩生命的崇高，而心甘情愿供奉，心甘情愿地还是想要活下去。

        她开始从内心深处理解了许多许多终生繁劳的地球人。从前她总是困惑，人们这一生辛苦操劳，为的是什么？那么艰难地活着，为的是什么？许多人的答案是，什么都不为，就是靠本能的麻木，一日日地活下去。她曾经无比地痛恨生命，痛恨自己的活着，母亲的活着，周遭人的活着。她厌恶这苟延残喘，屈辱的活着的所有人。

        但此刻阿达明白了，怎么会是什么都不为？绝不是的。生命自身携带的无上的崇高和没有任何目的的美好，就是那活下去背后的秘密。那是宇宙本身的崇高，宇宙本身绝对力量的体现，宇宙的至善的寄托——生命。人类。活着。

        只是那崇高隐藏在每个人的内心深处，绝不轻易出现罢了。即使是吉光片羽，那也只是说时间短暂，倏忽即逝，而不是说那片刻的领悟和体会，是不深刻的。恰恰相反，因为太深刻，而烙印在每个地球人的血脉之中，dna之中，轻易难以唤醒。

        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知道，自己越来越接近生命的最后一刻。而这仅剩下的时间里，她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巨大的醒悟，震得内心仿佛经历了宇宙之光的洗礼，那焕然一新的明白，令她毫无知觉地流下了眼泪。——真好啊。她明白了一些事情。这样的死去，也就值得了。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

        阿达再一次看了看夜空，那里繁星点点，月光皎洁，幽玄无言。

        无为没有回复，不能再等他了。

        她发动引擎，抬升机头。

        一分钟之内，希望老天助她一臂之力，找到黑狼星的母舰。运气再好一点的话，她能弹射出仓，那么她还有其他的机会。如果运气不好，那她也只能抱憾于爱娃和护卫小组的期待了。

        上升，上升……寻找目标……

        战斗机的电脑侦查系统正在高速运转，它在竭力捕捉任何黑狼星母舰和黑狼星人的信号……

        警报突然响起！阿达的战斗机已经被黑狼星的侦察机锁定！

        万分紧急！

        如果就这样被击落，那么她就什么目标都达不成了！

        她浑身瞬间涌出冷汗，心脏狂跳起来！快，快，它们的母舰在哪里！哪怕就有一个人的战斗艇也行啊！别让我白跑一趟啊！她在心中呐喊！

        警报的声音越来越响，很快响起了倒计时：20，19，18……

        黑狼星的侦察机已经发出了炮弹！

        在这情急之下，阿达终于发现了右上角三点方向有一艘携带生物体信号的战斗机！

        她立刻调转方向，冲向那艘敌机。

        炮弹，哼，炸死我吧，因为我很快就要和你们自己的战斗机合二为一了！希望你长点眼睛，把自己家的战斗机也炸成碎片吧！行吧，老子回本了！

        量子弹在身后猛追，眼前的敌机越来越近，越开越近……阿达已经做好了灰飞烟灭的准备……最后一公里，她将油门拉到了最高档位……就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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