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DNA结果

走到通道的尽头，无为支开随从，单独带着阿达乘一部电梯，直达他自己的办公室。

        进了办公室，他示意她坐，自己匆匆地解了黑色的披风，便坐在办公桌后的皮椅上，意味深长地看着阿达，许久没有开口说话。

        阿达在心中预想了好几件事情，第一，她与地球护卫小组的事情，无为到底知道多少；第二，她的dna报告显然出了什么大问题，但她不确定那是否是无为将她解救出来的借口；第三，爱娃还不知道身在何处，她得想办法得到她的确切消息；第四，头发里的那个纸条，现在可以想办法看个究竟了。

        在无为望着她出神的时候，她将几个事情分头想了想，虽然没有什么头绪，但是思路已经比在审讯室时要清晰一些。面对审讯时高度紧张，满心只想着尽快出去，没有心境想别的。

        然而，此刻，显然，她还不知道，命运给她的人生试卷是一道无解的谜题。

        无为那双黑葡萄一般的眼睛牢牢盯着她看，好像想要把她看穿看透似的，他嘴里喃喃发出一个称呼：“ada”

        听到这名字，阿达浑身悚然一惊！已经有许久，没有人叫她ada那是她小时候的乳名，六岁以后母亲就再也没那么叫过她。a～da～舌头轻轻地弹在前牙上，一个亲昵的音节被发出来。

        无为走到她的面前，表情复杂。他眼中浓郁的困惑和惆怅，几乎要将她也搞得困惑起来。

        “士兵阿达，你的dna报告出来了。在这之前，你知道你的生父是谁吗？”

        她摇摇头。“我出生以后就没有见过父亲。你可以直接告诉我，他是谁。是个反叛分子，危险分子？还是流浪汉，小偷，强盗？还是什么大奸大恶的人？随便，我都可以承受得住。我对他没有任何感情。”

        无为仍然盯着她看，确定她并不是在撒谎。随后他深吸一口气，用一种强力控制的平稳的声调说：“不，ada，你的生父是渴将军。火星人目前的统领。你和我一样，都是他的孩子。你身上流着一半的火星人的血。”

        空气凝固了……

        士兵阿达感觉到自己的脸瞬间麻木了，没有任何知觉。连同着整个大脑的脑神经元，都麻木了。她听得很清楚，一字一句都听进去了，因此也没有必要反复地问那到底意味着什么。

        但无为还是再次强调了一遍：“你是渴将军的孩子。你的母亲在21年前与渴将军自然结合，生下了你。你并不是生物工程的结果，你是自然受孕，自然出生的。你是我的妹妹。这是一个重要事实，你得接受。第二个重要事实，渴将军为了拓展自己的势力范围，在过去的时间里，通过生物工程，制造了另外五十个生物技术的孩子，他们身上都有着渴将军的dna，但母系各不相同。他们是着意生产出来的，而你，是一个意外事件。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你这个情况……”

        阿达挑了挑眉：“处理？？”

        无为接着说：“尽管我对我的父亲，渴将军，这个所谓的繁殖计划厌恶无比，但是这个计划中的一部分工作由我来管理。那五十个兄弟姐妹的位置各不相同，虽然他们在渴将军的安排下逐渐进入了重要岗位，但是在渴将军心目中，他们都只不过是工具，是战争的耗材，是棋子。他们的母亲并不重要，渴将军也并不记得那些女人。可是你……你是不同的……”

        但无为操心的事情，阿达还没有跟上来。她的脑子在艰难地运转着。

        “渴将军是什么时候和我母亲见面认识的？他不知道我的存在是吗？我是说，他以前不知道我的存在吧？哦对了，还有，此时此刻呢？你向他汇报了这件事情吗？”

        “还没有。我想先和你谈过以后再找他谈。我一接到dna报告就立刻赶了过来，没来得及查看其他的档案资料……我知道地牢里的审讯有多么恐怖，我担心你吃不住那些……”无为担心地看着她的伤口。

        阿达苦笑，说：“一些皮肉伤，还好吧。我还没死。”

        无为这才想起来她的伤口还在滴血，他立刻取出药箱，给她上药。阿达的身体早已经在崩盘的边缘，这个时候拒绝他的好意已经不可能了，只好由着他揭开她破烂的衣服，用手术器械把伤口里的杂质夹出来，再上药。

        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她说：“现在你可以明白，为什么我可以那么耐寒了。你以前说过，在你的印象中，渴将军是火星人里最耐寒的体质。”

        无为埋头为她处理伤口，眼睛也没有抬地说：“阿达，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你的身世，揭晓了。你有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你要说的是，我从一个奴隶一般的地球人，变成了火星人，对吗？还不是普通的火星人，是火星统领渴将军的孩子，一下子摆脱了从前的卑微，成了一个身份尊贵的人。是不是？”阿达苦笑着说。

        无为仍然低着头，说：“我猜你从前吃了很多苦……”

        “是，但那已经过去了，很多事情我早就忘记了……”她此刻想的，并不是从前与母亲一起生活的苦楚，而是她受爱娃的信任和重托，已经是地球护卫小组的成员了。保卫这颗蓝星的想法，从前是坚定的，现在仍然是坚定的。她对于自己dna秘密的揭晓，全然不像无为想的那样震惊，她现在皱着眉头，想的更多的是，借用这个身份，一定可以把爱娃救出来了！至于她的血管里流着那支父系的血液，这件事情重要吗？有一点重要。有那么重要吗？不不，她不可能一夜之间就从一个地球人变成火星人。她永远变不回去的。她就是一个地球人，她就是一个地球护卫小组的人。让渴将军的dna见鬼去吧。这算个屁。

        倒是无为，替她收拾好伤口以后，依然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他坐回椅子上，目光复杂地看着她，满脸愁容。

        阿达多少明白他的想法，但是她没有心思也没有精力去考虑他的感受，现在她想的是，如何借用这身份和无为对自己那一点亲近，赶紧把爱娃救出来。除此之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她开口了：“无为，他们诬陷我，这个事情的来龙去脉你知道对吗？我只是碰巧凑了一个集会的热闹，就被抓到这里来，差点被打死。我们先不论这个事情是不是合理合规，我有一个好朋友，叫爱娃，是个女孩，她被当成重刑犯关在审讯室，但是我可以保证，她是无辜的！她只是和我一起去北部基地的酒吧闲逛，碰巧留下了记录而已。你能不能帮我把她调出来？”

        无为眯细眼睛，直盯着她看：“你被抓的事情我只看到大概的材料，还不完全知道怎么回事。但是如果是重刑犯，很少有抓错的……可能情报部门已经关注她很久了。”

        阿达紧紧咬住：“他们诬陷我们是地球护卫小组的人，可是我和她完全不是，真的只是凑巧去玩了一趟而已！无论如何，帮帮我！把她救出来！她是我非常非常好的朋友，求你了，无为……”她抓住他的胳膊，目光灼热地看着他。

        他经受不住她这样的目光，一瞬间有些慌乱。错愕片刻，他走到计算机前，敲击了几个按钮，发送了几条信息。

        “既然你这么想要救她，我只能用渴将军的名义下达命令……等会她会被送到这里，你可以和她见见面。然后我再想想等会怎么办。”

        阿达捕捉到一线曙光，她站起来，仰着脖子追问他：“你可以用渴将军的名义下达命令？！这太好了！你先把她释放了，行吗？我可以留下来！她是我的好朋友，她出了任何事情都可以算在我头上！行不行？”

        无为环顾左右，竭力想要逃避她那双灰紫色的眼睛。她离他这样的近，他尽力控制自己的嗓音是平稳的：“她走了，你留下来做抵押。可以啊。抵押渴将军的孩子在地牢里。你觉得有这个必要吗？情报部门愿意冒这个风险吗？你是不是已经傻了？地球护卫小组这些年一直都存在，成员越来越多，成千上万，今天抓了明天又冒出来。抓也抓了多少年了，多一个少一个，又怎么样呢。毫不重要。毫不重要，你要明白这一点，阿达。”

        这话不出意外地立刻激起了阿达内心的愤怒：“不重要？不重要为什么要关在审讯室里经受那些严刑拷打和变态的审讯？这是统治地球人的方法吗？”

        “你说得对啊，差不多就是这样。我们不可能不管，那么多火星情报人员难道让他们闲着？但是这里面确实有很大的操作空间。在管与不管之间，就看火星的统领们忙不忙，高兴不高兴，有没有其他事情要做。眼下黑狼星全部军团已经兵临城下，在这样的时候，你们的什么地球护卫小组确实没那么重要。”无为说的很平淡，口气立刻变成了高高在上的统治者才有的态度。

        阿达语塞了。事实如此，她绝不是第一次听说，但是听到从无为，这位渴将军的第十个儿子的嘴里听到这么重要的事情以这样漫不经心的口吻说出来，还是叫她震惊。她所受的皮肉之苦，爱娃可能正在经历的生死危机，在无为的角度看来，都只不过是对情报部门的练兵而已。这些地球人的生与死，在他们眼里，只是一些数据，一些无足轻重的边角料。

        她无言以对，胸膛在剧烈地起伏。如果说以前加入地球护卫小组，是因为作为地球人天然的本能，那么现在，她心中燃烧的，就不仅仅是情感的火焰，还有明白局势后的理性的怒火。她预想到，关键时刻，这些火星人会毫不犹豫地抛弃所有的地球人，逃之夭夭。

        无为看了看她那愤怒的样子，以一种心平气和的口气说：“ada，你必须认识到，你从此以后，就是火星人，而且是火星贵族中最重要的一个家族里的成员。你的情感倾向，需要你自己去调节。而且速度要快！因为你越快站到你父系亲属的这一边，你就将越快获得最高等级的保护，得到最优等的照顾。你和你从前的生活，那些不好的情绪，就将一刀两断。没有人敢再欺负你，或者瞧不起你。在你的dna图谱中，你之所以如此优秀，得益于你父系基因的成分要远远大过你母系，也就是地球人的成分。你是更高级的种族。”

        她仰头看着他那张真诚的脸，心中却坚定地响起一个声音：他们是如此的愚蠢，狂妄，自大，以为地球人会听信他们的那一套高级和低级的种族血统论。我们可以把他们赶出地球！爱娃说的对，只要我们足够团结，足够有信心，我们将重新夺回地球！

        可此时，无为看着她的眼睛，看着她那张因为遭受了刑罚而失去血色的苍白的脸，心中涌起的是两种完全相反的、拧巴的、带有煎熬和苦痛的情感：她与他共享一半的dna，与他从陌生人变成了血缘至亲，同时成为渴将军的孩子，火星至高统领者的后代。那么他与她的亲情，和他与她的……尚且模糊的还未明确的……情愫，该如何两相自处呢？他应该将她视为即将融合在一起的利益共同体，还是如同从前一样的陌生的倔强的有着一双灰紫色眼睛的地球人？有一些东西是应该戛然而止，还是无所顾忌？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对她说：“ada，我带你出去，尽快离开地牢，这不是什么叫人愉悦的地方，你也需要好好地养伤。你在陆军总部的职位会有调整，你需要等几天。这样，你去我的别墅里暂住几天，如何？渴将军现在可能已经拿到了你的dna报告，但是他不一定会马上见你，他最近要忙的事情很多。但是你也不用着急，他是个急性子，只要把手头的事情忙完，他一定会叫我带你去见他的。走吧，有很多事情，我们不着急今天一天说完，以及，在这里说完。”

        “等会，你不是说爱娃很快就会过来吗？我能不能把她一起带去你家？她是我非常好的朋友，我想，如果我和她一起的话，我可以去你的房子里住几天，直到渴将军召见我……”她当然明白，前往无为的私人别墅在眼下是一件多少有些暧昧的事情，她还不确定百分之百的火星人无为，在伦理关系上到底是走的什么路子。如果无为执意不遵守地球人的伦理法则，那她去到他的私人宅邸，这个事情就蕴含了某种说不清的模糊认可。但是此刻，她想不了那么远，带着爱娃逃离地牢，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无为略想了想，随即很爽快地同意了她的请求。眼下的火星高层正在秘商的大事，令一切地球上的反贼都显得无关紧要了。但这个事情在没有定下来之前，他不会向阿达透露。

        很快，爱娃被无为的两名亲信搀扶进房间。她长发凌乱，身上尽是血肉模糊的血痂和伤口，神志也不是完全清醒。见到她的一瞬间，阿达眼眶涨得发酸，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她赶紧低下头，不想被人看见她快要哭出来。她冲过去把爱娃搂紧，低声对她说：“爱娃，你安全了，我们出去！”

        爱娃勉强睁开血红的眼睛，看见是她，挤出一丝笑容：“好，阿达，谢谢你……”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她又昏了过去。

        在无为和他手下的帮助之下，他们乘坐机密电梯，重新回到了地面上。

        地球表面夜色朦胧，明月高悬。

        无为看了看表，对阿达说：“凌晨三点了。”

        阿达搂着爱娃坐在这豪华轿车的后排座位，看着窗外飞逝而过的景色，感到一种无论如何也该长舒一口气的庆幸。她们俩逃过一劫，以后的事情，只要活着，就都有可能。她们还有许多许多的任务要去做，许多许多的仗要打。只要爱娃活着，她也活着。

        无为坐在阿达旁边。他也同样看着窗外发呆。

        对于渴将军他是清楚的，但是此刻他一点也不想对阿达介绍这位父亲。他想让这份血缘带来的虚荣能在阿达身上多保持几天，尽管他也看得很明白，阿达不激动也不雀跃，她倒是立刻利用这个身份救了一个人，一个危险人物，连他都有所耳闻的危险人物。但是他还是保留着一分将信将疑，这身份难道真的不能改变她？不能令她逐渐产生一些其他的好奇？她的父亲毕竟是渴将军啊。那么，他决定了，关于渴将军的事情，还是过几天再说吧。

        他的私人宅邸是绝对安全的，即使就在这几天战事就降临，也可以确保那块区域是没有任何危险的，这是火星高层早就和黑狼星达成的协议。除非，除非黑狼星完全撕破脸，像疯狗那样狂扑地球，而这个可能性实在太低了。

        他假装不经意地撇了一眼阿达，她灰紫色的眼睛里倒映出窗外的路灯，显得波光粼粼的。他不知道她此刻在想什么，但他很想将她安置在那宅邸，说服她放弃掉军事生的身份，放弃掉去往一线的想法——那不是女性该干的事情。一个不小心，她会灰飞烟灭。但是他也明白，一切都行将灰飞烟灭，在这样的大时刻，她的决心毫无问题，他是不可能说服她的。毕竟就连他自己，也不想苟且在宅邸里偷得生存的机会。

        黑色的轿车悄无声息地驶进绝对安全带，随后在夜色的掩盖下，滑进车库。

        无为恨恨地想到，是，在这样的大时刻，为什么还要压抑内心像泉水一样向外喷涌的情愫？忍耐，在此刻，是没有意义的。很大概率上，任何人都将很快死去，他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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