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吻

即使无为已经明白爱娃肯定是地球护卫小组的重要成员，但是看到阿达对爱娃那样关切的神情，他还是将职责中的警惕放了下去：他将爱娃安排进一间设置极其完备豪华的客房，允许阿达照顾她。

        还有几分钟，医生就要过来全面检查爱娃的身体，给她注射镇痛药物。

        阿达问无为：“我今晚住哪？”

        “我自然为你准备了房间。”

        “我能和爱娃单独呆会吗，我想看看她的伤口，给她上点药。她发烧了。”阿达不确定无为会不会答应她这一个要求。毕竟她们俩现在仍旧是嫌疑犯，只是，这件事突然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不能……最好还是有我在场……这是，通常的纪律。”

        阿达抬头看他，眼睛里已经噙了一汪泪水，这令她的灰紫色眼睛看上去显得迷朦恍惚。无为突然想起来了，她也有很多伤，虽然没有爱娃那样严重，但仍然是一道道皮开肉绽的伤口。她说：“我不能和她说点什么，干点什么，我们俩都受伤了……因为贪玩受的伤，我们都是无辜的，被错抓的！给我一点时间帮她看看伤口吧，她烧得厉害，已经昏了很久了。你看看，你没什么可担心的。”她指向躺在床上紧闭双眼的爱娃。

        爱娃脸颊烧得通红，鼻子里喘着粗气，额角纱布上仍然有血渗出。

        “去帮我准备准备我的房间吧，无为。看看有什么吃的，我饿了。”她的口气柔软可怜，又带有一点点示弱的意思。

        无为叹口气，说：“好吧。”

        他转身走了，轻轻带上门，房间里只剩下爱娃和阿达两个人。

        在门被关上后的几秒钟内，爱娃很快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你受了这么多苦！”阿达带着哭腔说。

        爱娃轻轻摇头，用微弱但是坚定的嗓音说：“你干得很好，阿达。谢谢你把我们俩救出来，我就知道你可以的。我没大事，恢复几天就好了……想办法，帮我逃出去……我要去找他们……”

        阿达明白这里说的他们，指的是地球护卫小组的核心团体。

        “放心，等你伤养好了，我一定帮你逃出去。不但你要逃出去，我也要逃出去！”说着，阿达把头发散下来，小心地取出发辫里的那个小小纸条，“那传消息给我的医生死了。他把纸条藏在毯子里，用一种……奇怪的方式传递给我……我起初还误会他了……”

        阿达刚要把纸条打开来看，爱娃却伸出手紧紧抓住她的手和那纸条。

        “消息是我让他传出的。他为了我们未竟的事业牺牲了，我……我很难受。纸条不必再看了，我宣布，我的这条命令作废。现在我们已经碰面了，我可以直接对你传递任务了。你现在的任务就是过几天帮我逃出去，我还有其他重要的事情要回组织汇报……”

        “为什么作废了？”

        “情况已经发生变化了……我们要及时调整策略。”爱娃说得似乎有所隐瞒，这激起了阿达的好奇心。

        “爱娃，你早就知道我是渴将军的……孩子？”时间紧迫，她还是将这句令她难受的话说了出来。她不是因为爱娃提前知道这秘密而难受，而是因为不得不将渴将军和自己联系在一起而感到分外别扭。

        爱娃那双大大的眼睛看向她，露出愧疚：“是的，阿达，很抱歉，没有及时告诉你这个事情。我们的小组，实际上并不像别人想的那么弱小，我们有很多很多信息途径获取情报。在得知你的信息之后，我就立刻想办法追上你，在医院门口给你塞了卡片。我必须坦率地告诉你，我们知道你是一个重要人物……所以我想方设法和你取得联系，争取将你加入进我们的组织……”她的目光软弱下去，低声地问她，“你会怪我吗？阿达？”

        看着伤势比自己重十倍二十倍的爱娃，阿达使劲摇头：“爱娃，不，相反，我要感谢你找到我，把我拉进组织，交给我任务。我和你一样，希望为地球做点事情，这也是我当军事生的原因，虽然还有别的一些原因，那也许是你都知道的……”说到这里，她有点害羞了。但是她一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另一边又因为对爱娃的信任和亲近，觉得那所谓的“别的原因”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是可以和爱娃坦诚聊的。

        但很快她撇开了那些念头，仍旧说回到她最关心的事情上：“我要和你们一起并肩战斗！我也是地球人，我也可以做出自己微小的一点点贡献。”

        爱娃看着她的眼神变得深邃：“可是阿达，生物学上的事实是，你有火星人的dna，你有极度耐寒的遗传，遗传自火星的统领渴将军。也许，他们会带你离开这里，去一个安全的地方，也许是月球上的火星人大型豪宅区，也许回到火星，他们现在已经把火星重新改建了，也许乘坐巨型星系飞船，飞得远远的。那样，也许对你来说，是更好的选择。你能活下去，这也许更重要，更值得……”

        阿达却反倒笑了，“爱娃，你们别想把我甩开了，我不会离开的！我要和你们在一起！你明白吗？我要和你们一起奋斗，一起拼搏，一起为地球流干最后一滴血！你想想也知道，难道一份dna证明，就可以改变我的心吗？”

        爱娃的眼神飘忽起来：“不，把你纳入组织，这也许是一个自私的决定。我现在明白，我和其他成员的这个决议太草率，太功利了。你不知道，火星高层已经在和黑狼星谈判了，他们一仗都不想打，想用退缩换来一个和平的结局，甚至做好了全部撤离地球的准备，只要黑狼星答应他们关于财富和资源的要求。这都是秘密的谈判，但是我们有内线……有确切的消息传出来，火星的高层和权贵已经在准备撤离了。”

        “可是我已经入伍火星陆军总队飞行大队了？”

        “也许照常运转的军队，只是个幌子。现在还说不好……”

        阿达的表情也变得深沉起来：“不管火星人的选择是什么，无论如何，我要和你们一起。这是我最重要的想法，其他的话不要再说了！我明白你和其他成员的好意，但是有时候，在战斗中死去远远好过苟且偷生地勉强活着。我有我自己的判断。好了，你侧过去，我看看你的伤口，医生估计很快就要到了。”

        爱娃也明白，那些重要的问题，不是这一时半会可以说清楚的。人的思想的变化，也不是短暂的谈话可以扭转的。不得不说，她也感到了面对巨大变化前的茫然和犹豫，尽管她并未表现出来。因此，她也确实不想再谈下去了。毕竟，此时此刻的许多许多事情，她也没有想好……

        于是她止住话头，像个孩子那样乖乖地转过身，让阿达看她的后背。这时的她与阿达就像两个再普通不过的朋友，亲密，亲昵，有着女孩之间天然的关切。

        伤口累加着伤口，血痂被抽裂开，筋骨皮肉都搅和在一起，这是怎么忍耐下来的？阿达抚摸着那些伤口，手指在微微颤抖。她还想说点什么，但此时，无为带着医生推门而入。

        立刻，爱娃不动声色地把纸条从阿达的手心里取出，塞进被子里。阿达也将残存的纸屑重新塞入头发中。

        无为对阿达说：“我们走吧，让医生给她看一看，开一些药，她需要好好地睡一觉。”

        他将她带出来，坐上一部电梯，来到另外一间套房。

        这房间的布置比刚才爱娃住的房间要更加奢华浮华：所有的墙面并顶面都由火星艺术家画上了火星人喜欢的神话故事，色彩绚丽多彩，金色部分波光粼粼。家具陈设是照搬的法式皇宫的风格，在享受生活方面，火星人总是在悄悄地模仿地球人。从客厅进入卧室，一张象牙白的大床凸显在眼前，像云朵那样洁白飘渺，仿佛是一个好梦的象征。四根床柱雕刻的是火星人所信奉的神，同样俊彩纷呈，形态生动。脚下踩的波斯地毯柔软得像动物的皮毛，令人的脚步声顷刻之间消散在羊绒图案之间。

        阿达的眼神中显现出惊讶的神色。

        无为带她坐在卧室的沙发上，笑着说：“是你们地球人把我们教坏了。在你们的启迪下，火星人无比恋物。怎么样，这屋子，是不是比卢浮宫还要奢华三分？”

        “你们倒是成了地球生活的爱好者。”

        “你们确实懂得生活，懂得衣食住行，懂得精益求精。”

        阿达歪在单人沙发上，让无为觉得她的身心好像确实因为这绮丽的屋子得到了从未有过的放松。当然，这是可以完全可以猜到的。靠垫是最最细最软的羊绒做成的，丝滑绵软得像美女的皮肤，挨上去会令所有人昏昏欲睡。

        无为看着她，沉默着，嘴唇抿得很紧。显然，他有一些话想说。

        但是他开口，还只是说：“是不是累极了？你先睡会，醒了再吃点药，伤口很快就会好起来。”

        阿达似乎对他说了一句真心话：“看到爱娃伤得那么重，我……我这心里真难受！”

        无为温柔地说：“你放心，她也很快会好起来的。我看了看，都是皮肉伤，看上去是很令人难受，但是有特效药。不过说起来，你能扛下来，也许也正是因为有……有他的dna……他曾经是火星最强的战士……”

        他说得小心翼翼，但是阿达却觉得没有必要，她与那个人没有丝毫联系，对方的名号不对令她心里产生什么联想，更不会触及什么敏感的情绪。

        “反正我也要去前线，这一身的好基因，也没有浪费。不是很好吗？”她冷淡地说。

        “阿达，实际上……你并不像你自己想的那样，很快就要送命……你也不要急着冲出去当英勇的战士，没必要……家族内部也许会对你有别的安排……”

        阿达立刻皱起眉头：“家族？安排？对我？”

        “是的，你得先见见他，然后再说别的。我想，他会喜欢你的。就算他顾不过来，我也希望……你能留下来。伺机而动，不要冲动，也不要过于逆反。”

        “无为，我记得你面试我的时候所说的话。”

        “对，没错，那个时候我很欣赏你的勇气。我现在也依然如此！但是情况发生了变化，就在这几天！更不要提，你自身的情况有了这样的改变。”

        阿达腾地站起来，向后退，直退到窗边。她的音量提高了很多，几乎是在喊着：“什么改变！什么都没有改变！我，”她拍拍自己的胸口，“一点变化都没有！和以前一模一样！”

        无为长叹一口气，没有再紧跟着说下去。他明白这件事情对她的冲击远比她自己以为的大。在这个时候，他不能逼她做什么决定。而他自己呢，已经知道，未来几天，一定要想办法把她困在这豪华别墅之内，绝不能任她自己出去。

        他冷冷地说道：“ada，你睡会吧。你的神经绷得太紧，很久没有好好睡觉了。”

        “我睡不着。”

        “我在这里陪你睡，我躺沙发，你睡床上。好吗？”

        “无为你必须答应我，爱娃的伤势好了以后，你就放我们出去。”

        “谁们？你们？你以为我不知道爱娃的身份？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和她的事情？！”无为说到这里，愤怒地拍着沙发，“放你们出去胡作非为！去送死！以为自己干了什么惊天伟业！其实就是两个傻女送去给黑狼星当枪靶子！当泄愤的工具！你以为你们那点事情我们不知道嘛！你以为我们抓人是闹着玩？？？狂妄！无知！你们对于军事，对于政治，对于一切，都是那么的幼稚！愚蠢！你给我躺下来睡觉！”

        这一招果然很好使。

        阿达被唬住了。她心里发虚，她以为自己露出了马脚，一直担心的事情被无为说了出来她不敢反驳。只能闭上嘴，走到床边，缓缓地躺下。看来她和无为，彼此都觉得对方是蠢人。这太可笑了。她闭上眼睛，把事情又从头到尾捋了一遍，不断地想着自己做过的事情，和可能实现的计划。

        然后毕竟伤重，她一躺下，浑身的疼痛便像潮涌一样袭来。她忍不住哼了几声，无为没有反应。看来愤怒让他也在想法子。他们分属不同的阵营，那就各自想去吧。她转过去继续保持沉默，脑子想着想着，越来越滞重迷糊。终于，极度的疲劳袭击了她，她睡着了。在睡梦中仍然紧紧攥着拳头，紧锁着眉头，好像在发愁。

        梦中乌云密布，黑烟翻滚，黑狼星的炮弹和舰艇像冰雹一样砸向地球。地面上生灵涂炭，人们惊叫着四处躲避、逃跑，想要找到一个暂时安全的地方，但是都是徒劳的，人群像蚂蚁那样被炮弹击碎，血肉的烟雾腾地一下溅起，空气中满是腥涩的味道……

        她汗流不止，口中不断发声，想要喊出声来，“往那边跑，那边！”但是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醒醒！ada！”一个嗓音在她耳边很近地响起，轻柔地叫醒她。

        她这才借着这声音一跃，从噩梦中跳出来。猛地一睁眼，无为挨着她躺下，双手握着她的手。

        “你做噩梦了？是梦见了战争吗？”无为问她。

        她盯着他的脸，看了很久，才慢慢缓过神来。

        但是她一开口，说的话却叫无为吃了一惊。

        “无为，你是喜欢我的，对吗？”

        他一时语塞，不知该怎么回应。有时候，心里真的沉下去一块石头，那心湖泛起的涟漪层层叠叠，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人往往说不清楚自己的感受。尤其是火星人无为，这个时候他觉得“喜欢”这两个字，太空洞，太虚无，让人抓不着真正的心。

        “我知道，你喜欢我。我从你的眼睛里可以看出来。那么无为，你能不能答应我，一定想办法送我和爱娃出去？我们想走，不想留在这里。就现在，你答应我了吧！就算是你为这份喜欢，做一点让我高兴的事情，行吗？”她直白坦率地说出了这个要求，以近乎交易的方式要求无为为他自己的喜欢做出一点小小的行动。她的口气是理性的，焦灼的，里面没有爱意，没有缠绵，没有羞涩。

        这不是无为想要的。他甚至因为她这么说，心里瞬间产生了一些愤怒和不甘。

        他恢复了从前那种冷冷的口气，问她：“你就是这么要求那些喜欢你的人的吗？做交易，谈判？”

        阿达立刻意识到自己的话冒犯了他。她不敢再说下去了，因为无为的喜欢和偏袒确实对于她来说太重要了，对于爱娃和组织更加重要。她得好好使用这份喜欢，即使那样会让无为不高兴。但是那能有多不高兴呢？阿达打心底里觉得，对于无为来说，这种朦胧的情愫是短暂的，不足为道的，没什么大不了的。就算她决心利用他，时间久了，他也就忘了这些事情，不至于怎么样。

        她深吸一口气，换了个方式，不再咄咄逼人。刚才那个梦的恐惧太强烈了，让她说出来的话太冲，这样不好。于是，她看向无为的眼神柔和了许多。

        无为被她看进那汪心湖里去了。他此刻侧卧在她身边，手掌中握着她那双纤瘦的手，她没有反对，也没有抽出手。他在那一个刹那，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难以描述的一种体验：他的全部胸腔，整个躯体，都在轰鸣，耳朵里可以听见血管中呼啸而过的血液流动的声音。身体中说不清楚到底是哪里，充满了一种地球人叫做“甜蜜”的滋味。好像就是在心窝那边，又好像是在下腹，但是好像都不对，是在大脑。火星人没有任何一个词汇可以描述这样的体验，也没有人会讨论这样的感受，大家都是在器皿中孵化出生的，到了规定的时间前往实验室，取出卵细胞和精细胞，让其结合，完成繁衍后代的任务。这是成千上万年来，火星人的传统。看来，来到地球的三百年里，火星人被地球人影响了，产生了这种累赘而多余的情感。

        然而无为又想，这感受多好啊。为什么从来没有火星人讲过，人和人之间会有这样的感受？还是说火星人只是默默体验，或者试图自我否定？毕竟火星人最引以为自豪的，就是自己超越地球人的卓绝的“理性精神”。也许，火星人执着于地球，怎样也不肯离开，除了其他资源方面的原因，还因为这种叫人稀里糊涂的情感吗？

        他看向阿达，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美貌和眼睛。

        “你的眼睛真漂亮。是紫灰色的，很像火星上曾经有过的晚霞的颜色。”

        阿达没有躲开，任由他那样做。

        “我好几次见你，你的脸上都有伤口，可是你脸上的皮肤这么光滑，神情又那么倔强和傲气，就好像一块发光的绸缎布料，但是被火烧着。”

        阿达笑了笑，“这是什么比喻？你们不需要学地球人那样说话。”

        无为不理会她，接着说：“火星人的皮肤也都极其洁净光滑，白皙到好像苍白，还泛蓝色，但是我们的科技怎么做，好像也很难做出你脸上的这种光泽来。真奇怪。我第一次发现地球女孩的脸会发光。可能是我喜欢你的原因？你刚才问我的问题，我可以回答你，是啊，我是喜欢你，我只是不确定，我说的喜欢，和你们地球人说的喜欢，里面的东西是不是一样？”

        无为的手指此刻是温热的，触摸在阿达的脸上，令她感到有一丝痒。她觉得有一点可笑，无为拿她的皮肤在研究，就好像研究地球上其他的奢侈品，宝石瓷器丝绸……火星人的恋物癖可能真是没法改了，也可能他们在外太空漂了太长时间，已经漂傻了。她想到爱娃的伤，还有许多许多亟待完成的任务，越发对无为此刻的痴迷感到……错位……

        “可是……我们是兄妹……”无为接着说，“这可能是我们总是有点像的原因吗？我知道你不喜欢提他，可是我们都有他那种彪悍勇猛的性格，在身体里面。”

        “你说的可是，是什么意思？你们火星人明白，地球人的伦理……的意思吗？”阿达终于问出了那个她一直担心的问题。

        这下轮到无为笑了。他轻轻笑起来，将头转过来，望着屋顶，令他那鼻尖与唇尖之间好看的曲线显露在阿达眼前。他的嗓音重新变得低沉诱人，“我们当然明白地球人的禁忌。不过火星人因为是实验室出生的，在细胞形成的最开始，就已经介入了dna挑选技术，所以我们，完全没有这样的禁忌。有时候，我们甚至会专门令两个强者结合，即使他们是兄妹，也无关紧要，最重要的事情，是要获得加强级别的、技术都难以达到的王者dna。”他又转过头来，意味深长地看着阿达：“你害怕我躺在你身边，对吗？”

        阿达看着他，有些僵硬。

        “你害怕我？对吗？”他还在问。

        阿达仍然没有说话。

        “你的嘴唇也很好看，里面像是藏了一颗珍珠。你的下唇这样鼓出来，有时候你的眼睛睁大了看着我，你的嘴唇又亮又鼓，你的表情就和你的样子形成了一种有意思的组合。你以为自己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女战士，可是在我眼里，你娇小玲珑，又充满了决绝……”

        无为还沉浸在慢悠悠的讲述中，阿达却突然打断了他。

        “你想尝尝它吗？”

        无为几乎惊呆了，他问：“你说什么？”

        “我的嘴唇。”

        无为一动不动，那双深黑色的眼睛愣生生地看着她，眉头已经皱了起来。他有一点明白她的企图了。

        阿达将手攀上他的肩膀，半个身子俯卧在他粗壮的胳膊上，努力仰起脖子，贴近了他的唇。

        无为所有的警惕心、理性精神、对她的远距离观察和分析，在此刻都瞬间分崩离析了。他不顾一切地伸出双手，将她紧搂在自己的怀中，唇贴着她的唇，舌裹住她的舌。

        他耳朵中一种轰鸣而过的血液，爆炸了。他全身的血液都爆炸了。

        她是多么小啊。将她搂在怀里，她几乎只有自己的四分之一，不，五分之一那么一点的大小。无为觉得自己亲吻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汪泉水。这泉水至柔至清，化成了一缕细细的水流，被他全部吸进了肚子里。他双手握着的，不是她的腰肢，而是泉水中一只鱼。那鱼已经无处可去，只能在他的手掌中，等待自己命运的发落。

        他绝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时间和空间在此刻都不存在了。他明白了地球人说的爱，是什么意思了。一个简单的爱这么个字眼，里面竟然包含了这么多难以描述的感受。他昏头昏脑了。

        ……阿达已经喘不过来气了……她没想到无为的劲道有这么大，几乎要把自己的骨骼全部捏碎。他是不是忘记了，她还没有更换心肺，那点可怜的肺活量，已经无法抵御这么持续的窒息了……她自顾自地想，自己的身份，也许是爱娃获救的唯一希望了，也是地球护卫小组此时可以借助的重要资源，除了渴将军，还有眼前的无为，都可以帮助组织尽可能多地拿到一些信息，获得更多的救助。这个时候，她应该豁出去，应该勇敢一点，去做那个饵。她准备好将自己抛入虎穴，就算被撕碎了，也绝不后悔。

        她的腰肢几乎只有他的手腕粗细。这样悬殊的骨骼体量对比是他从前从未想到过的。他想到曾经看过的文献，大脑信息芯片中出现过许多次的地球人的故事……但是，但是，那一切，和眼前此刻手掌中的这个女孩，怀抱中的纤细的人儿，差别何止十万八千里！他紧紧拥住她，好像拥住自己的突然觉醒，拥住宇宙中的光，拥住希望。

        他的眼睛闭得紧紧的，大脑中澄净一片，没有其他杂念。他已经别无选择地在情感的大海中沉下去了，爱，一个复杂的说法，攫取了他的全部精神力量。多年来，火星人对于地球人过分多愁善感的鄙视，对感性的诋毁，对情感的批判，在此刻都化为乌有。他口中甜蜜的津液一股股流向他的肠胃，他身体的最深处，令他觉得后脖颈一直到脚后跟，都发热，乃至微微发麻。地球人，情感，原来是这样的。仅仅是一个深深的吻，就全方位地令他悟到了。

        阿达剧烈的呼吸仍然不能给她带来足够的氧气。她欣长的脖子尽量往后仰，想要多呼吸一些空气，但于事无补，无为一直紧紧搂着她，贴住她，须臾不愿意分离。后仰还令人意外地使她微微哼吟出来，那意思是多层的：窒息感、疲惫感、想要躲避的羞怯、以及她绝不肯承认的同样的痴醉……她想用力推开他，但绝对是徒劳的，她的那点可怜的力量，在他怀中，什么都算不上……她想说话，想让无为冷静一点，但是根本没有机会。

        ……

        终于，无为从她的唇中离开了。他面色微红，低头看她，眼睛中带着浓浓的笑意。——他已经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阿达不明白，如果这个时候她提出要求，无为是不可能拒绝她的。对，就是那个要带着爱娃离开的要求。

        他并不是累了，只是想看看她现在是什么样子。就好像守财奴晚上根本睡不着，要打开百宝箱一件件查看自己的珍宝一样。他亲吻她的眉毛、眼睛、鼻梁、耳垂……一边嘴里喃喃说道：“你是宇宙最完美的造物……ada……”

        阿达大口喘气，缺氧中，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

        猛地一下，他又将她整个揉进怀里，好像要把她揉碎，嵌进自己的骨中。那初获爱感的欣喜，充斥着他的整个身心。

        这气氛是如此的静谧温馨，阿达身处其中，也被打动，有些痴呆呆地任由他抱着，盯着，想说什么，大脑却一片空白。她隐隐地感到一些悲伤，却搞不清原因。

        无为在强力地控制自己。他不想再进一步了，此刻就是他体验过的最美好的事情了。他想要多停留一阵子。作为渴将军的儿子，他当然早已经体验过火星和地球上所有享受之事的巅峰，香车美人，美酒珍馐，只要是两颗星球上有的，或者地外星系上够得着的，没有他没体验过的。女子们来来去去，美不胜收，婀娜多姿，数量可谓是如山似海，但他也只是觉得不过尔尔。只有这与阿达的相融，是独特的，唯一的，他不想破坏这稀有的美好。

        然而她是这样的茫然，孤小，毫无办法地像一只小小的玩具似的被他搂在怀中。她那七窍玲珑的柔软无骨的躯壳，对于他来说，是释放魔法的诱饵。

        他刻意清清嗓子，问道：“你是我的吗？”

        她垂下眼睛，从他的怀里钻出去：“无为，你是我哥哥。”

        他有些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她。过了片刻才说：“是你让我尝的。”

        阿达却又没忍住，笑起来，看着他，也不说话。

        无为再想将她圈起来，她掀开衣服，让他看伤口。伤口又在渗血了。

        “我的肺快要被你挤炸了。我是地球人原生的心肺，经不住你捏了。”

        这话说得普通，但是无为看她的样子，却觉得她娇俏可爱，是在床帏之间撒娇发嗲。他也笑着说：“等你伤好了，给你全部换新的。”

        “我累了，让我睡会吧。你去沙发那边。”她说。

        “不，我就躺在地毯上。”

        无为乖乖地挪下床，把枕头放在地毯上，没一会就沉入黑沉的睡眠之中。

        阿达确认他已经睡着，立刻挪到床的那边，将被子把自己从头到尾裹紧。随后从头发上取出那一点点纸屑。

        最后一个字母是w。

        这一个没有完成的任务，最后一个字母是w。

        阿达不是傻子，她明白了，原本爱娃是想叫她进入飞行大队后，伺机干掉一个人。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无为。他的代表极有可能就是ww。但是等爱娃真的见到了无为和她的样子，她就后悔了。她不想再让阿达去执行这个任务，所以撕碎了纸条。

        ——这一切，是阿达从爱娃房间出来以后，在头脑中猜测出来的。纸屑上的w，只是进一步印证了这个猜测。她决定，找时间，还是要向爱娃问清楚，她原本的意图是不是如此。以及，为什么要干掉无为。

        月光照进房间。

        她把纸屑塞入口中吞下肚子。又借着月光看了看无为熟睡的脸，心中那股忧伤再次泛了起来。

        如果情况到了危机时候，爱娃和组织再次要求她干掉无为，她会完成任务吗？

        她在心中暗暗地问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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