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02

　　“这……”

　　一时间，常俭钰竟无言以对。他怎么也想不到，问出来的竟然是这个结果。

　　“告知叶无根姚家无人的也是我，帮千巧留在姚府的也是我……”说着，萍儿深深吸了口气，脸上挤出个笑容，声音略带沙哑地问道：“常将军，萍儿做了这些，被赶出家门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常俭钰虽心里震惊的很，但仔细想来又觉得萍儿描述的尚有不少可疑之处，于是试探性地问：“莫非萍儿姑娘早就知道会这样？”

　　“若是早就知道，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千巧的。”萍儿摇了摇头。

　　捕捉到萍儿话里的关键信息，常俭钰赶忙追问：“令妹？这些事都是令妹托你做的？”

　　“没错。”

　　“那……萍儿姑娘，是否有可能这都是令妹计划的呢？”连续不断出乎预料的信息让常俭钰一时间有点接受不过来，只能一边整理思绪一边自问自答，“或许是令妹早就认识叶无根，为了见他才策划出这一切来。只是后来对方突然发难掳走了她？又或者本就是计划着两人一同离去？不对，这样又说不清为什么需要萍儿姑娘带话，完全都是一个人能做的事情……”

　　“这我可太能理解了，觉得外面更好，所以想带萍儿姐一起走呗。”一直在一旁听着的莫寻到这儿忍不出插话：“就像我三哥，明明跟我一样一天到晚闷在皇城里面，却张口闭口讲一些‘天下太平’、‘减军用惠民’的风凉话。我要是一说，他就又是什么‘四弟尚且年幼’、‘得多读圣贤之书’之类的……呸，要我说，他纯粹是读书读到脑子生锈了。

　　“后面常大哥带我去军营玩的时候我就想把他给带着，就想知道他见过那些将士之后还能不能讲出那种鬼话来。”

　　估计也就只有莫寻敢这么埋怨如今的三皇子莫典了。在旁的常俭钰心里苦笑一声。

　　因为带莫寻去军营的事情，这位三皇子以前可没少在圣上面前告状，当时还闹了一阵子。最后还是周太师站了出来，认为“贤君不可久居朝堂”，算是变着法支持了自己。不然如今可能就没有常将军，只有常副官了。

　　“或许如此吧，只是如今再说这些都已经迟了。”

　　也不知莫寻这一番打趣有没有安慰到萍儿，但她姑且还是重新又坐直起来。

　　“萍儿姑娘不必如此懊恼，回去后如实将这番话转述给令尊，我想他老人家会谅解的。”常俭钰笑着宽慰道：“至少在在下看来，令尊胸怀大度、性情温雅，此事又早已过了三年，不该再为此刁难萍儿姑娘了。”

　　想了一想，常俭钰又补充道：“萍儿姑娘若是下不了这个决心，到太安后也可在寒舍逗留几日。待在下将小皇子送回东宫、把军中事务处理妥当后，便与姑娘一同前往府上。”

　　“不必麻烦将军了，萍儿既然选择下山，便是有了这个决心。”婉拒了常俭钰的建议，萍儿闭上双眼开始养起神来。

　　两旁的风景来时已经看过，三天时间也不会起什么大的变化。莫寻看了一番后觉得无趣，便也找了个地方睡去了。

　　常俭钰不觉得疲惫，便又将天垂古卷展开开了一眼，发现图案较先前毫无变化，于是找了本先前从箱子里摸出的《侠义论》研读起来。

　　写这本《侠义论》的石龙、石虎两兄弟均是河东人，当地有诸多为他们建的庙宇。常俭钰自小就听说过两人的故事，没成想今日竟能见着本人的著作。一翻开，扉页便写着“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八个气势恢宏的大字，《百花贴》那种不入流的玩意根本不能与之相比。

　　看来那本《百花贴》只是周太师忘了拿出来，而又恰好被我拿到了而已。常俭钰心里思忖，但手眼均是不停，越读越觉得书中精妙，仿佛是两兄弟亲自站到自己面前，讲述人生心得一般。

　　接下来的两日，常俭钰又选了几本来读，感觉每一本都各有玄妙，让他茅塞顿开，心中不由又感谢起周太师的慷慨。

　　第三日深夜，常俭钰一行人回到了太安。周家的下人们将车上的书全部卸下后便回本家复命去了，常俭钰只得亲自将莫寻送回宫里。

　　送到地方时，这位四皇子小心翼翼地从床下把自己偷来的三本书交给了常俭钰，并且仔细叮嘱，若是周全问起，一定要说这是在箱子里找到的。常俭钰心里好笑，但还是答应了下来。

　　因为夜已深，常俭钰便放弃了再绕道去周府拜访的打算。

　　回家后，他先是修书一封，告知姚家萍儿即将拜访的事，也劝说姚万里见到萍儿后要耐心沟通，不要连见也不见一面。书毕，让下人连夜送去开源的姚府。

　　本想着留萍儿住一个晚上，但对方执意不肯，常俭钰也不好挽留，只得将家中的马牵出一匹来送给萍儿。萍儿道过谢后便骑着从东门出去了。

　　于是，这趟出行终于告一段落，常俭钰总算踏实下来。换了身衣服，他心安地躺回自己床上，不一会就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常俭钰准时起床用早膳。本想着吃完去周太师府拜访，感谢下对方赠与的那几箱书籍时武家宇闯了进来，一进门就咋咋呼呼的喊道：“常小子你可回来了！你不知道啊，就在前两天，周太师死了！”

　　“什么！”

　　听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常俭钰就像全身上下被雷钻过一般，动也不能动地愣在了那里。但等反应过来后他顾不上武家宇，撂下筷子跌跌撞撞地跑出门外，随手牵了匹马便往周府赶去。

　　周府发丧已是两天前了，朝中那些跟周全关系近的都早已来看过，此时已经冷清了不少下来。

　　常俭钰走进周府，发现先前看过的礼台如今已经被铺上了白布，挂着无数白黄两色的菊花。正当中挂着黝黑的“祭”字。

　　礼台背后就是灵堂，通体刷着大漆的棺材停在那里。棺材盖靠在一旁，可以看见里头周全面容安详地躺着。边上用来敬香的香炉里已经积了厚厚一层的香灰。。

　　周家的子孙后代们都披着孝服围在附近，少数几个坐着，大多数都是跪在地上，每个人的眼圈都有些泛红。家主周同站在不远处，正在跟今天来祭拜的人说着些什么。

　　“常老哥，敬柱香吧。”

　　常俭钰正盯着屋里的景象，突然有人从边上喊了他一声。看过去，正是莫寻。他的眼圈也是红肿着的，看来是刚刚哭过。

　　沉默地把香接过，常俭钰绕过院中的人们来到香炉正前，将香放到旁边燃烧的蜡烛上点燃。

　　看着褐色的香被烛火烧的通红，又变成灰色的碎屑掉落下来，常俭钰不由得闭上眼睛。瞬间，一股干涩感从眼皮下蔓延上来，常俭钰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已经许久没有眨过眼睛了。

　　或许是原本太过干涩的原因吧。就像是要补偿之前缺失的水分一样，两眼在变得湿润后毫无停止的痕迹，填满了眼眶后又从眼角满溢而出，在脸颊边流趟出一道薄薄的水痕。

　　常俭钰使劲眨了眨眼想终止这势头，但没想到竟使得它愈演愈烈起来，将原本薄薄的一道重新勾了一遍又一遍，最终汇成水滴从下巴上落了下去。

　　将香从蜡烛上拿开，常俭钰眼睁睁看着原本将整个前段包裹住的那一片红色迅速的衰减下去，最终变成一条环绕在上面的细窄红线。等到这根红线掉到最底下，便是这柱香完成自己使命的时候。

　　周太师的使命完成了吗？看着这柱香，常俭钰心里忍不住想着，但马上又摇摇头将这想法甩了出去。

　　重新看了眼躺在棺材里的周全，常俭钰拿着香深深鞠了一躬，上前一步将香插入了厚厚的香灰里。香炉中还有不少香正在燃烧着，常俭钰那根刚插下去的尚且还能再烧些时间，边上有的已经要燃尽了。

　　走到棺材侧面，常俭钰跪到为祭拜的人准备的垫子上，用力地磕了四个响头，在安静的灵堂中传出回声来，引得不少人转头看向这里。

　　磕完，常俭钰始终没将头抬起。贴着冰冷的地面，他心里依然久久不能平静。他始终在想，若是自己那一夜少喝一点，能与周太师一同返程的话，是不是能在他将死时做点什么？就算什么都做不到，让他在临走时能多一人陪伴是不是也会好上一点？

　　许久，常俭钰抬起头来看着那副刷着大漆的棺材，哪怕心里知道不可能，但还是忍不住想到是不是周全根本没死，这只是为了惩罚自己没能跟他一起回来而开的一个玩笑？

　　就在这时候，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轻声说道：“常大人，若是方便的话，能否跟下人来一趟？有人要见你。”

　　常俭钰回过头去，发现是管家丁四。

　　擦了擦眼角的泪痕，常俭钰点点头站起身来。丁四也不多话，领常俭钰出了灵堂，拐过好几道弯后来到了周府角落一个不大的院子外面。

　　里屋的门虚掩在那边，丁四示意常俭钰进去，而自己就站在门口等着。带着疑惑，常俭钰推门而入，发现里面早有一个人等着了。

　　那人鼻直口方、剑眉星目，一瞧清那面孔，常俭钰大惊失色，一时间什么也顾不上了，慌忙朝地上一跪，嘴里说道：“皇上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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