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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第 84 章


“那位友人给你的信?”门边上有个面色黢黑的老农正在编草鞋。

        顾之远放下手中的信件说道:“是。”

        他从学子楼的守夜人手里拿过了两封信。

        这些日同蒋明遥的通信让他受益匪浅,  他总觉得自己这位好友有些不同了,仿佛比以往都要高兴些。

        也是,想来这十年马上就要过去了,  现在好友应当正在准备大比,算一算乡试之年也恰好是第十一年,现在就开始准备也不迟。

        顾之远拿着信脚步轻快地往自己的房间走。

        他的房间就在学子楼的三楼。

        这京郊的学子来的并不多,学子楼里还有不少空房间,  不少学子白日里都会开诗会品评文章,  顾之远却是每日闭门读书,他的穿着普通身上还有补丁,  一看就是家境贫寒,在旁的地方还好说,京城到底是天子脚下像他这种贫苦的举人几乎没有。

        再说了这人一旦中了举,不仅可以免一百亩田地还能免去徭役,  按说到了这一步不该有太穷困的人才对。

        顾之远算是个例外,他本家是林州顾家,  他们是顾家的一小支本来是专门干走商的庶支,  虽然很有钱但是再有钱也是商户,随着新朝渐渐没落了。他们这些当地豪族和士族是不同的,这士族不论多穷困依旧是士族,  有的是人愿意上前献殷勤,  而且能与同为士族的人家来往,  出仕更加轻松简单。当地豪族说是豪族,  但也离不开当地两个字,他们这种远离本家的人就像是无根之萍。

        他爹和爷爷活着的时候还是商户,  还是因为战乱顾之远家活下来的只有他娘和他,  他娘后来改嫁给了一个农户新朝建立后他才勉强被划为了农户,  顾之远在旁人眼里就有些上不了台面了。

        只有那些实在找不到可以栽培人选的人家才会对顾之远好些。

        这些人中许多都是富户或是商户。

        顾之远不是个不懂变通的,他要是迂腐也就不会和蒋明遥成为好友了,只是他继父和娘都不愿他与商户结亲,更不愿他为了钱财讨好旁人,在他考完童生之后家中就没有银钱供养他继续读书了。

        当年他遇到蒋秀才时,是蒋秀才和蒋老头从北边逃回来,蒋老头和蒋秀才都是会算计的,身上偷偷藏了不少宝石,到了京城附近出手之后挣了不少。

        当时蒋老头找以前的人脉,也就找过同为走商的顾之远一家,这才知道他们一家竟只剩下他和娘两人了,蒋老头同顾之远的爷爷是好友。

        蒋老头不忍心就给了他些银钱,说是曾经欠下了些债现在还给他们母子。

        少年时的顾之远还真信了那些话,有了那些银钱和后来蒋秀才给他寄来的书本和笔墨纸砚顾之远考上了举人,同蒋明遥一来二往的就成了忘年交。

        其实这些年因着他名下的土地不用交税家中已经好了许多。

        他家中也有了个六岁的弟弟正在开蒙了,他也已经二十多岁了不论这回能不能考上进士,他都准备娶妻倒是可以同友人好好探讨一下如何才能靠学识挣钱。

        他的好友可是其中的好手。

        一切都令他欣喜,尤其是最近频频接到友人的信。

        他听到学子楼的管事叫他就赶紧下来拿了信。他一撩袍子脚步轻快地爬上楼。

        他们的信走的是沿途的驿站,慢的时候要走一月快的时候也要十几天才能到。

        只是今日的信有些奇怪,竟是给他了一些图纸和几种农具的做法。

        上面仔细写了这是他的弟子做的,让顾之远这个身在京城的人多多注意有没有相关的消息。

        顾之远上上下下看了几遍,心想这是好友怕其中出什么幺蛾子让弟子的功劳让人给吞了。

        在书信的最后蒋秀才说他收到信的时候该是已经快开春了,他还特特寄了些农具给顾之远的娘亲周氏,让他们一家少受些开荒之苦。这些农具是拖了远宁镖局的人带来的,那家镖局在京城也有不少分号。

        顾之远看到这里忍不住笑。

        他将信件放到手边,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点来点去。

        说起来自己闷头读书也不知外头有什么消息,若是真的有了新的农具在他们这些学子间也该是有些消息。

        看着信的落款此事也过了一个月有余了。

        难道其中真的有了什么差错?

        顾之远无法立即同好友取得联系,只能是自己想,他有些忧虑地站了起来在小小的房间里踱步。

        走了两圈顾之远眼睛一亮,真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了,他本就是应试的举子,得了关于新农具的消息不该是与三五学子好好讨论一二吗?

        这样就算出了差错又如何?

        顾之远一拍手心想;就这么干了。

        他将信放到自己床头的木匣里,然后将图纸折叠放到身上,稍微梳洗一遍之后开门走了出去。

        不过在这儿之前他得回家一趟,看一看镖局有没有蒋明遥寄来的农具。

        顾之远花了小半日从镖局里找到了东西,蒋明遥寄来的信里有镖局的寄票,果然换到了一堆新奇的农具,顾之远直接雇了辆牛车给了几文钱让在休息的镖师将农具弄上牛车捆好。

        顾之远这才回了京郊的家。

        这些年他们家中开了一些山地,这京郊好一些的田地都是有主的,他们能开的地不算多。

        爹娘见他回来还挺新奇。

        听到是蒋秀才又送了些农具过来让他们家用,周氏双手合十朝着南方拜了两拜。

        “这蒋秀才真是事事都想到了。我们该好好谢谢他。”周氏很多年前就知道蒋老爷子和他们家没什么债,但是家中实在贫困她又不愿意耽误儿子这才收下了银钱。

        只是没想到这么多年他们都还没断了来往。

        “再过几年蒋秀才肯定要进京考试的,到时候咱们再好好谢!”柳平安眼睛一转说道。

        “就你贫嘴。不过你爹这话说得对,咱们再等几年,蒋秀才就该上京了。”周氏应和道。

        他们丝毫没觉得这考举人是多么难的事,自家儿子都考上了,蒋秀才那般的人定然也是能考上的。

        幸亏顾之远不知道他娘在想什么:“爹娘,我想去试一试这新的农具好不好用,我听蒋兄说这是刚做出来的新农具,还是蒋兄的弟子做出来的。”

        “是吗?怪不得我瞧着这搬下来的东西长得怪呢,走走,正好下午下地咱们一起过去。”柳平安点点头,反正用什么不是用啊,蒋秀才给的东西都是好东西啊,今年怕是不用修农具了,又能攒下一些银钱,到时候可以让孩他娘给俩孩子买些肉补一补。

        “我想着蒋秀才的弟子做的定然是好东西。”周氏也点点头。

        顾之远:“……”

        顾之远也不是那不会干活的,下午去犁地的时候他就帮着拉木犁。

        这一用力他就发现不对的地方了,这东西还真挺轻巧的,一下午犁出来的地能比以前一天多。

        那耧车也不差,只要一人在后面扶着就能种三行地。

        他们这里大多是种麦子,极少才会种稻子。

        那插秧机顾之远看了许久也不知该怎么用。

        他们家中自然是没有稻田的,顾之远本来就是想要将事情传出去,干脆就去找了本村的富户王家,说是富户只是土地多一些,肥田比较多而已,不过就这样他们王家也有十亩稻田。

        顾之远到底是顾举人王家也要给他几分薄面。

        听了他是想要试一试一种能插秧的机子,王家的当家人就给他找了一亩稻田和些秧苗,他也不是白干这些只是王家当家人也很好奇这能插秧的机子。

        这王家人也是能说,等顾之远要试一试的时候,王家一群好奇的人和他的爹娘弟弟都围着他看。

        要不是当家的王爷爷不让他们踩水田,估计他们都要蹲在地里看了。

        顾之远只能是顶着这么多的目光按照信里的说法摇动手柄和轻轻往前拉。

        “我天!”

        “出来了呀,真的出来了!”

        “爷,以后咱们插秧也用这玩意吗?”

        “哥!你好厉害!”

        顾之远倒着走很小心,看到插好的秧苗他自己还没发出惊叹,周围的王家人已经喊出来声。

        虽然顾之远没出声,不过心中的震撼一点都不比王家人少。

        他好容易拒绝王家将两台机子卖给他们家一台的请求,给了一串钱来赔他糟蹋的田地和秧苗,顾之远带着东西晕乎乎地回家了。

        蒋兄果然相信自己,这般重要的东西图竟是直接给了自己。

        回了家周氏他们也很高兴,盘算着今年要种两亩稻子试一试。

        顾之远没待多久就回了学子楼,也不闷头读书了他先是同几位相熟的学子一起探讨文章。

        他就假装不经意地谈起林州出了几种新农具不知道今年考试会不会提及,还说他运道好友人送了一些给他。

        这碰上科考之事就算是空谈学子都不会放过,更何况这种顾之远说的有鼻子有眼的事了。

        不少人吵着要去看看,顾之远直接领头组织了一场踏青。

        虽说许多学子不懂农事,但也有那些能看懂的,一来二去这事就传遍了京城。

        连今年会试的同考官礼部左侍郎都听到了风声。

        吏部左侍郎萧义在大朝会后仗着自己还没到不惑之年,他脚步轻快地追上了已经年逾花甲的工部尚书。

        “唐尚书,我竟是不知道你们工部闷头做事,也不同我们说一说,这学子们都知道了,我们却不知,这怎么好?”萧义用略带谴责的眼神看着唐尚书。

        唐尚书哪怕老了也是清瘦矍铄,脊背笔挺一行一动皆能入画。

        听了萧义这话他先是有些疑惑。

        然后不动声色地说:“不过是些小事,还能难为住萧侍郎?”

        “这话不能这般说。现在外头传的风风雨雨的,我们也不好做啊。”萧义有含有深意的眼神看了唐尚书一眼,这不是不好出题目吗?真要是出与农事相关的事怕让人说嘴,不出那也不好,圣人可是极其重视农桑。你们这事闹的竟是把我们礼部推出去了。

        唐尚书回以很有深意的眼神。

        萧义当唐尚书这样的老狐狸应该已经懂了他的意思。

        “那唐尚书慢走。”萧义做了个请的手势。

        唐尚书慢腾腾地走了,等走远了才招了下属让他们去查查到底是什么事。

        等唐尚书打听清楚了几天后路刺史献上来的东西才姗姗来迟。

        唐尚书都要气笑了。

        这其中没有龃龉他就不信了!一个事走快马能拖上一个多月快两个月!

        他早早打听清楚同圣人说了此事,说起来圣人的心腹禁军统领已经将这件事当个学子的趣事告诉圣人了,唐尚书却不能当不知道,圣人知道了不说和你知道了不同圣人说是两件事,唐尚书心里可惜现在是会试之前不好让人召顾举人,也不好让官员接触他。

        他们更是不好夺了顾举人家中的农具,只能是等着林州的刺史上献。

        这等好东西唐尚书不信路刺史会捂着不上献,事情都传到京城来了,这林州竟是慢了半个月。

        幸亏圣人见了图纸和实物很是高兴,工部很快做出了可以用的新农具,工部也得了赏赐,其中又有什么腌臜就也没摆到面上。

        不过东西还是好东西,那个不到十岁的孩童倒是个聪颖的。

        陈二牛不知道自家先生之后干了什么,反正卓县令那群人没再来他们眼前晃过,又过了二十日。卓县令又上门了。

        不过这回他是敲锣打鼓放鞭炮骑马白日上门,引了不少人站在路边看热闹,小孩坠在后面捡爆竹玩。

        蒋老头见识多了,此时也没有丝毫的慌乱,等卓县令翻身下马对着他说:“还请老爷子通报一声,就说我带了陛下的赏赐上门。”

        蒋秀才正和陈二牛一块给后院的地施肥。

        简单地擦拭了两把身上的尘土。

        蒋秀才和陈二牛出门迎接卓县令时虽不能说蓬头垢面,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身上还带着些泥土和奇怪的臭味。

        卓县令的笑容有一瞬的扭曲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圣上赐下了口谕和匾额。这口谕是给蒋秀才你的,匾额则是给你们师徒的。”

        陈二牛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做,只能跟着蒋秀才行礼。

        卓县令从衙役双手捧着的木匣里取出白色的绢布。

        然后蒋秀才就将绢布接了过来。

        而匾额则是陈二牛双手接过。

        说是口谕当然圣人没有让人下旨,这绢布只是六部为了方便记录让文书写的,现在的圣人不到大事不会下正式的旨意。

        正是圣人写完匾额上的字顺口说的,大意是蒋秀才教导有方,可以免去惩处参加科考。

        “恭喜蒋秀才可以尽快参加科考了,只是有些不巧这几年都不是大比之年。”卓县令笑着说道。

        卓县令这么一说蒋秀才就知道绢布上写了什么了。

        “这就不劳烦县令担忧了。”蒋秀才淡笑道。

        卓县令深深看了陈二牛一眼说道:“萤书你真是不愧是贤弟的弟子,孝悌仁义四字,哪一个都是文人求之不得的,你们师徒竟是一下子都得到了。”其实很明显这孝悌是给陈二牛的,仁义是给蒋秀才的。

        好了,这下陈二牛已经知道匾额上是什么字了。

        陈二牛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不爽,他朝着卓县令扯出了一个笑。

        卓县令本来还想多待一会,只是蒋秀才说他下午还要给陈二牛上课,卓县令无法才不舍地离开。

        “二牛啊,你小心点这可是御赐的匾额,还是我来抬着吧。”正好被抓来当苦力施肥的蒋文菡看着二牛就用胳膊夹着那匾额,心都要跳出来了。

        “那师兄你拿着吧。”陈二牛无所谓地将匾额交给蒋文菡。

        蒋文菡慢慢地接了过去,“蒋阿爷你赶紧地开一下祠堂,咱们把匾额放进去。”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问二牛:“额,要不还是放到二牛家中,这毕竟也是二牛的东西。”

        “不必了,我家中也没处放。”陈二牛要要头,放到他家中陈二牛怕被人告上不敬圣人这一状。

        “那好,那我拿去祠堂了。”说完蒋文菡抱着匾额慢慢地挪走了。

        陈二牛见了低头笑了笑。

        “你这臭小子笑什么?”蒋秀才摸了摸小徒弟的脑袋,“有这匾额你在县城中就能想干什么便干什么,怎么还想要别的?”

        “没有。”不过陈二牛也挺奇怪的,圣人不该是赐下些贵重的东西吗?书里都是这般写的。

        蒋秀才像是看懂了他这个小徒弟想什么,他干咳了两声望着远方声音中有些敬意说道:“天下初定,圣人很是节俭。”

        陈二牛有些发愣地想,他师父的意思是皇上——很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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