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思亲常望白云飞

回到家里，常青藤请司机和护工帮着把秦小秀抬到床上。常兴邦手足无措的站在一边，苍白着脸，呆呆的看着人们忙来忙去。

        常青藤送走司机和护工，对常兴邦说：“我给易寒也打个电话，让他过来。你给其他亲戚们也说一声。”这时，燕旭来了，常青藤忙带了她去给秦小秀换衣服。

        傍晚的时候，常青果带着老婆孩子回来了。在城里住的两位表姐也过来帮忙守灵。跟常青果一起做生意的表姐还把常青果的本钱拿了过来。哭着，把钱给了常兴邦。

        常青藤又对常兴邦说：“让亲戚们帮着打听一下，哪家有现成的棺材卖，要杨木的。”

        第二天，郭家萱和田甜也来道恼。常青藤有些惊讶：“你们怎么知道的？谢谢惦记着。”郭家萱也掉了泪，抱了抱常青藤：“婶子多好的一个人，没想到这么年轻就没了。你要注意身体，还有很多事要办呢。”“我知道。”

        易寒来的时候，常青藤的嗓子已经哑了。

        来的人有秦小秀以前的同事、朋友，也有家里的亲戚。人来人往的，也不是说话的地方。郭家萱和田甜给秦小秀磕了头，又问常青藤：“有啥要帮忙的没有？”常青藤说：“都安顿住了，这里人多，也不留你们了。”

        晚上的时候，文姬也从花城回来给常青藤道恼。常青藤心里感激这些昔日的朋友，在文姬面前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心里倒是放松了一些。

        第三天，依然去中医院要了一辆救护车，把秦小秀拉回村里。三叔已经张罗好了棺材和抬棺的人，对常青藤说：“尽快，悄悄地埋了吧。现在都强制火葬，万一被别人告了，只怕下不了葬。请人的饭你四叔张罗着呢。”常青藤的心里有些微的温暖。

        一个表姐过来悄悄地拉了常青藤一下。常青藤跟过去问“怎么了？”“你去看看，我看夏明星在我姨哪儿，摸那些首饰呢。”常青藤有些惊讶，到屋里去看：秦小秀躺在炕上，脸上盖着白布。夏明星的手在白布下摸索。

        常青藤问：“你在干什么？”夏明星吓了一跳，回过身来：“我看看咱娘的首饰掉了没有。我怕别人给拿了。”“哦。还在不在？”“在。”装裹的时候，常青藤把自己给秦小秀买的首饰都给她戴上了。只是耳环之类多出来的小玩意儿在身边放着。

        秦小秀的葬礼，有儿有女有丈夫有亲人和朋友，虽然没有耽搁太久，也算热热闹闹的办了。

        回到县城，常青藤眼错不见，就看到小志来找她：“姑姑。”常青藤抱起他颠了颠：“累了吧，咱睡一会儿好不好。”“好。”小志揉了揉眼睛，打着哈欠，慢慢的睡过去。

        常青藤把小志放到床上，给他盖好了，出去找常兴邦。这一天，常兴邦傻了一般，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中午也没吃东西。常兴邦正躺在自己的床上默默流泪。见到常青藤，转了个身：“我睡会儿。”

        常青藤进了厨房，见易寒在择菜，问：“青果和明星呢？”“没见他们。我煮了大米粥，再炒两个素菜，凑合着吃一顿吧。”“好。明天你先回去。我呆两天再走。”“好。”

        院子里，邻居慌慌张张的喊：“青藤，你快出来拉架。青果和明星打起来了。”常青藤有些惊讶，也有些在意料之中：就看夏明星干的那些事，她都想打她一顿——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无底线、厚脸皮的冷血女人。

        走出院子，常青藤在另一个小区的门口，见到常青果推搡着夏明星，夏明星挣扎着。常青藤走过去，对常青果说：“回去吧。她爱回不回。”

        常青果突然扇了自己一个耳光，冲着夏明星说：“我娘刚没了，我娘是因为啥病的？你有没有点心，就这么急着打牌！”夏明星木着一张脸，跟在他们后面，也向家里走去。

        临回家的时候，常兴邦支支吾吾的说：“果子说，你娘以前跟他说过，借你的钱，就不用还了，反正，你也不差这点儿钱。”常青藤有些吃惊，不过，也在意料之中，本来她也不会追着要：“不还就不还吧，我娘也不在了。”

        话虽这么说，常青藤的心里还是有些失落：娘治病花了七八万块钱。自己上班才几年，还往家拿了两三万块钱，而自己，也不过是个工人。这些钱中，一定花了易寒的。爹娘都只知道让自己对易寒好一点，对公婆好一点，难道，从来也没有想过，自己也会累？

        再次回到单位，常青藤有一种物是人非、恍如隔世的感觉。

        厂长换了，新来的厂长姓时。计划科和物资科合并为计划物资部，步正平做了计划物资部的部长。孔副经理升职为经理，白敬东提了副经理。金鑫调到计划物资部做了副主任。燃料公司一分为二，分成了燃料采购部和燃料质检部。叶眉在燃料采购部。生技科更名为设备管理部，原来的专工定岗为高管，另外，每个专业又招了些专工来做设备巡检工作。易寒成为本专业的高管。发电一部、发电二部值长室合并为发电部。万坤依然是副部长。

        常青藤的工作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只是，徐红梅的牢骚多了起来。

        她经常会到操作间跟常青藤和文和发牢骚：“你们看，步正平，那么巴结金鑫，不仅奖金给金鑫发的多，还拐着弯儿给赵慧发。赵慧和我们的工作有什么关系？”

        文和笑她：“岂止是赵慧，兰亚飞也有。基本上行政楼的部门领导及个别主要岗位的人，都有。我们早习惯了。他在我们公司的时候，就是这样。我们都没有的东西，也会给你们发。”

        徐红梅嗤之以鼻：“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搞好关系呗。”“就金鑫那个样子，要学历没学历，要能力没能力，要不是他爸，也能提起来。”“那倒是。就看他当了行政部副部长，干的厕所改造项目就知道了。”

        常青藤插话问：“不是建安公司干的？”文和说：“建安公司还不是找的外面的施工队？设计定稿验收总要过金鑫的手。结果呢，自从改造完，咱就不说毛玻璃的厕所门还不如原来的木门严实，就是漏水这一项，又修了几次了，不也没修好。一到阴天下雨，厕所都漏。烦人不烦人。”

        徐红梅的关注点则在另一个方面：“现在，我怀疑晚上有男人去女厕所，早上我去的时候，看起来挺脏的。”常青藤有些惊讶：“不会吧，是不是不知道那是女厕所？”“你没看到，我打了一张纸贴到了门上？我就看看，那些人得有多不要脸。”

        常青藤疑惑的看了看文和：“我没注意到有男的进去过。”文和倒是干脆：“下次去的时候，把厕所的门关好。”常青藤不信道：“白天总不会去吧？最多是晚上加班的时候，趁着人少，偷个懒。”徐红梅气哼哼的说：“谁知道呢，小心些儿总没错。”“好，谢谢领导提醒。”

        徐红梅走了，文和悄声说：“看着步正平以前对徐红梅挺好的，那是要用她。就上礼拜安规抽考，徐红梅还帮步正平提前拿到卷子了呢。步正平这个人，脸皮真的挺厚的。他考得分数高了，还嘲笑那些生产上的领导成绩差呢。不过，生产上有两个年轻的领导，平时别人都夸他们爱学习，这一抽考，果然就把他们给显出来了。”

        常青藤有些好奇：“谁呀？”“一个是冷平，一个是万坤。要不是上面的老领导没到年限，早提了。说起来也挺奇怪的。冷平是个多情种，出轨搞得沸沸扬扬的。万坤是个单身汉，到现在都没有对象。”

        常青藤现在瘦了一些，晚上经常睡不好觉。有时候，夜里突然惊醒，迷糊间就问：“娘，你难受不，我给你揉揉。”待清醒过来，听着易寒均匀的呼吸声，才慢慢放松下来，再次入睡。有时候，夜里半梦半醒间，似乎看到秦小秀在床边走来走去，走来走去，一走就是半宿。第二天，常青藤就会挂了黑眼圈去上班。

        一大早，常青藤正在擦桌子，就听到徐红梅在外面吆喝：“谁那么不要脸，钻女厕所，是不识字还是眼瞎，那么大的字，不认识！”嘴里还嘟囔着一些骂人的话。

        常青藤看向文和：“声音太大了，要不要去劝劝？”文和瞥她一眼：“你能劝的住？她心情不好，发泄发泄就好了。”“说的话有点儿粗。崩了她温柔的人设。”

        正说着，听到步正平大声的说：“乱说啥，你咋就恁清楚，你见啦！”徐红梅犟道：“你去看看那大脚印！”步正平的声音又提高了几度：“说话粗的像个农村妇女，学的东西都去哪了？”说完，步正平甩上了自己办公室的门。紧接着，徐红梅办公室的门也被大力的关上。

        常青藤吓了一跳，悄声问：“我们要不要去劝劝红梅？”文和黑了脸：“红梅说的难听，当然不对。但步正平欲盖弥彰，也没什么意思。别管他们，他们比跟咱关系好。你去了说啥？过两天，他们自然就和好了。”

        果然，过了没几天，徐红梅和步正平就有说有笑的了。

        常青藤明显的感觉到徐红梅对步正平的态度发生了变化。以前，她是把步正平当同学、朋友，两个人的关系比较平等，现在，则是多了一丝敬畏、讨好。

        文和则是用自己的态度表示对步正平的不满：不再和步正平打招呼。

        这天，正在上班，突然□□头像晃动起来。常青藤点开看时，竟然是常青果：姐，我打算买房子，一共34万，你能借我点儿钱不？常青藤盯着这则消息，觉得有些刺眼。过了半晌，才回：不能，我没钱了。常青果不再发消息过来。

        常青藤越想越觉得生气，忍不住躲到厕所哭了一会儿。秦小秀这一病，花干了自己的积蓄，家里的和常青果的存款自然都留下了。他怎么好意思再来跟自己借钱？突然想到表姐还的那些钱。当时想着，留给常兴邦，给常兴邦一个养老的保障，好安他的心，现在想来，十有八九也是会给常青果。

        正难受着，文和进屋了，惊奇的问：“你怎么了？”常青藤一时忍不住，就把家里的事讲给文和听。文和分析道：“你知道自己把钱花光了。但是，在别人眼里，你肯这么痛快的拿钱，当然手里的钱更多。易寒真是个好人，你可得对人家好点儿。”

        常青藤苦笑，是呀，只有易寒知道自己把钱花光了，常兴邦和常青果也是“别人”，根本就不会相信自己手里没钱了。

        秦小秀去世后，常青藤每个礼拜给常兴邦打个电话，问一声平安。从而，知道小志几乎每个月都要因为高热惊厥而进一次医院，现在开始吃中药调理身体。常青果和夏明星因为谁做家务、因为孩子生病、因为常青果下班没有及时回家、因为夏明星打牌，打了无数架。

        常兴邦的总结是：幸亏人家自己谈的对象，没有麻烦过我。不过，常兴邦已经开始常驻花城，帮着常青果带小志了。

        年前的时候，常兴邦给常青藤打电话说：“我去看你奶奶了，她说要给我说个人。”常青藤愣了一下，才明白是给自己找后娘，顿时有些气儿不顺；“我娘走了没几个月吧？我爷走了好几年了，是不是我奶想再找一个，不好意思直接说。别光想着自己，咱也得体谅老人不是？”

        常兴邦有些恼火：“你胡说啥，你奶多大年纪了。我再找人这事儿，你娘在的时候都跟我说过了。她还给我介绍过你的一个表姨。我打听过了，觉得不行，她家三个儿子都在农村，还有一个没结婚的，负担太大。”

        常青藤冷静了一些：“哦，这么着急呀。”“谁着急了，这不是有人给提了。”“那你自己看着办吧，不用跟我说。”“我一个人在家，也没着没落的。”“你不是经常得去看小志。”“那不是心疼小志生病？果子和明星都太懒，我一去，洗衣服做饭打扫卫生，全都靠给我，我也累呀。”

        “你可以说他们呀。青果最听话，你要是让他干活儿，他肯定干。”“那不是看着他也累。一天十来个小时上班，还是炉前工，晨昏颠倒的。”“那就没办法了，谁挣钱不受点儿累。”

        “前几天，果子还埋怨我呢，说是没供他上大学。”常青藤都要气笑了：“说的跟他考上了似的。我娘当时哭着喊着让他复读，他不是要死要活的不干？现在说这有什么意思。”常兴邦叹口气：“累的慌吧，总要撒撒气。”

        常青藤噎了一下：“你理解就好。至于你再找老伴儿的事，我不反对。找个能照顾你的，你过好了，我也放心些。”“我就知道你通情达理。”常青藤轻“哼”了一声。

        过年的时候，常兴邦还住在常青果的出租屋里，常青藤就没有回去。这是三十年来，她第一次没有和父母一起过年。

        过完年，春天的时候，常青藤怀孕了。夏天的时候，牛成成剖腹产生了一个女儿，叫兰一诺。秋天的时候，万坤结婚了。又到年底，常青藤生了一个女儿。女儿的眼睛长得像马平，脸型倒是更像秦小秀。

        常青藤生孩子倒是极顺利，也许是因为孩子只有五斤半，长得比较小。常青藤抱着小小的一个团子，心里柔软的一塌糊涂，感觉自己没把她养好，亏欠了她。

        给她起名易水，取自“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常青藤的一颗心一下子落到了易水的身上。

        晚上，只要易水哼唧一声，常青藤就能醒来，看她是尿了还是要吃奶。如果易水只是单纯不想睡觉，常青藤就会起来抱着她走动。

        白天的时候，常青藤看着易水娇嫩的脸蛋，嗅着她身上淡淡的奶香，会突然笑的甜蜜或者亲她一口。易水是一个爱笑的宝宝，经常被逗得“咯咯”的笑。

        有时候，常青藤就会想。当年，秦小秀是不是也是这般带着满心的爱意看着自己的孩子，想着让她吃饱、吃好、穿的漂漂亮亮。回想小时候，秦小秀把鸡蛋煮给她和常青果吃，自己只吃窝头，就忍不住的一阵心酸。

        李爱华来看望常青藤的时候，跟她说起文雅：“文雅内退了。”“怎么这时候内退了？”“李畅从国外回来了，成立了一个介绍学生出国留学的公司，招了几个女大学生做工作人员。文雅不放心，就去陪着了。”

        常青藤心满意足的看了易水一眼，漫不经心的说：“李畅成了大老板，文雅当然夫贵妻荣。”李爱华“噗嗤”一声笑了：“什么大老板，就是唬人的。李畅家奶奶去世了，还是问文雅拿的钱回去奔丧。这个大老板，就是听着好听。还有点儿花花肠子。”

        “你现在还在发电部办公室？”“是呀。上次出事儿以后，我也不想再去现场了，就在办公室耗着。”“有两年了吧？”“可不，闺女都断奶了。现在，部门的事儿主要是万坤在管。他看起来，比以前更严肃了。不过，他媳妇儿倒是挺漂亮的，脾气也好，就是临时工，也没啥文化。”

        常青藤轻轻地拍着易水：“挺好的。”

        这次过年，常青藤又没有回去，孩子刚刚满月，没办法带着孩子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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