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3章 暗流
一夜之间,连续两次破境雷劫,在补天阁里闹出了不小的轰动,但也确有不少人察觉到了其中的古怪,毕竟无论是率先破境招引雷劫出现的罗元明,还是紧随其后几乎只有半步之差的那位绿袍男子柳青山,在此之前的炼精化炁究竟到了怎样的地步,哪怕说不上人尽皆知,但也没差多少,虽然距离破境已经不算太远,可终归还是有着一定的距离,按照大多数人的判断,一年之内,或者两年之内,罗元明确有破境的可能,最迟不会超过三年时间,而柳青山则要更晚一些,差不多还要五年左右,当然这也需要两人没有遇见什么意料之外的机缘造化,只是安稳修行,才会如此。
可补天阁的种种机缘,无论杀人夺宝也好,或者偶然闯入某座古界小洞天,总得闹出一些或大或小的风波,可偏偏这两人的此次破境没有传出半点儿动静,忽然一步登天,就让一部分人隐约嗅到了某种古怪的味道,而这一类人,也绝大多数没被此次风波卷入其中。
像是赢家麟女赢清薇,像是白马书院的卢取,又或某个说话腔调总是极为古怪的家伙,总是一副不伦不类的模样,偏偏还是海外琼斯家族的继承人。
又或是某个神神叨叨的家伙,出身于海外某个信徒遍地的教会,自称是光明之子。
但事实真相究竟如何,仍是无人可知。
...
距离一夜双劫之后,又过三天。
最近一段时间以来的黑市,氛围莫名显得有些压抑,街道上行人寥寥,已经很难见到还有补天阁弟子在此闲逛,就连某些摆摊谋生的野修散修,也很少还会相互闲聊,只是各自守着自己的地摊,或蹲或站,或者伸腿伸腰舒展身躯,偶尔会将目光望向那座仙宴阁,暗自估算那个早在两天之前就已渡劫归来的年轻光头,究竟还要多久才能养好因为雷劫加身造成的伤势,又要多久才会重新出门,而出门之后的第一件事,究竟是去找那头发总会染成五颜六色的米迦列报仇雪恨,还是会与那些正在商议联手之事的缩头乌龟,更早出现激烈冲突。
暗地里甚至已经有些好事之人开了赌盘,想要藉此小赚一笔。
有关此事,恰好有件比较值得一提的事情,就是最早暗中开设赌盘的那人,名叫鲍旭。
不过于其而言,赚钱只是此次开设赌盘背后一个很小的目的,甚至只是顺带的目的,更大的目的则是在于打探那些偶尔会在黑市出没的缩头乌龟的消息,想要尽可能地了解一下,这一群人的联手之事究竟已经进展到了怎样的程度,又是否已经解决了相互之间难以信任的问题。
毕竟人多嘴杂,易行此事。
而在得到足够有用的消息之后,鲍旭也会通过南山君转告罗元明这群缩头乌龟的具体动向,以免联手之事真给他们早早办成,反将罗元明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所以近些时间以来,最早提出开设赌盘一事,并且还是中间枢纽需要两头来回跑的南山君,就格外匆忙,甚至没有时间深入去想,自己如今的立场、偏向、做法等等,究竟对与不对。
亦或是根本不必再想。
那群数以百计的缩头乌龟,名字为何会被刻在那座早就已经半点儿不剩的石碑上?
说到底,还是只有那三个原因。
一是往日里曾经做过杀人夺宝的事情。
杀人者,人恒杀之,这没问题。
二是身上有些自谓贵族便自以为是的傲慢与偏见。
辱人者,人恒辱之,也没问题。
三是背后靠山曾与云姓有仇。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老生常谈的事情,依旧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所以一旦剖开表象深入去看,哪怕罗元明本身有些问题存在,那也只是在这整件事的过程当中,在某一个节点出现了舍近求远的情况,这才走了错误的道路,又偏偏正在通往正确的方向。那么归根结底,这整件事最大的问题,无非就是用了一个错误的方法做了一件正确的事情,究竟是对,还是错?
南山君把自己的学问叫做“拨开云雾,追本溯源”。
层层云雾拦在路,拨开云雾见光明。
所以对他而言,云雾终归是要拨开的,光明才是最终追寻的。
那么问题的答案,至少南山君自己能够给出的答案,也就随之变得一目了然了。
...
黑市中,刚刚送走了一个偷偷跑来押注的散修之后,鲍旭就忽然瞧见了那个伤势已经恢复大半的艾尔罗,正蹲在不远处某个药材贩子的地摊跟前低头看货,虽然面上病容已经看不出多少,但其气机却也明显有着一些虚浮之象,并且身上还有一股近似石楠的味道,相当浓重,哪怕隔了如此距离,鲍旭也依然可以隐约嗅到。
不过这种味道肯定不是源于石楠,而是某种用来治疗外伤的灵株,名叫凝华草,碾碎之后取其汁液涂抹于伤患之处,效果可谓相当不错,只是因为这种味道容易引人误会的关系,所以绝大多数的修行中人受伤之后,只要还有其他选择,哪怕效果相对而言更差一些,价格也会更高一些,都不会轻易选择凝华草,而这也就注定了凝华草的价格不会很高,甚至相当廉价。
鲍旭不动声色,就在自己那处地摊上,屁股底下还有一条小板凳,一边随意摆弄着一些土里出来的物件儿,一边偷偷摸摸斜眯还在那边挑挑拣拣的艾尔罗。
后者显然没有察觉此事。
许久之后,艾尔罗这才终于挑好了东西,一抬头,就瞧见了摊主神色揶揄的模样,气得咬牙切齿,脸膛黝黑,但也没有解释什么,伸手指向地摊角落里一块儿约莫能有三百年左右的地骨皮。
“多少钱?”
摊主是个脖颈后面背着一顶竹笠的老汉,喜抽旱烟,刚刚抽完了一支,好像是没太过瘾,这会儿正将一张烟叶摊开,又洒了一把碎烟叶在上面,一边卷成条状,一边瞥了一眼那块儿地骨皮。
“八百。”
艾尔罗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道:
“三百年的地骨皮,最多六...五百!”
闻言之后,摊主老汉便神色玩味地看他一眼,然后冲着另一边的某种宝药抬了抬下巴。
“一百年的灵艾,你要想买,老子可以算你五百玉钱,回去之后用热水泡开,然后脱掉裤子蹲在盆上面,药熏一刻钟,之后再拿这水洗一洗屁股,不出三天,保你伤愈如新。”
艾尔罗愣了片刻,忽然想通这番话的背后深意,豁然起身,怒目凶光,死死盯着卖药老汉。
“老东西,你是不是想死!”
摊主老汉挑起眉头,将那已经卷好的旱烟塞进嘴里,食指拇指轻轻一搓,点燃烟叶,深深抽了一大口,一边吐雾,一边冷笑说道:
“艾尔罗是吧,真以为自己是个人了?还是觉得自己投了个好胎,老子就非得怕你?嘿,真不巧呦,老子就只一介散修,无根浮萍,按照你们这些正儿八经的修士的说法,就是刨食儿的野狗,反正都是野狗了,去哪儿不是去?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老子今儿个就是指着你的鼻子骂你娘了,你能如何?这补天阁老子说走就走,等你再过两年,舍得离开补天阁了,老子都已经干完你娘拍拍屁股走人了,就是你有本事找得着老子,老子也不亏!”
摊主老汉啐了唾沫在地上,满脸鄙夷。
“孬货,买不起就赶紧滚蛋,少他娘地耽搁老子做生意!”
艾尔罗伸手指着摊主老汉,气得发抖,只是瞧见老汉忽然冷笑起来,弹了弹烟灰之后,竟然解下腰间的酒壶喝了口酒,润了润嗓子,大有一副即将出口成章的趋势,立刻后退两步,然后大袖一甩,撂下一句听不懂的海外雅言,愤然离去。
亲眼瞧见这一幕的鲍旭,忍不住咧嘴一笑,暗中冲着老汉比了个拇指。
摊主老汉瞥他一眼,并不理会,将那旱烟叼在嘴里,一边吞云吐雾,一边弯腰收拾地摊,很快就将这些灵株宝药打成包裹,随手丢进气府之后,起身就走。
鲍旭还在啧啧惊叹,这老汉,不管是拐弯抹角的本事还是当面骂人的本事,好像有点儿门道。却没见,那老汉方才从他身前走过没多远,就在另外一处地摊跟前停了下来,蹲下同时,顺便将那挂在脖颈后面的竹笠戴在头上,在那满是出土物件儿的地摊上挑挑拣拣,没过多久,就忽然相中了一块儿世俗凡物的手把件黄玉,也不降价,甚至没有觉得价格离谱,随手丢下几枚玉钱之后,便起身折返。
再一次途径鲍旭跟前的时候,这位皮肤黝黑、人高马大的汉子,忽然觉得余光瞥见之处有些熟悉,便抬头去看。
原来是个衣着与那老汉十分相仿的中年男子。
鲍旭没太在意这些小事儿,继续低头琢磨方才那位摊主老汉的一番詈语。
尤其拐弯抹角那一段,很是值得细细琢磨啊...
...
艾尔罗眼神阴翳地走在街道上,到现在也没想明白,自己只是讲了讲价,虽然五百玉钱确实有些低得离谱,但讲价这事儿本就应该你来我往,你先出个价,我后给个价,然后咱们好好商量,你要的价格再低一些,我给的价格再高一些,最后你情我愿,不就成了?怎么这才刚刚开始,就直接拐弯抹角地骂人呢。
艾尔罗忽然在原地驻足,深深吸了一口冻彻肺腑的凉气。
这段时间以来,补天阁的形势相当复杂,但也不是没有好事,最起码罗元明的不分青红造化,已经让他成了众矢之的,也让补天阁的其他人,难得能够如此团结,一致对“外”。也正因此,上一次惨被牵连之后,艾尔罗虽是最终落到了一个伤上加伤的凄凉境地,却也不必再如之前一般躲躲藏藏,甚至在此期间,数次有人携礼拜访,都是一些可以帮助伤势尽快恢复的灵株宝药,以此作为登门拜帖,与他商议联手之事。
事情的进展格外顺利。
甚至就连书契内容,也很快就给敲定下来。
只差关键一步,也便打消众人戒心必需的书契用纸。
不过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就是那些作为拜帖的灵株宝药,对于他那伤上加伤的沉重伤势而言,当然有效,但收效甚微。
敲门砖罢了,聊表心意而已,虽然不是什么廉价之物,却也算不上昂贵,自是难免收效甚微,可偏偏联手一事格外顺利,哪怕罗元明出人意料地忽然破境,也没有改变众人联手围杀的决心。毕竟双拳难敌四手嘛,老生常谈的事情,就连当年那个绝顶天资古今第一的云温书,都能被瑶光皇朝联手杀得命桥崩断,他罗元明再怎么杀力可怖,天赋惊人,还能以一敌百不成?
时至今日,实际上早在数日之前,此事已经可以算是万事俱备,并且说不得什么时候拿到了书契用纸,针对罗元明的这场围杀,就会立刻被人提上日程。
所以就要尽快恢复,才能避免错过此次报仇雪恨的天赐良机。
也正因此,艾尔罗为了自己这幅伤上加伤的沉重伤势,确实已经掏空了腰包,最起码灵光玉钱已经不剩多少了,再怎么满打满算,也就只剩五百多不到六百。但这并不意味着艾尔罗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毕竟身上值钱的东西数量不少,倘若此事不急也就罢了,大不了去学那些野修散修,在这黑市摆个地摊出来,并且诸如此类的事情并不少见,哪怕有失身份,也算不上特别丢人。
可偏偏联手之事,只差契纸,再者就是罗元明此次渡劫,竟然不知从哪儿弄了一件王道圣兵,所以伤势不算太重,按照一部分人亲眼所见之后给出的推断,哪怕无需灵株宝药,无需昂贵丹药,也最多不过一旬左右,即可恢复无恙。
而若到了那个时候,即便没有书契用纸,也由不得他们不去放下成见,联手而为。
再要仔细算一算,其实已经不剩多久。
艾尔罗深深叹了一口气,皱眉看向不远处的那座敬香楼。
相对而言,其实敬香楼在收购各种物件儿的时候,像是灵株宝药、天材地宝、灵兵法宝等等,给出的价格往往都是相当公道,可即便如此,价格也难免会被压上一压,远不如自己摆摊售卖。
迟疑许久,艾尔罗最终还是走了过去。
敬香楼的大掌柜,此间不在柜台,所以迎面而来的就只是位店铺伙计。艾尔罗有些不想说话,与那笑脸相迎的伙计摆了摆手,已经听到声响,直接转身去往珠帘隔断的里屋,这才见到,那位侯氏妖城出身的掌柜,正与一位中年男子对坐喝茶,讨价还价。
桌面上摆着许多零零碎碎的东西,有些是天材地宝,有些是灵株宝药,还有一块儿只是世俗凡物的手把件黄玉,以及两张看似平平无奇的宣纸。
敬香楼掌柜自是想要努力压一压价格,那中年男子理所当然想要抬价,其实两人各自给出的价格,差距不大,只有不到两千玉钱,偏偏相持不下,便浪费了许多口水与时间,等到艾尔罗掀开珠帘冒然闯入的时候,两人同时脸色一沉,住口不言,又各自端起茶碗喝了口茶水,润了润嗓子。
店铺伙计这才匆匆忙忙赶了过来,正要开口解释一番,就见敬香楼掌柜摇了摇头,语气平静道:
“下去吧。”
店铺伙计低头应了一声,弯腰退去。
掌柜这才抬头看向艾尔罗,面带微笑,只是并未起身。
“开门做生意,来者是客,但小友如此冒然行事,是不是有些不合规矩?”
艾尔罗置若罔闻,死死盯着那个脖颈上挂着一顶竹笠,正背对自己喝茶的家伙。
中年男子似有所觉,回头看来,眼神有些莫名其妙。
艾尔罗愣了一下,这才恍然,又瞧见中年男子是个海内修士的长相,稍作迟疑,便有模有样地学着海内礼仪抬手抱拳,强颜欢笑道了一声唐突,正要退出里间,却又忽然瞥见了桌上两张看似俗物的宣纸,眼神一怔,旋即一喜,只是并未急于此事,再次告罪之后,转身离开,但也不曾走远,就在珠帘外边找个地方坐了下来。
只是在此之后,那座空间着实不大的里间,就随着敬香楼掌柜翻过手掌,以食指指节敲了敲桌面,忽然变得模糊不清,显然是有某种阵法存在,不仅可以避免谈话之声被人听去,并且可以遮掩身形,不被外人瞧见里面的光景。
待得一盏茶的功夫之后,珠帘一晃,里间内部的光景这才能被外人见到,而那中年男子也已眼见事不能成,无奈松口,答应了敬香楼掌柜给出的价格,拿了玉钱之后,便将这桌上许多零零碎碎的东西全都留下,连同敬香楼掌柜不要的手把件黄玉都懒得再拿,兴致缺缺地起身离开。
艾尔罗-立刻上前,坐在了中年男子之前的位置上。
正欲叫人收拾一下桌上物件的敬香楼掌柜,眼见于此,又见艾尔罗低头去看两张宣纸,立刻恍然,便抬手叫了两位伙计进屋,一个负责收拾桌上除了宣纸之外这些零零碎碎的东西,另外一个则是重新备上一份新的茶水糕点。
待得一切做完之后,敬香楼掌柜这才开门见山笑问道:
“小友想要这两张契纸?”
艾尔罗收回目光,却也并未第一时间承认下来,稍作沉吟之后,开口问道:
“这两张契纸,从何而来?”
掌柜笑道:
“小友不是已经知道了。”
艾尔罗皱眉说道:
“我问的是刚才那家伙,他从哪儿来,又怎么弄道的这两张契纸。”
掌柜面露为难之色,瞧了瞧艾尔罗的神色确实颇为严肃,就已知晓,他是担心两张契纸的来历会与补天阁有关,生怕韦右得知此事,迁怒于他,便无奈答道:
“小友问到的这些,请恕老夫无法相告,毕竟开门做生意的,总有一些规矩需要遵守。不过小友若是真心想要,老夫倒也可以撂下话来,这两张契纸,确是出土之物,并且还可告知小友,其实除此之外,方才那位贵客手里还有许多同时出土的契纸,只可惜保存不当,被那墓室中的阴气土气污染损坏,此乃老夫亲眼所见,自是不假。可若小友还是不信...”
掌柜摇了摇头便不再多说,端起茶碗小口喝茶。
艾尔罗双手交叉,有些迟疑不定。
掌柜喝过了茶水,瞧见艾尔罗依然没能下定决心,稍加沉吟,便开口说道:
“契纸此物虽是罕见,但也并非补天阁独有之物,仅以老夫所知,早在远古时期,世上就有契纸存在,只是后来因为某些原由...确切来讲,是因契纸本身并不具备杀伤修士的能力,只能监察、告知,所以用处不多,约束太小,便被山上修士视如鸡肋,导致了契纸的炼制之法逐渐遗失。直到许阁主前几年偶然翻出了补天阁当年收录阁中的炼制之法,又忽然发现,契纸此物约束虽小,却于补天阁而言恰到好处,这才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可若有谁能够找见远古时期留下的墓葬,便是偶然发现了一些藏在其中的契纸,也没什么古怪。”
艾尔罗有些狐疑。
“当真?”
掌柜点头道:
“千真万确。”
闻言之后,艾尔罗便放下心来,看了看两张契纸,稍作迟疑,开口问道:
“一张契纸,多少玉钱?”
掌柜伸出一只手来,五指张开。
艾尔罗皱了皱眉,随后洒然笑道:
“契纸本身作用虽小,但好歹也是用了一些天材地宝炼制而成,五十玉钱,倒也不多。”
掌柜摇头笑道:
“小友说笑了,一张契纸,五千。”
艾尔罗愣了一下,猛然回神,当即勃然大怒,拍案而起,震得桌上茶碗茶壶叮了当啷一片狼藉。双目圆瞠,凶光毕露,眼神当中尽是源于妖族本性之中的凶狠残忍,甚至是原本俊朗的面容,都已经隐隐有了一些细微的变化,手背、手腕、脖颈、脸颊几处,也有金色鳞片悄然浮现。
妖气阵阵,瞬间就将里屋这片不大的空间完全充斥,撞在三面墙壁上,响起阵阵金铁交击之声,撞在那片珠帘上,帘子微微晃动,传出一片叮叮当当宛如小锤敲铁般的清脆响声。
藏于无形中的灵纹阵法,随之浮现。
掌柜只伸手压住了自己那只茶碗,对于周遭一切,全都置若罔闻,身处艾尔罗的妖气滚滚之中,悠然自得,端起茶碗,掀开茶盖之后犹有闲心吹了吹浮沫,这才缓缓说道:
“小友若是觉得贵了,可以不买,何必如此动气。大怒伤身。”
艾尔罗咬牙切齿道:
“你这是坐地起价,趁火打劫!”
掌柜喝茶之时看他一眼,随后笑道:
“在老夫这里,从来就没有什么货物的价格是一成不变的,因为价格往往取决于价值,而价值又往往取决于个人的需求。倘若小友只是觉得契纸比较罕见且稀奇,这才想要将它买下,收藏也好,炫耀也罢,或者以备不时之需,老夫当然不会给出这种价格,并且还会觉得五十玉钱相当公道。但补天阁最近一段时间以来发生的这些,老夫确也全都看在眼里,听在耳中...不在老夫这里花钱买纸,你们还能去哪儿买纸?”
说完之后,掌柜笑得格外开心,将那茶碗重新搁在桌面上,往后面挪了挪屁股,最后整个人都窝在椅子里面,笑着看向茶桌对面那位有着金色竖瞳的海外妖族。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便懒洋洋地赞叹道:
“海内雅言,学得不错。”
艾尔罗气得整个人都在发抖,面容逐渐有些棱角突出,也有更多鳞片浮现出来,覆盖体表,嘴角更是有着两颗尖牙迅速生长,很快就已覆住下牙,锋利尖锐,便让他这模样看似更加狰狞了起来。
妖气森森,卷起一条条匹练也似的金色长华,不断撞在三面墙壁与一面珠帘上,灵纹阵法忽明忽暗,叮叮当当一阵乱响。
掌柜眯着眼睛上下打量艾尔罗,面带微笑,缓缓说道:
“同为妖族,这幅看似吓人的模样就没有必要拿出来了,更何况老夫也不是从没见过其他西方龙族。按照世俗的说法,那片地方好像是叫...西欧?差不多吧,反正就是由此往西南而去的那片陆地,在沿岸某座挺大的火山里面,就有一头黑色巨龙,那家伙的模样,可比你这还没长大的西方龙族吓人得多。”
艾尔罗愣了一下。
掌柜这才笑眯眯地继续说道:
“已经死了一千多年了。”
闻言之后,艾尔罗双手猛地拍在桌面上,震得满座杯盘狼藉在地叮了当啷一阵乱响,面容愈显狰狞。
“你耍我?!”
掌柜笑着摇了摇头。
“只是你买契纸的赠礼罢了。”
艾尔罗的脸色一阵阴晴不定。
片刻后,他还是收起了一身妖气,重新坐在椅子上,双手交叉放在面前,死死盯着桌面上两张沾水未湿的契纸,而掌柜则是重新叫了伙计进来,又一次换了茶水糕点,之后就坐在那里悠然饮茶,也不随意出声打扰,任凭艾尔罗自己决定。
许久之后,这位天生一双金色竖瞳的西方妖族,方才咬牙言道:
“我先定下一张契纸,最迟...明日,我会过来付钱。”
掌柜看他一眼,摇头笑道:
“做生意,讲究一个落袋为安。”
艾尔罗皱眉不解。
掌柜便将茶碗搁下,缓缓说道:
“你若不买,自会有人来买,并且价格肯定还会更高一些,便是老夫这张血盆大口张得再大一些,直接要价一万一张,你信不信一样有人愿意咬牙掏钱,直接将这两张契纸全都买走?”
说完这个,不等艾尔罗再次发怒,掌柜就继续说道:
“两天前,罗元明刚刚渡劫回来的时候,老夫曾经远远见他一面,具体伤势谈不上重,哪怕不去吞服灵株宝药也或昂贵丹药,最多一旬,即可恢复无恙。但这其实不算什么太大的问题,真正的问题,在于罗元明此次渡劫太过仰仗外物,而非自身手段。其实雷劫加身对于修士而言,既是艰险阻拦,也是无形帮助,扛过不去,就会被劫雷劈成灰烬,身死道消,可若扛得过去,这所谓的雷劫,就会变成对于肉身体魄而言十分难得的淬炼,并且还会无形之中帮助修士稳固境界。但这一切的前提,在于只凭自身,不借外物,倘若借由外物强渡雷劫...”
掌柜摇了摇头,随后说道:
“所以罗元明如今最大的问题在于需要时间稳固境界,若非如此,你们这一群人的联手之事,闹得沸沸扬扬,罗元明岂会不知,又为何不曾弄些灵株宝药或是昂贵丹药吞服下去,两三日即可恢复无恙,趁着你们还没寻到书契用纸,直接快刀斩乱麻?”
闻言之后,艾尔罗豁然起身,满脸惊喜。
“此话当真?”
掌柜只是端起茶碗小口喝茶,既不摇头,也懒得点头。
艾尔罗忽然踢开座椅,在茶桌跟前来回踱步,直到如此来来回回十数次后,这才终于停了下来,转身手掌一拍气府,取了一件自己早些年前某次闯荡古界小洞天时,偶然得到的顶级法宝拍在桌面上。
“一张契纸,够不够?”
掌柜瞧了一眼,微微挑眉。
是一看似惨被大火烧过之后,便皱皱巴巴又满布焦黑,已经不太能够看出原本模样的三角旗子。
不过一些隐约可见的旗上纹络,以及内蕴气机之浩渺,却让掌柜心里有了些底。
可说是如此,掌柜依然不动声色,只是面带微笑看着艾尔罗。
后者扯了扯嘴角,有些无奈,确也大概知晓这种损坏严重的法宝,哪怕本身品秩再高,只要还在法宝之列,就往往不会特别值钱,只得拿出更多物件儿,有些是品秩不一灵兵法宝,有些是于修行有益的灵株宝药,还有一些,便是形形色色的天材地宝,但真正能在这里卖出高价的东西不是很多,一块儿天星石,价格最高,一把约莫三四十颗水运精华,价格其次,再就是那些灵兵法宝,林林总总全部算下来,掌柜最终只给了不到三万玉钱的价格,再要扣除一张契纸需要花费的五千玉钱,就只剩下两万露头了。
压价要比平常更狠一些。
艾尔罗本是有些不太乐意,但当掌柜轻飘飘地提了一嘴“火山”之后,就只得咬牙吃下了这个闷亏,拿上玉钱和契纸,满脸阴沉地起身离开,去了孔氏妖城的那座灵芝苑。
在其离开不久之后,敬香楼二层,就忽然走下另外一位敬香楼掌柜,只是与在里间那位拿着一把焦黑旗子翻看不停的掌柜有所不同,这位刚刚下楼,被几个伙计瞧见之后以为自己见了鬼的敬香楼掌柜,脖颈后面挂有一只世俗凡物的竹笠。
这位掌柜满脸严肃,叫了一位伙计过去关门,提早打烊,之后才将几人带上,去了里间。
本就在此的掌柜,抽空伸手,以食指指节虚空敲了敲,传出砰砰两声,里间这座藏于无形之中的灵纹阵法,便在悄然之间运转起来。
挂有斗笠的掌柜苦笑不已。
“人人都说千面郎君除了易容手段与行阵之法独步天下之外,便再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手段,如今看来...只凭这手控阵之法,老夫自愧不如。”
几位伙计这才恍然。
实是千面郎君的那个掌柜头也不抬,仍是翻看手里那只焦黑旗子,偶尔拿到面前,眯起眼睛仔细查看,也似是生怕错漏了什么。
掌柜好奇问道:
“这旗是有什么古怪之处,能让你这千面郎君如此慎重?”
千面郎君仍是不理。
眼见于此,那敬香楼掌柜也就不在这件事上继续多问,只是眼神复杂站在茶桌对面,任那臭名昭著的千面郎君就在面前,不仅是将手里本该属于敬香楼的旗子翻来覆去,自己也在翻来覆去,这会儿已经横躺在那椅子上,背靠一边扶手,双腿搁在另一边的扶手上。
可即便如此,这位敬香楼掌柜也不敢说些什么。
毕竟形势比人强。
只是即便这位敬香楼掌柜打破了脑袋,也还是想不明白,这只过街老鼠怎么就与补天阁扯上关系了,甚至还能请出韦右亲自露面,说这千面郎君如今是在为那许阁主做事。
敬香楼掌柜怅然暗叹。
许久之后,那本是横躺在椅子上,举着旗子贴脸去看的千面郎君,忽然翻身而起,也顺便将那烧焦旗子收入囊中。
“旗子归我了。还有剩下的这些,折算成卖价,五五分账!”
...
冰山山顶,仍是那副敬香楼掌柜模样的千面郎君,手里随意晃着一只烧得焦黑的三角旗,旗杆约莫半人来高,瞧不出是什么材质,一抹一手黑,但在用力擦过之后,却也能够隐约瞧见,旗杆泛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冷光;旗面却是被火烧得皱皱巴巴,倘若能够完全展开,约莫三尺来长,两尺半高,有些地方隐约能够见到一些断断续续的图画痕迹,可具体是个什么模样,看不出来。
韦右突然现身在其身旁,目光落在那只三角旗上。
“这旗已经毁成这幅模样了,你竟然还能认得出来。”
千面郎君瞥他一眼,手腕一抖,便将旗面卷上旗杆,手臂一抬,五指一松,这焦黑旗子便顺着他的袖口落入衣内,之后再将手臂放下的时候,并无阻碍,显然已经收入气府。
仍是掌柜模样的千面郎君,抬头看向韦右,茫然问道:
“什么旗?什么模样?”
韦右脸色一沉,没好气道:
“这先天灵宝既然已经被你拿到了,就算你自己的本事,老夫可不会管这些。”
稍稍一顿之后,韦右脸色稍霁,又道:
“但其损坏如此严重,想要修复,恐怕最少也要百万玉钱。”
千面郎君咧嘴一笑。
“只要我肯重出江湖,百万玉钱算个屁。”
韦右脸皮一抖,方才稍霁的脸色在此沉了下来。
千面郎君视如不见,好奇问道:
“韦副阁主,看在咱们两个也算相识多年的份儿上,您老就大方一回,跟我透个底,另外四杆先天灵宝,是不是也在补天阁?”
韦右沉默片刻,随后摇头说道:
“补天阁的古界小洞天,数量太多,没有一万也有八千,老夫虽是此间副阁主,许阁主临走之前,也已将此间坐镇之人换成老夫,可说到底也就只是代职罢了,这座护阁大阵,还在许阁主手中,老夫又如何知晓这些古界小洞天中,究竟散落了多少机缘,那些机缘。就连这面素色云界旗,老夫也是在那艾尔罗将其带出之后,方才知晓...可若不出意外的话,另外四面先天五方旗,应该也在补天阁的古界小洞天中...最少一面。”
千面郎君点了点头,以示了然。
随后又道:
“等这段时间的事情过去之后,让我徒弟走个后门呗?”
韦右默不作声。
千面郎君撇了撇嘴,扭过头去嘴里一阵嘀嘀咕咕,没说好话。
韦右充耳不闻,只是居高临下俯瞰整座补天阁,将这范围内的一切尽收眼底。
从艾尔罗离开灵芝苑回去之后,第一件事不是立刻“呼朋唤友”,而是闭关养伤,力求伤势尽快恢复到十之八九的程度,再将此事宣扬出去,以免错过此次围杀良机;到仙宴阁后院,伤势已经几乎痊愈的罗元明,正在缓步行走,沉淀稳固自身境界;再到经塔一层,藉由灵族精血在其体内残余生机,便已完全恢复的柳青山,正将读书一事,从头再来...
韦右忽然有些感慨,轻声呢喃道:
“九月深秋兮,霜风号肃杀...挑得一个好时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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