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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2章 望眼欲穿


云泽一行人,在这山野之间住了约莫能有一旬之久,期间,乌瑶夫人极为忙碌,一方面是为了彻底修缮这座形同护山大阵的阵法,毕竟当初敬玉山一剑撕裂阵法而去的时候,虽然秦九州出手极快,以圣人伟力保住了阵法根本,却也依然难保不会留下某些类似“磕碰皮外伤”的小疏漏,而阵法这种东西,又往往十分忌讳这个,谓之“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就需要一遍遍地查缺补漏,力求完美,避免被人发现之后钻了孔子。

        另一方面,则是提升阵法的品秩,避免敬玉山这个无可挑剔的小人心怀恶念,去而复返。这就需要重伤未愈的秦九州亲自出马,以某种看似粗糙,实则品秩极高的符纸作为根底,辅以圣人精血为墨,书写灵纹,勾勒复文,印于符纸之上,使之成为可以契合大阵的符箓。

        尤其府邸大门的门梁上,仅此一处,就有三张符箓。

        从左到右,依次是为“磐石之固”、“中流砥柱”、“岿然如山”,而在府邸上方的半空之中,还有一张珍惜符箓粘于虚空之上,复文所写,“太平长安”。

        便是乌龟壳子,也不过如此。

        但说到底也就只是因为乌瑶夫人的执念罢了。

        等到一切全都布置完后,留给秦九州的休息时间就不剩多少,只来得及躲在房间闭关调息短短两日,就又到了启程北上的时间。

        堂堂符箓派圣人修士,竟然萎靡如同阳虚一般。

        饶是卫洺,见到这幅模样的秦九州后,也忍不住有些咂舌。

        而这八百里血雾封山,确也已经变得牢不可破,在走出大阵之后,卫洺还曾亲自尝试一番,结果就被震得云麓脱手,虎口撕裂。按照秦九州的说法,这座他与乌瑶夫人好一番殚精竭虑之后完成的阵法,虽然看似比之先前并无不同,实际上却已天差地别,便是大圣修士亲自出手,也要费上好一番功夫才能破开。

        但具体是真是假,就不得而知了。

        此后数日,一直都在赶路之中。

        待得已经临近补天阁入阁考核之日,云泽一行数人,方才赶到极北之地,放眼四望,天地茫茫,尽是雪雾席卷,朦胧不清,寒风呼嚎有如刮骨钢刀,杂有冰渣碎雪,宛如钢针,刺得人肌肤生疼,睁眼都难,寒意透体而入,已经不是如坠冰窟,而是真在冰窟之中。

        云泽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体内血气宛如火龙走道,以此对抗寒意侵袭,小狐狸尾巴一卷,将其脖颈围住。

        柳瀅与谢安儿小脸紧绷,阮瓶儿与卫洺也都神情凝重,只有乌瑶夫人几位圣道修士,才能对于极北之地的恶劣气候视若无睹,一切如常。

        秦九州除外,落地之后,就立刻哆哆嗦嗦裹紧了半路买来换上的厚实棉衣,嘴里嘀嘀咕咕骂骂咧咧,等到孟萱然扭头看去的时候,又立刻强忍着寒意放下双手咧嘴一笑,跟着就鼻子一抽,打了个喷嚏出来。

        孟萱然微微摇头,目光转向面前裂沟的对过。

        便连围墙大门都没有的补天阁,其实看似更像一座住户不多的小镇乡村,从最近处的一座建筑开始算起,到最远处的一座建筑,中间足有百里之遥,左右相距同样如此,偶有人影出没,数量不多,一派地广人稀的模样。

        乌瑶夫人忽然扭头看向一旁。

        身为补天阁阁主的许穗安,突然出现,双腿盘坐离地三尺有余,抬起一只手,咧嘴笑着冲几人打了个招呼。

        “呦吼!”

        云泽几人拱手见礼。

        许穗安目光扫过乌瑶夫人几位圣道修士,最后看向云泽,咂舌叹道:

        “你小子还真是大张旗鼓,这是拖家带口投奔本阁主来了?”

        云泽双手揣袖道:

        “居无定所罢了,但如果你肯收留我们,也不是不行。”

        许穗安神情一滞,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云泽笑了一下,忽然面露拘谨之色,略作迟疑之后,小心问道:

        “绯衣...如今可好?”

        许穗安瞥他一眼,冷笑道:  

        “当然好得很,但本阁主很早之前就已经与你说过了,短则三年,长则五年,现在可还没到小绯衣出关的时候,继续等着吧。”

        云泽默然,闷不吭声点了点头,有些失落。

        见他露出这幅模样,原本还想啰嗦几句的许穗安,就忽然没了那些闲情兴致,便挥一挥手,带着众人直接前往补天阁的客舍所在。算起来,云泽这一行人还是今年最先赶到极北之地的一拨,不过按照许穗安给出的说法,就是客舍数量有限,便只给了三个房间,具体需要怎么安排,就要几人自己决定。

        虽然难免拥挤一些,但也住得下。

        云泽没去多管这件事,交给乌瑶夫人随意安排,之后便与许穗安说了柳瀅的事情。

        许穗安斜眼打量那个身上穿着厚实棉衣的黑炭小姑娘,后者神情紧绷,双手攥着衣角,有些拘谨不安。

        许穗安忽然扭头冲着云泽说道:

        “之前有个练剑的小娘皮来过一趟,想要副阁主给通融一下,让她那个已经过了年纪的徒弟进入补天阁修行。结果呢,利诱不成,就直接动手,将这补天阁拆了大半,但到最后还不是悻悻而归?”

        说到这里,许穗安忽然嗤笑一声。

        “这也就是本阁主当时还在奇山昆仑,后来得知此事的时候,那个练剑的小娘皮也已离开,若非如此...嘿,敢在本阁主的地盘上胡作非为,本阁主不将她的屁股揍成八瓣,许穗安这三个字,本阁主就倒过来写!”

        云泽抿了抿嘴,转头看向别处,默不作声。

        许穗安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装模作样叹气道:  

        “可惜了某人好一番大张旗鼓,可惜啊,没能料到本阁主竟会回来主持大局,算盘倒是打得噼里啪啦响,到头来,还是落空喽!”

        云泽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道:

        “我要真是打得这个算盘,来人更多。”

        许穗安眨眨眼睛,好奇问道:

        “转性了?”

        云泽翻了个白眼。

        许穗安咧嘴一笑,挥手道:  

        “行了,我也不拿话来噎你,说点儿实在的。不让这小姑娘进入补天阁,那是为她好,毕竟这儿也是个人吃人的鬼地方,但凡实力手段不够硬的,就只能沦为别人砧板上的鱼肉而已,到头来,好处没捞着,还会丢了自己的身家性命。尤其这个小姑娘,先天武道胚子,除非你能时时刻刻守在她的身边没有半点儿疏忽,否则稍有不慎,就会沦为别人的修炼鼎炉。”

        许穗安双手抓着脚腕翻过身来,头下脚上飘来荡去,不给云泽插嘴多问的机会,继续笑嘻嘻道:

        “补天阁除了入阁考核的那些规矩之外,统共只有一个规矩,就是入阁之后,最短也要在这儿待满一个月,一个月后,无论是去是留,随便,最长是十年,十年之后,无论你想不想继续留在这儿,都得滚蛋。除此之外,补天阁就再也没有其他规矩,并且没有长老导师前辈之类的指点你们如何修行,也不会给你们分发什么修炼资源,只有经塔里的藏书可以随便翻看。说白了,这里就是一片无法之地,只要你有本事,干什么都行。”

        云泽皱眉道:

        “可我听说过的补天阁,不是这样。”

        许穗安点了点头。

        “以前确实不是。”

        许穗安将身形翻转回来,摊手道:

        “补天阁最大的仰仗,除了藏书浩如烟海的经塔之外,就只有那座出自乱古灵神之手的聚灵大阵。但很可惜的是,自从两年前灵气开始枯竭之后,就连这座聚灵大阵也没能幸免,已经失去了原本的作用,所以补天阁以前那些依靠聚灵大阵制定出来的许多规矩,也就形同不存了。既然如此,本阁主要它何用?还不如干脆废掉,然后另辟蹊径,特殊之时应用特殊之法嘛,乱世出英雄。”

        许穗安双脚落地,踩了踩地面,继续说道:

        “所以补天阁这方圆百里,就是一座小的乱世,虽然很小,而且很假,但没有规矩是真的,没有道理也是真的,全凭实力和手段。如此一来,本阁主就要问问你了,那小姑娘如今才有多大年纪?什么修为?多少本事?你又是否想过先天鼎炉体质究竟如何惹人觊觎?是否能够保证自己可以护她周全?”

        说到这里,许穗安忽然记起一件事,幸灾乐祸道:

        “刚想起来,瑶光麟子姚鸿飞,好像如今就在补天阁,应该是不想丢了经塔里的藏书机缘,就偷偷摸摸跑过来了。”

        闻言之后,云泽眼神猛然一沉。

        许穗安忽然瞥了一眼不远处的乌瑶夫人,眼神冰冷。  

        乌瑶夫人默不作声,一身杀机悄然收敛。

        许穗安这才满意一笑,随后仰面浮空躺下,双手枕在脑后,翘着二郎腿飘来荡去,神情悠哉道:

        “其实要让本阁主为你破一次例,也不是不行,谁让本阁主的徒儿面子大呢,不过你要先想好了,大道相争,从来没有道理可言,不是别人沦为你的机缘,就是你被别人当成机缘。鼎炉体质,而且还是如此罕见的鼎炉体质...”

        许穗安连连咂舌,不怀好意的眼神,在柳瀅与云泽肩头上的小狐狸之间来回转动。

        小狐狸忽然睁开眼睛,冷声问道:

        “怎么,许阁主还能准我进入补天阁?”

        许穗安嗤笑一声。  

        “你都已经多大年纪了,自己心里没点儿数吗,真要将你放进来,岂不就是虎入羊群?”

        小狐狸冷哼一声。

        云泽脸色立刻变得难看起来。

        许久之后,柳瀅怯生生地走上前来,伸手拽了拽云泽的衣袖。小姑娘如今修为还在气府境,虽然能在一定程度上抵抗极北之地的寒冷,却也依然是被寒风吹得脸颊通红。

        云泽闷不吭声,伸手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

        许穗安忽然说道:

        “这样吧,看在小绯衣的面子上,本阁主给你出个法子。”

        他冲着客舍方向抬了抬下巴作为示意,继续说道:

        “这些客舍,除了用来招待之外,其实也是某些阁中弟子身边护道人的落脚之处。恰好江湖上有句话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能明白本阁主的意思不?”

        云泽一愣,迟疑道:

        “护道人,也能去经塔翻阅藏书?”

        许穗安翻身而起,悬空盘坐,气笑道:  

        “你小子平日里也挺聪明的,怎么,真以为补天阁这些藏书不值钱?任谁都能随意翻看?”

        云泽无奈摇头。

        “有话直说。”

        许穗安翻了个白眼,伸手指向一旁的柳瀅。

        “之前已经说过了,看在小绯衣的面子上,本阁主可以为你破例一回,所以这个小姑娘,还有你肩膀上的那只青丘狐和那先天剑胚,全都可以暂时以你护道人的身份住在这里,而本阁主也会为他三人各自炼制一枚专属的玉牌,让他们能够离开客舍范围进入经塔翻阅藏书。不过有些事需要提前说好,这小姑娘毕竟不是阁中弟子,所以除了需要签字画押保证不将藏书内容外传之外,还不能将书带出经塔,更不能与阁中弟子争抢书本。”

        说到这里,许穗安竖起一根手指道:

        “举个例子,一旦小姑娘与某位阁中弟子同时看中了经塔中的某部藏书,无关先来后到,小姑娘必须把书让出来。”

        云泽皱了皱眉头,略作沉吟之后,又问道:

        “签字画押是什么?”

        许穗安笑道:

        “某种类似于道心血誓的东西,但又没有道心血誓的弊端,不过这件事你也不必太过在意,因为所有通过入阁考核的弟子,都要签字画押,这是无可避免的。”

        云泽了然,转而看向脸颊冻得通红的柳瀅,想了想,还是将这件事交给她自己决定。

        小丫头抿着唇瓣想了许久,这才轻轻点头。

        云泽又转头看向小狐狸与卫洺。

        一人一狐,全都拒绝了此事,但前者却只冷哼一声,而后者则是摇头婉拒。  

        许穗安口中忽然“啧”的一声,迅速撂下一句“稍等”,身形便一闪而逝,再次出现的时候,手中就已经多了一张质地坚韧的白纸出来,任凭寒风烈烈,吹不破,折不皱,其上以朱砂红字书写半篇,与道心血誓内容无异,概而言之,便是藏书内容秘不外传。

        许穗安将纸笔递给柳瀅,伸手指向内容末端的空处。  

        “将名字写在这里就行了,不过玉牌还要几日才能炼制出来,问题不大,入阁考核结束之前肯定给你。”

        柳瀅闻言点头,乖乖写了自己的名字。  

        云泽眼神狐疑地看着迅速收起纸笔的许穗安,疑惑问道:  

        “我是不是被你下套了?”

        许穗安眨眨眼睛,一脸无辜道:

        “下套?谁下的?什么套?我咋不知道?”

        云泽嘴角一抽。

        许穗安摆手道:

        “行了,干嘛非得纠结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总之就是你们先在这里乖乖住着,最好不要随意走动,也尽量不要离开客舍的范围,否则一旦出现什么意外,补天阁概不负责。”

        眼见许穗安就要离开,卫洺连忙上前一步,拱手问道:

        “敢问阁主,罗元明现在何处?在下有事需要寻他一问。”

        闻言之后,许穗安挠了挠头,面露疑惑之色,直到云泽无奈出声提醒一句,罗元明就是那个性情惫懒的光头,许穗安这才恍然大悟,给卫洺指了个方向,也懒得重复之前已经说过的那些,挥挥手便转身而去。

        在此之后,卫洺也与众人打了招呼就转身离开,去找罗元明询问徐老道与陆家平的具体去向,依其所言,并不打算在此多做逗留,所以如果一切顺利,今日便会启程南下。

        送走了卫洺之后,云泽就带着小狐狸回了房间。

        统共三间房,乌瑶夫人与孟萱然一间,柳瀅则与阮瓶儿和谢安儿一间,其余几人,除去云泽之外,还有秦九州与黑衣小童,则是第三间。

        一晃数日。

        随着来人越多,客舍这边也逐渐变得热闹起来,多了一些活人生气,时常能够见到一些海内海外样貌截然不同的修士来往出没,只是相互之间的氛围却并不友好,无关出身来历与相貌差别,而是大道之争,所以客舍这边虽然要比以往热闹一些,却也极其有限,更多人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想要抓住仅剩的时间尽量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以使自己能在即将到来的入阁考核之中多些把握。

        包括北中学府的许多弟子学员,也在姒家府主一路护送之下,于前几天的某个黄昏之时抵达此间,落地之后没过多久,姜北等人便联袂而来,与云泽相聚,短暂聊了一些琐碎之后,就各自离开,回去修行,只有项威留了下来,毕竟他与旁人有些不同,身边并无护道之人时刻相伴,倘若真要让他独自一人,便与羊入狼群也没甚区别。

        只是自从来了补天阁以后,项威的情绪就明显不高,心思也全然不在入阁考核上,每天天不亮就会起床,然后就要拿上一条板凳坐在门旁屋檐下,无论天气如何,刮风还是下雪,总会一坐一整天,直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才会起身抖一抖身上的冰渣碎雪,回屋取暖。

        一连数日都是如此,黑衣小童好奇不已,在云泽身边纠缠许久,终于得知了其中原由,竟是在于某位海外姑娘酒醉之后有意无意的挑逗,惊得眼睛差点儿掉在地上,跟着就肆无忌惮地哈哈大笑,满地打滚。

        却被内伤已经恢复大半的秦九州一折扇打在额头上,啪的一下,疼得他好一阵龇牙咧嘴,止不住的满眼泪花,猛地翻身站起来指着秦九州破口大骂。

        秦九州瞥他一眼,忽然抬手作打,吓得黑衣小童一溜烟躲去云泽身后。

        秦九州冷笑一声便不再理会,转而望向门外的背影,百感交集。  

        项威对此视若无睹,充耳不闻,端坐在屋檐底下,每逢有人经过此间,总要看上一眼,但更多时候还是望着远处,望眼欲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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