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坊间传闻
寒冬腊月,下了一场极大的雪。
福吟被押着上了行刑台,脚上的沉重镣铐随着她的步伐在地上哐哐的响,犹如地层的低鸣。
寒天已然冻伤了她的脚踝,皲裂的皮肤被镣铐扯了下来,鲜血落在雪上,如绽开的殷红花火。
今日,她特意穿了大红婚嫁衣,当年大婚,只因一纸婚诏,她一跃枝头成了妃子,然婚后三年有余,未见帝王,只闻福家被揭发勾结外使意图谋反之内幕,她一家被送上了断头台。
她就想看看,这位九五之尊可否在何处正意兴阑珊地观望着?
尽管是午时,却无艳阳,亦无暖阳。她抬眼一望,是无尽的厚实云层,漫天是雪,自从嫁作帝王妃,不见几缕艳阳,如今立于天地间,却依旧不见得半分。
周围传来如泣如诉的风声,她环视周身,是自己的家人们,他们都缩在角落里哭泣着,嚎叫着,哭喊着。
她回想起在孤独寂寞的深宫中,终日惶惶,犹如一只被困在牢笼里无法自由翱翔的鸟儿。
听闻皇帝召见,原以为终于迎来了光明之日,不料竟是问罪!
福吟看着其上冷若冰霜的大理寺判官,看着其下面无表情的百姓们,无人去倾听。
“行刑!”
判官一声令下,福吟被押上断头台,令签落地声响起,刽子手手起刀落。
一袭红衣被风扬起,盖住了皑皑白雪,殷红的血水淌在苍茫雪上,尽显妖艳。
世间一切仿佛没了声响,她的世界归于死寂。
刚刚睁开双眼之时,福吟还是被天光扎了下眼,惹得她微微眯起,好一会儿才得以舒缓睁开。
只是她却痴愣了半刻,迷离的目光在绫罗账顶、雕花桌椅和那淡雅屏风之间来回游动。
须臾,她翻身坐起,凌乱的青丝垂在了胸前,似是不可置信,桃花状的多情之眼又倏忽一睁,细细端详着,仿佛在找出漏洞,从而断定这不过是自己的一场梦,然并无二致。
斩首之日仿佛就在昨天,她抬手抚摸了自己冰凉的脖子,竟觉得一阵似有似无的刺痛。
“难道我重生了?”
正待思索之际,听闻外面传来人声,这声音着实叫她听了苦从心来。
一纤细的身影推门而入,衣着朴素却难掩一身的典雅,一丫鬟紧随其后,俩人神色匆忙而来,却在议论着什么,全然未注意到已然坐于床头的福吟。
“娘!”她脱口而出,这一声经年未唤的称呼,喊起来却并不会让她觉得生疏。
来人匆忙的脚步突然顿住,似是呆滞了好一会,才缓缓转过身来,见着榻上安然无恙的福吟,她清瘦的脸上竟难得不自觉地扬起了喜笑。
福吟狠狠掐了身上的肉,疼得她哑叫一声。
看来她真的重生了。
“娘,这是发生何事了?”
沈妗睁着通红的双眼,犹有颤音地道:“你前去傅将军处习武路上,失足落水,差点……”
原来正是及笄之年的时候。
沈妗抬手摩挲着福吟带点肉肉的脸,她生了一张好皮囊,一双含情脉脉的多情桃花眼,衬着淡如远山的长眉,小巧玲珑的鼻子下樱粉的柔唇。
沈妗骨节分明的手停留在福吟的耳边,细细端详着她,眼中且满是忧伤,为何偏偏被圣上听了那倾城美人的传言呢。
良久,她叹道:“你……真是红颜祸水啊。”
阿鸢不解,“小姐这般好看,将来做了帝王妃,不是很好吗?”
沈妗也不去争辩,只是叹气。
福吟自然知道娘亲为何苦闷,若是做了妃子,怕是她的身份不日也会世人皆知。
前世不正是这样的结局吗?
福吟拍了拍沈妗,正色道:“娘亲,可是坊间传我绝色倾城,而入了圣上的金耳,才要纳我做妃?”
沈妗颔首。
“娘亲,我待字闺中这些年,可有何人知我女儿身?”
沈妗秀眉一皱,似乎猜出了福吟的心思,不可置信道:“吟儿,你难道……不可,万万不可!”
沈妗看透了福吟的心思,连连摇头,对她的想法不予认同。
福吟也不慌不忙,她正正地凝视着娘亲,道:“娘,我知道我的身份,同样都是欺君,结局都是一样的。若我真嫁入帝王家,那岂非伴君如伴虎?”
“这……”
沈妗有所动摇,她觉得福吟说得在理,自小只知道舞刀弄枪的吟儿原来竟有这般胆识和聪慧。
沈妗起身来回踱了踱步,若有所思,须臾,她说道:“此事需得我和你爹商讨一二。”
说罢便急匆匆出了房门。
福吟目送那纤长的清瘦身影离去,陷入沉思中。
只要避开皇命,应该便能避免重蹈前世覆辙了吧。
沈妗与福祺礼一同商议此事后,福祺礼一时也难以定夺,毕竟不管何种决定,一旦败露,迎来的都将是灭顶之灾。
当年李晋将遗孤托付给他,也是盼望着自己的女儿得以平安度过此生,未曾想竟让这莫名其妙的坊间流言搅入漩涡,这背后恐怕有人在推波助澜,既如此,更不能让那奸人得逞。
天色渐晚,初春时节,因起了潮气,蒙蒙细雨中是氤氲的水汽。雨水沿着屋檐往下不住地滑落,在青石板上碎裂成飞溅的花儿,滑向湿土,消失殆尽。
听着屋檐上的嗒嗒水声,沈妗在府中如坐针毡,时不时张望着王府大门,瞧着夫君何时回来,正瞧见远处熟悉的官帽,便撑起油纸伞,急趋两步,紧张问道:“怎么样了?陛下可有怀疑?”
福祺礼接过伞,轻拍身上的水珠,“陛下令吟儿去军营做五年伙夫。”
“军营?!那可都是男子啊。吟儿她……”沈妗紧紧蹙着眉,愁上眉梢,只是皇命,她一介妇女又能奈何。
福祺礼看着夫人忧虑的样子,把伞递到另一只手,腾出另一只手来揽着她单薄的肩膀,轻轻拍了拍,道:
“吟儿吉人自有天相,况且也不看看她是谁的女儿。”他俯身侧首小声道:“李老天资聪颖,他的女儿又岂会愚钝至极?况且……不还有你这贤良淑德的义母,她做事自有分寸。”
本忧虑不堪的沈妗被这一奉承,一下笑开了,嗔道:“都老头了,还贫呢。”
听闻父亲从宫中回来,福吟忙前去前堂,正碰见爹娘,正欲开口询问,福祺礼便道:“明日起,你便要去军营做五年伙夫。”
随侍的阿鸢一听,问道:“可是那铁面王爷的军营?”
得到老爷的默认,阿鸢焦虑道:“那铁面王爷冷血无情,变幻莫测,听说时而暴戾,时而温柔,难以琢磨,怪得很!”
福吟浅笑,觉得急得眉毛乱飞的阿鸢很滑稽,只是她心里却是更期望是去军营当将领。
她才五岁之时,生父便被污蔑为奸贼,目睹了父亲的惨死,福祺礼劝她放下过往,前世正是听了这番劝说才落得那般下场。
她直到前世临死前才得知消息,父亲在敌国有老友,手上有父亲被诬陷的证据,如果当了将领,想必接触敌方和众将军的机会也多一些。
“铁面王爷吗?”她暗自嘟囔,她有过耳闻,与这位位高权重的皇叔在前世只有过一面之缘,那便是在大婚当日。
本应是大喜的日子,宫里却闹起了刺客,这大胆的刺客好巧不巧撞上了婚轿,眼看逃不掉了,便一跃上轿,意欲挟持她这个新晋的妃子。
没想到婚轿被惊扰,轿帘被掀起的刹那,残红的血珠喷溅在她脸上,她目睹着那名刺客身中数刀后倒下。
因那马受惊,轿夫四处奔散,轿子倾倒,她被猛地甩了出去,本身的功夫因那繁重的婚服施展不开,眼看就要着地,却感觉到腰间被轻轻一揽。大红罗裙摆下,她看到了那张清冷高贵的脸庞,眉间紧蹙地看着前方。
脚还未落地,她便摔在了地上,那人持剑而去,地上满是血痕。
因这一血光之灾,皇帝认为此乃不祥之兆,于是她刚一入宫,便入了冷宫。
在冷宫里,闲来无事,她总能听到一些宫女的八卦,其中对这位皇叔的非议倒是不少。
听说从小是个厄命之子,出生时便出现了不祥之兆,本该被掐死于襁褓之中,却因为贵妃的以命相保,逃过一劫。
只是贵妃不久便去了,失去庇护所的皇叔从此因各种“意外”受伤,奈何不知是上天垂怜还是命太硬,勉强挺到了今日。
从那个人人可欺的少年变成了众人口中的铁面王爷。
往事不提,她被打入冷宫的结果还真是有那皇叔一半功劳呢。她无奈冷笑。
事到如今,只能先入营了。
翌日,来护送福吟的竟是一位将士,拉着两匹马,身着甲胄,手戴银护腕,脚穿高靴,腰间别着剑鞘,看起来别有一番风气。
他长得尤为周正,眼发精光,浓眉大眼,鼻头圆润,身板正直,大将风范不过如此。
只是他一瞧见身形瘦弱的福吟,便眉头紧皱,啧啧道:“宫里人告知我,是要接一个身娇体弱的公子,果真名副其实,我这一剑,你这小身板怕是都受不住。”
他说着拍了拍腰间的宝剑,发出闷响。
福吟可受不得别人这般评价自己,好歹自己也习过武,虽有所生疏,但到底有基础,她趁柳清河不备,迅速将剑抽出,挽了个剑花后扔了回去,稳稳当当地落入剑鞘之中。
柳清河觉得这小伙夫挺有趣,性子有些倔,容不得别人说他哪里不如人。
他开怀大笑,一跃上马,驭马而去。
沈妗目送女儿离去,紧紧依偎着福祺礼,手里紧攥着他的袖子。而福祺礼轻拍夫人的手,心中希望吟儿此去一帆风顺。
潇潇雨幕中,那青色的剪影逐渐隐去,空余哒哒马蹄声在幽幽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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