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入梦还来
陈汐月越来越困,迷蒙的双眼眯得愈来愈小,每天清醒不了几个时辰。陈风只能说是略懂医术,查看过她的身体十分健康,但是不适的缘由却查不出来,隐约可以感觉出是她心神有异。
先前为她摘下的那朵兰花,蕴含有一丝清凉剑意,陈风借以护住或者说刺激她的精神,不让她迷蒙混乱,昏昏沉沉。
背负着她,陈风不敢停歇,丢弃了许多杂物,每日仅作片刻休息,一路躲去扑食的野兽,起早贪黑,翻山越岭,匆匆而行。
两三日后,出了山脉,踏入到熟悉的飞石岭路,陈汐月已经昏迷了半日。将她背到竹楼时,师傅正在打理药园,看到他回来,打了声招呼,又低头摆弄药草。
安放好陈汐月后,陈风快速的将近来发生的事间述了一遍,问道:“师傅,知道怎么回事吗?”
师傅在他们回来时就在暗中关注着他们,听他讲完后,对陈风说:“如你所猜的那样,她是心神受创,惊悸惊魂。”
她之前所受悲喜交加,而至心神不宁,再之后坠崖,惊心失魂,心如死灰。她心中失落的或许比自己想的更多。
“有什么方法可以救她吗?”陈风急切问道。
“嗯,照常理来说,普通孩子经此折腾也会大病一场,留下点心理阴影。如今却不一样,或许是为了自我保护,她的意识沉入了梦中……”师傅思索着,向那边又看了一眼,“也许是为了寻求自我突破,直面内心的恐惧……”
“师傅的意思是说我不帮,她可能也没事?”
“你去帮忙也可能不是好事,反受其害,对你对她都无益处。你还要去吗?”师傅采了几株药草,带着他回到竹楼中,问:“想好了没?”
陈风皱眉想了片刻,咬着牙说:“我还是想帮她。”
师傅点了点头,也不阻止,对他说:“我传你一篇离魂入梦之术,习得后便会有入梦神通,不过你修为太低,施展起来可能会更困难。需配合一副清心安魂的汤药,服下后再去。”
“谢谢师傅。”陈风鞠躬答谢。
陈风一边煮着药汤,一边默背着离魂法决和入梦法决,尝试引导灵力在经脉中穿行,形成离魂可存之体。
一个时辰后,他煮好汤药,将陈汐月抱到后院青石上,小心着喂她喝了半碗,而后一饮而尽。
他侧身倒躺,额头抵着额头,心中默念离魂入梦之术。
一股强烈的撕裂感自心脏中蹦出,剧烈的疼痛瞬间传至脑中,大脑也欲裂开,痛感充斥了脑袋。他紧紧抱着脑袋,想要按下那痛彻灵魂的撕裂感。
痛楚反而让他的神智更加清明,一股抽离感缓缓升起,伴随着疼痛越离越远,似慢慢下坠进无光无物的虚无空间……
……
睁开眼时,他正处在破石山崖下,笔直的崖壁,高耸入云霄,极高处一点上独立着一个瘦小的人儿,也正看向下方。
目光似穿透了千丈之距,她看到了他,微微一笑,笑得有些凄凉又带着些许欣喜。
然后,她纵身一跃,跳下了悬崖。
狂风骤起,吹乱了她本就凌乱的长发,展开如一朵飘落的黑云。她双臂大张,似要拥抱大地,眼睛大睁,盯着愈来愈近的地面,越来越清晰的身影。
瞬息之间,她已坠至崖地,砸到陈风的身上,强烈的冲击将他们的身体碎的稀烂,化为飞灰,被大风扬起吹散。
……
剧痛淹没了他,意识也随同飞灰幻灭。再次醒来时,他已身处崖顶,陈汐月站在身旁,看着他,笑着。
“你来啦!”
她身上穿着血红的绣裙,漆黑似夜的长发直垂而下,洁白如细雪的嫩足赤裸着,踏着一条同样白得亮目的白蛇,挺硬曲弯,似剑似月。
原本白嫩的俏脸上布满泪痕,一双灵净的眼眸染得通红润血,鲜红的嘴唇露出怪异的笑弧,看得他头皮发麻。
陈风硬顶着她如刺般目光的注视,不由得说:“你是人是鬼?”看到她敛去笑容,急忙道:“开玩笑的,我是带你回去的。”
“回去?去哪?这儿不好吗?”她的双手放在他的肩上,扶正他躲闪的脑袋,看着他的眼睛,温柔地说:“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
说罢她身子侧倾,拽着陈风,一同坠入悬崖。
白蛇隐没不现,黑发散乱如云,裙摆飞扬,大风旋起,托举着他们,推攘着他们,拉扯着他们,坠入无底的深渊。
未在意急速下坠的身体和愈来愈近的地面,陈风静静地看着她的血红的眼睛,适应着她怪异的形貌,皱眉说道:“别玩了,跟我回去。”
话音刚落,他们已坠至崖底,一股剧痛撕破了他们,而后又被大风卷起,割裂撕碎,化为灰飞。
……
昏昏沉沉间,他们又重现在崖顶,陈汐月阴沉着脸,死死地瞪着他,咬牙切齿道:“我没在玩!”
忽而一只白蛇出现在她的手中。“让它陪你玩玩如何?”
陈风看了看白蛇,又看了看她,问道:“你是怎么认识它的?”
“你说的呀,难道忘了?”
陈汐月挥了挥手,白蛇化为一缕白烟,飘向陈风,在触碰到他时,又化为白蛇,鳞片细腻如玉,湿滑冰凉。
白蛇缠绕着他的脚踝,一路游动到他的手臂上,蛇口微张,露出森白的利齿,红润的蛇信轻吐,丝丝刺到他的皮肤上,湿漉漉蛇躯的好似黏附住了他,泛起一种难言的恶心感。
陈风看着它幽深的竖瞳,宛如俯看幽寂的暗潭,轻轻的捏住尖细的蛇头,说道:“你见过它?是它蛊惑了你?”
“哈。”陈汐月嗤笑了一声,白蛇也随着她的笑声化成白雾逸散而去。
手掌按着他的心口,她轻声说道:“小风,好想看看你的心是怎么长的,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那还不简单。”陈风抓住她的手,用力的摁进心中,“进来看看就知道了。”
“好啊。”她化为一道红芒,扑向了他。
白雾大起,茫茫然淹没了一切。
……
暗如浓墨,顷刻抹黑了大雾,无声无息,不现光彩。
大雾散去,高崖耸立,暗夜无光,黑潮涌动。
远天黑水泛起大浪,越卷越高,与天涯平齐,缓缓袭来,轰鸣无声,无可听闻。
一轮大月自黑潮中升起,明洁如玉,波光滔滔,皎白月光似线如帘,网罗涤净黑色大浪,耀明暗色的空无。
月中红芒漫起,血光四射,照得天间海上,红雾腾腾,血气森森。
血月好似通红的眼瞳,俯瞰着海天一界,又如极坠的陨月,狠狠的砸入海底,血浪滔天而起,直破天穹,淹没了整个世界。
……
恍恍惚惚中,清凉的水气扑来,陈风轻轻揉动剧痛的脑袋,虽身在梦中,但头晕脑胀的不适仍十分强烈,好似由魂入梦,于梦及魂。
他处在一个熟悉的地方,破石山崖,古树枝上。
天上秋月高升,月明星朗,崖下海浪涛涛,潮升潮起,拍打着崖壁,荡起云水风卷。
陈汐月一身红衣,着在他身旁,见他醒来,笑着
“你醒了。”
“嗯,额。”他拍了拍头,在梦中还会醒来?
他沉默了一会,等脑子舒畅些,才说道:“你看了什么?看到你想看的了吗?”
她摇了摇头,不答反问,指着波光万倾、明灭肆意的海面问道:“那是什么?海吗?”
她接着说:“是了,海者,水生其焉,水终其间。其阔无际,其深无极,浩瀚缥缈,蕴朝阳新月,寄万物生灵。潮起潮灭,风生其所,水归其处。风生则波澜万丈,浩荡威势无穷,水入静默深潜,不起微澜,湍动暗藏。……”
陈风静静地听着,默不着声。
“要说我刚才看到了什么。”陈汐月按住他的心口,“你之心,暗如沉墨,阔比天海,深似幽谷,却深湍易动,不由自己。”
陈风皱眉看着她,说道:“你怎么学会看命了,能好好说话不?”
陈汐月又是摇了摇头,嘻嘻笑道:“我要是好好说话,怎么能说的好呢?”
“我听着不是好话,好像我有病一样。”他甩了甩脑袋,盯着她红丝密布的眼睛,“但是现在是你有问题。”
“是吗?”她眨了眨眼,眼眸清白纯净,如清水洗过,映出看着她的人。
陈风看着她红衣褪尽颜色,白雾染白衣衫,并未有多少高兴,仍是问她:“那为什么你不醒来?”
她沉默了,低着头,仿佛在直面自己的内心,也似在勾言画语,半晌才低声说道:“我是害怕呀,但是我又不甘于畏缩恐惧。我恐惧高处,亦害怕低处。”
“现在你还恐高吗?”陈风拍了拍她的脑袋,问道。
“怕吗?应该不怕了吧。”她低头看向崖下波浪涌起,拍起碎雪扬扬。“毕竟我已跳了无数次的崖,死了不知多少次。心如死灰,又惧何物?”
陈风不由得心疼起来,摸着她的头,“不必如此。”
陈汐月只摇了摇头。
“你一个小孩子家为什么总把生啊死的挂在嘴边上,活着不好吗?”
“活着没有乐趣,没有意义自然想去死了。人生若是重来,或许不太一样。”
“未经世事几多愁,身在福中不知福。”陈风瞥了她一眼,低声念叨。
“或许是吧。”她的低声说着,轻缓舒柔,仿若在梦中呓语,迷惘不知不悟。
“然而我当时想的便是那样,不甘或是屈辱,种种杂言心念,纷乱如魔。可能我是不敢面对现实,或想战胜自我,于是我便沉入梦中,不由之主的忘却了一切。”
“一次次地自此处坠下,一次次地直面大地倾翻,一次次的死去又活来,直至能漠视自己的恐惧。”
她仰头笑道:“结果,我成功了,活了下来,等到了你来。”
晶莹的泪珠在她的眼帘中打转,徘徊了许久,绕成一汪清泉,溢出两道水线。泪流不止,淌到嘴角时,被她吞下,吃吃笑道:“原来泪还能是甜的。”
陈风轻轻拭去她的泪水,“真是个傻孩子。”
她那簇满泪水的眼眸看着他,委屈的说:“这还都不是你害的,是你将我推下了山崖,是你抛弃了我,背叛了我。”
陈风将她抱在怀中,擦拭她擦不净的泪水,小声解释道:“我那是有万全之法可保你平安无事。”
“你看我现在像是没事的样子吗?”
她止了止泪水,埋怨道:“世上安得万全法。”
“是我错了。”他按住了女孩的话语,继续说:“那处崖壁其是古怪颇多,在那里我们能发现自己内心最恐惧的事物,我本意只是想让你克服一些心中的恐惧,能有一些成长。只是不曾想你的反应那么激烈,受到的伤害那么大。”
“嗯。”她闭眼想了半晌,“我好像知道我害怕什么了。”
陈风揉着她柔顺的头发,继续说道:“这两日在背你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我是不是做错了,又错在何处?是我不该逼迫你强行克服恐惧。”
“我之前曾在本杂书上看到过,恐惧或许本就是自身潜意识对自我的一种保护,是因为所面对的事物可能会危及自身生命而产生的一种情绪,会让自己迫切的远离它。因此会害怕,会恐惧也算是一种好事。”
“你是在骂我蠢喽。”她侧头想了想,不知怎么想出了这层含义。
捏住她的鼻子,不让她继续插话,陈风又道:“等我们真正的变强之后,它们对我们再无可怕的威胁,我们自然不会害怕。”
“是吗?”陈汐月拍开他的手,反驳道:“但往往都是等不到那个时候,没有那么多的时间让你慢慢变强,不一鼓作气,一往无前,便会失败,便会死亡。”
“这个你懂吗?”陈汐月直视他的双眼,冷硬硬地说。
陈风点点头,“懂是懂得,但是却不想让你这么做,这条路会更加艰险,危机四起,稍有不慎便会直坠崖底。”
“这是我选的路,这是最适合我的路,这是最好的路。”她站起身来,立得笔直如剑,锋芒毕露,不屈不折。
亮芒闪烁,锐利至极。
陈风的双眼被刺得生疼,扯了扯她的裙角,寒意沁骨,手掌被切割得血肉模糊。
陈汐月低下头,敛去一身锐气,只是一位静立的清秀女孩,笑着看着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
一道剑气自她手中吐露,轻描淡写地将他破开搅碎。
一股剧痛在脑他中炸开,如劈开神魂一般,将他的意识轰的迷乱不堪,再度沉没入无识之间。
茫茫白雾又起,吞没了黑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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