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心伤
“对不起，我还不习惯。”陈风和陈汐月同时说道。
陈汐月压下心中的不适，轻声解释：“只是之前心中不适，一时还未缓过来，突然一惊心生警兆，才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
“不，是我唐突了……”陈风捂着心口，突觉痛心入骨。
“啊……”
陈风扑通瘫倒在地上，号啕大哭，面孔扭曲变形，七窍流血不止，大声嚎叫嘶吼，凄厉惨叫如被扒骨抽筋。他一只手用力抓挠头皮，撕得血肉模糊，一手紧攥胸口玉片，却未有丝毫缓和，身躯无力地抽搐，仿若身死……
他浑身颤抖不停，手脚发软，只觉得有钝刀剃肉，先破开心口，上划入头皮剜出脑浆，下割至脚趾拔除指甲，直至剥离皮肤。进而一分一分切去血肉，剃除筋骨，又被一寸一寸敲碎骨肉，抽离骨髓。直至全身化为一团血沫，痛彻心扉，痛切心骨。
陈汐月惊慌失色，跪伏下来，将他抱在怀中，紧紧握住他的手，以房他伤害自己，心中急切万分。
她眼角撇见师傅，焦急喊道：“你快救救他。”
师傅看着他们俩，默不作声。
“求求您，师傅快救小风……”陈汐月眼眸湿润，低声苦声哀求。
“我救不了他。”师傅面无表情，转过身去。“这只能靠他自己。”
陈汐月望着那满是涕泪的混乱面庞，却生不起一丝厌恶。
她取出手帕轻轻擦拭他的脸庞，拭去脏污，露出略显清瘦的小脸，小脸上仍是不住的扭曲变形。
陈汐月用小手轻轻揉着他的眉头，另一只手紧紧捉住他的手掌，仿若如此便能握着他的性命。
……
“嗬……”他现在已无力大声哭喊，仅仅剩下微弱的喘息，仍在抽涕，嘴巴大张，眼睛紧闭，眉头拧成一团，脸上各孔窍有血水流出。浑身犹然抽搐肌肉痉挛，如得了癫痫一样，各处皮肤上不住有血水渗出，浑身湿淋淋的都是汗水和血液。
“小风，你可不能有事。”陈汐月喃喃轻语，望着那揪心的扭曲面容，泪水布满面颊，
她又俯身跪倒，苦苦向师傅祈求。“师傅，您就帮帮小风……”
师傅叹息一声，见陈风似要昏迷，袖袍一甩，将他送去后院竹林青石上。
师傅随之飘然而至，甩出数根细针，分别刺入陈风头顶，眉心，下颌，胸口，小腹以及四肢。
银针没入数寸，陈风身躯一抖，僵硬不动，但脸色仍痛苦不堪。
“我现在钉住他四肢百骸、心神魂魄。你在旁边看好，切不可让他昏迷，要不然就真的救不活了。”师傅见陈汐月跑来，对她嘱咐。
他又解释道：“这苦只能由他自己承受，受不住便死了，也枉费了我的心意。”他又冷哼一声“受得住以后还会有更苦的，你让他做好心理准备。”
“是，谢谢师傅。”陈汐月鞠躬到底，恭敬感激。她匆忙打一盆热水，回到陈风身边，轻轻擦拭他又布满血污涕泪的面孔。
他的脸色愈发的苍白枯老，眼眸紧闭，如已身死。
……
陈风的心神依旧在承受剥皮、抽筋、剃肉、拔骨、吸髓之苦，缓缓慢慢，每一瞬每一刹都痛不欲生，把心神灵魂都绞得混混沌沌，昏昏沉沉。他初时还能提起就此死去的念头，此刻混乱不堪，神智不清，仿若痴傻，呆呆地看着自己血肉化成一团团恶臭无比的血雾。
心神弥乱于暗红色血雾之中，血雾渐渐消融于天地之间，他的心神魂魄也缓缓消散，越来越沉寂无识，仿若意识就此消失不见，只剩下肉体躯壳，成为行尸走肉。
陈汐月轻抚他抽搐的面孔，在他耳边轻声低语，想要唤醒他。她秋水般的眼眸化成一汪春水，水雾弥漫在细润的小脸上，一滴一滴坠落在他的额头上。
滴滴泪水似穿透肉体，直坠入心神魂魄，与血雾轰然碰撞，激起沉沉涟漪，涤荡心灵神魂。陈风灵魂随之乍起波澜，不再无意识的沉沦消散。依附于晶莹泪滴，意识渐渐有片刻清明，也不觉得如之前那么痛不欲生。
……
许久……
他抬起眼睛，看见布满泪水的俏脸，想要为她抹去泪水，却提不起手掌。他嘴巴抽搐般地裂开，轻轻喘息，“二姐……别哭了……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见到陈风醒来，陈汐月笑颜逐开，拭去脸上泪水，露出温柔的笑意，拿起手帕为他擦拭重新流出的口液。正想说些什么，发现他的眼睛重归于迷惘。
“啊……二姐。”陈风不由自主的哭喊，他又重新经历一遍割肉剔骨之痛，痛不欲生。
“求求你……杀了我吧……”
他痛哭流涕，双目无神地望着陈汐月。
“求求你……让我死吧……我实在忍受不住……”
哭喊凄厉无比，仿若恶鬼痛哭，尖锐悲鸣。
低声哀求“求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求求你了……二姐……二姐”
他喊声越来越弱，已近于无，“杀死我……杀我……”
口中仅剩下无意识、无意义的喘息，让陈汐月感到万分心揪，心中哀恸无加以复。
她目光哀伤，满脸泪水，颤抖着，翻滚下青石，摸索着，在竹林中找出一节尖锐的竹片。
她爬上青石，用力扯开他胸口衣物，轻轻抚摸。
双手紧攥竹片，悬在心口。
“二姐……”
“捅下去吧……”
“我就解脱了……”
“二姐……”
“二姐。”
陈风如回光返照般大声喘气，苦苦哀求，凄惨凄厉！
再无一丝生意，一心求死
……
陈汐月浑身颤抖，尖锐竹片缓缓下坠，抵住心口，刺破皮肤，沾染温热的鲜血。她颤动的更加激烈，在皮肤上划出一道道伤痕，却始终落不下去……
“你要刺下去，他就真的死了！魂飞魄散，再无轮回！”师傅冷哼一声，冰冷的声音炸响。
攥得通红的小手剧烈猛颤，再握不住竹片，连同弱小身子一同摔落在青石上。
她满眼泪水却强忍着不让自己哭泣，伏在陈风身旁，在他耳畔轻语，声音柔和哀婉。
“小风，你可不能就此死去……”
“你还有关心你的父亲师傅，还有未完成的梦想，还要成为练气士……”
“你还要医好父亲……”
“踏遍万里河山，采摘皓月星辰……”
陈风口中只剩下无意义的喘息，眼珠微微晃动。
陈汐月支起臻首，温柔无比，“风儿，你还有我，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汐儿永远和你在一起。”娇嫩的嘴唇轻轻印他的额头……
看着他仅有一丝神采的眼睛，陈汐月坚持不住，泪水如大雨泼下，痛声哭泣。
“小风，我帮不了你……我救不了你……”
在春光照耀下，闪烁莹光的泪水洒落在陈风的面孔上，滑入眼窝，流进眼中，又重新向下流出，淌入干裂的嘴角。
……
许久……
陈风嘴唇微张，轻声说道：“二姐，没事了……帮我打些热水……啊……”仍掩饰不住声音的颤抖，不觉痛喊出声
他的眼神看着天空白云悠悠，春月隐隐，尽量分散心思，想无视剥皮抽髓之苦。陈汐月将师傅递来的汤药送入他嘴中，关切问道：“感觉怎么样？”
陈风咧嘴笑道：“这算又挺过一次了……”
“还剩七次，做好准备。”师傅眼神幽幽，眼中有亮芒闪烁。
随着师傅的话语，陈风又重归于痛苦之中，目光呆滞化为一潭死水，神色麻木，身躯不时抽搐。
陈汐月扶起他的头，枕于自己的腿上，双手轻轻按捏头皮，揉动眉角太阳穴，轻轻叹息，“小风，你怎么这么苦啊。”
或许是汤药的功效，他面孔七窍已不再流血，干涸的血迹泪痕被陈汐月一一拭去。
不知是没了力气，或是他对这痛楚已经麻木，陈风已不再大声哭喊，苦苦求死，只是神情混乱不堪，眼眸愈发幽深沉黯，再无一丝光彩。
陈汐月注视着他的眼睛，如望着一汪幽潭，又如俯视无底深渊，平静无波漆暗无比，深处却有黑浪翻涌、血气弥漫。
她死死盯住陈风的眼眸，心神沉入其间，似看见他正承受剥皮抽髓之苦，好似感同身受，身子不由颤动。
陈风心中漆黑幽暗，充斥万千恶意凶煞，邪念孽障，心海血气弥漫，血海怨念翻滚奔腾，愤怒咆哮。
一把莫名耀着青光的透亮薄刀似在诛凶伐逆，破凶煞，灭邪障，狠狠搅乱心海，深深剖割他的神魂。
既诛凶邪，又灭神魂！
心魂声声痛苦嘶吼，哀嚎哭鸣。
嘶鸣声直直刺入陈汐月心神，她浑身剧震，疼痛难忍，手掌紧紧抓住陈风的头发，全身汗如雨下。
“小风……小风……”她在心中轻声呼喊，想唤醒他。一声声真真切切，传遍滔滔血海，茫茫暗夜。
不知多久，嘶吼渐渐虚弱，薄刀缓缓消减衰弱，一粒黑白两色光晕飘摇在幽暗血海，晃晃悠悠，越荡越大，凝成虚幻的暗影。
“二姐，你怎么会在……”陈风以心念作答，掩饰不住灵魂的震颤撕痛。
“我……也不知道，我凝视着你的眼瞳，忽然发现置身此处……”
陈汐月心念微动，有莹莹白光凝聚成人形幻影，有几分她的面貌，笼在濛濛白雾中，看不真切。
但与周围沉沉黑暗格格不入，那是唯一点亮黑暗的光彩。
“二姐……是不是觉得我很丑陋……心神识海凶煞邪恶……”陈风声音低沉，茫然无措。
心海所现，皆为意象，皆是心底所想所念。
此时陈风心海中所现情形，却不受他的控制，那青芒如此，陈汐月同样如此，甚至滔滔血海，森森血雾都是如此，不念便现，不想自来，但痛感却如此真真切切。
“唉……”陈汐月正想作答，一道薄刃破空而来，突兀出现在她的面前，光芒四射，明耀沉暗血海。
光华流转，青光薄刃突然刺进莹白幻影。一股钻心刺痛，瞬间传遍心神，她的身躯也痛的发颤，不禁失声痛哭，身子瘫软，伏在陈风身上。
心海中，陈风的心念暗影迅疾而至，想要拔出薄刃。还未动手，那薄刀带着幻影向他扑来，狠狠一斩，将他劈成两半。刀刃不停，卷起半边暗影，一刀一刀将其搅得粉碎。又飞快的在沉暗血海中穿梭，激起层层血浪，追击陈风残破的心念，把心海搅得混乱不堪。
陈汐月竭力压抑锥心之痛，心念黏附在薄刀上，虽不被其针对，但仍被青芒刺痛，痛入心魂。
“小风，你怎么样了……”她痛声急呼，却无一丝回应，血海重新卷起涛涛巨浪，鬼哭狼嚎般的嘶喊铺天盖地而来。
“二姐，没事……你别追我……”陈风虚弱无力的嘶鸣声传来。
她附在薄刀上，不能脱身，影响不了青芒半分。她的心念仿若被薄刀牵引，化为青芒，在心海中穿行，追逐陈风心念暗影。
薄刀迅猛绝伦，青芒尖锐凌厉，每一次割在陈风暗影上，都会切下一缕，将其粉碎，每一击都痛彻心扉，痛苦不堪。
陈汐月竭力想要控住薄刀或脱离心念，但仅仅延缓它都做不到。
“小风……我也不想……追你……我附在刀芒上……不去心念……”她压抑不住钻心的疼痛，心念也断断续续，迷迷糊糊混乱一片。
“……”陈风意识渐渐狂乱，心海中只剩下疯狂的嘶吼和哭喊，血海翻涌，血雾弥漫。
那薄刀好似与陈风有血海深仇般，仍在追击他，搅乱心海，磨灭意志，抹杀意识。
幽幽青色华光，照亮沉暗心海。
青芒时而窜入血海，时而破开血雾。意识附于其上的陈汐月，如上天入海，看过血雾漫卷，怨魂嘶吼，看见血海深处白骨森森，熔岩喷涌，如世界末日般的景象震颤心灵。
她的意识渐渐昏沉，附在青芒之上，与陈风纠缠不休。
迷乱的心神与陈风疯狂的心念混搅在一起，仿若置身在一个怪异的世界，高高耸立的巨楼，身着奇装异服的人群，风驰电掣的铁皮箱子，繁华大道上川流不息，一派繁荣昌盛的景象。
或许是一刹，或许是恒久。心灵中的世界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
陈汐月只觉得过了许久许久，仿若一世，薄刀青芒已消散不见。她的心念缓缓凝结一团，意识渐渐清明，心念所化幻影，愈发清晰。
“汐儿……没事吧？”陈风在一旁关切询问。
“没……没事……”她还有些许痛苦，回答得含糊不清。
“汐儿快离开这里，下一次就要来了。”陈风的心念幽影，飘飘摇摇，遁在心海某处。
闪耀莹白光华的幻影渐渐明晰，她的意识已然清明，传出坚定心念，“我要留下来，我可以帮你分担一部分伤痛……”
还想再交流什么，那薄刃突现，直刺入莹白光华，把她搅得一痛，不禁痛苦呼喊，再说不出话来。
“汐儿，紧守心神一点清明，要不然意识就会消磨而亡，变为痴傻。”陈风心念突入其中，将薄刃引来。
青光薄刃附上莹白光华，又重新追逐那抹暗影。
平寂的幽暗血海，重归于混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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