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前尘

皇帝问得直接，凌沐妍想也不想就回答道：“皇上，器灵只是器灵，除了偶尔能跟民女说说话解闷，实在没有太大的能耐。倒是大相师一直问及民女，说这器灵是否有延年益寿，又或是能够帮忙百毒不侵，甚至是起死回生。”

她说到这里一顿，略略伤感道：“若是器灵有这样的能耐，民女的爹爹早就能找回来了，缠绵病榻的娘亲也能立刻好起来。”

这倒是的，皇帝想起凌夫人一直缠绵病榻，几乎掏空了凌大老爷留下的那点银钱。

若非如此，凌沐妍只怕不会走出家门，去城主那里自荐，就为了赚点赏钱给凌母治病。

思及此，皇帝的神色和缓了许多，赞叹道：“凌姑娘是个孝顺的，凌夫人有你这样的女儿，想必十分欣慰。”

“当不得皇上这般谬赞，如非有城主大人出手帮忙照顾娘亲，民女也是不敢离开小城到京中来的。如非有皇上这位伯乐在，民女到死只是城里一个默默无闻的小人物罢了。”

她不着痕迹奉承了皇帝，又不忘提及城主的知遇之恩，叫皇帝越发欢喜了。

不忘提携之恩，凌沐妍显然是个有良心的。又知道顺着他，看着就是个乖巧听话的。

相比之前的老相师，皇帝对她越发满意了。

两人正说着，就有一个老太监匆忙过来禀报道：“皇上，御医发话，说是大相师有些不好了。”

说是不好已经够委婉，想必大相师是真的要不行了。

“随朕过去瞧瞧，”皇帝就算最近有些不怎么欢喜大相师的所作所为，只是这位老相师的确是为自己鞠躬尽瘁，如今就要去了，他自然不会吝啬去瞧瞧，送大相师最后一程的。

凌沐妍自然应下，跟随在皇帝身后又回到大相师所在的宫殿。

那些世家子弟在殿外没有进去，看见皇帝身后的凌沐妍，一个个都行注目礼。

瞧着这样子，皇帝对凌沐妍是十分满意，她继承大相师之事是铁板钉钉了。

有几个人隐晦地露出惋惜的神色来，原本还以为大相师看凌沐妍十分不顺眼，三番两次在皇帝和凌沐妍之间挑拨离间，没想到凌沐妍如此有手段，竟然没让大相师得逞不说，更是让皇帝对她相当信任，俨然当成心腹来对待。

皇帝进去后远远站着，看向榻上喘着气的大相师，问道：“大相师如何了？”

有御医禀报道：“皇上，大相师像是有话要对皇上说。”

皇帝却挥手道：“不必了，该说的早就说完了，这时候还有什么好说的？大相师如今的模样也累得很，没必要让他更累了，叫他安心去吧，之后的事自是有人继承着，大相师很不必再担忧了。”

凌沐妍听得一怔，身边的言恒嗤笑道：“皇帝够心狠的，这是叫老相师闭嘴，别说出些不该说的事来。”

御医领命后让身后的药童托着一个香炉放在榻前，又取出一个白色的瓷瓶在大相师鼻子下来回晃悠。

大相师急喘的气息渐渐变得和缓，他的神色安详了许多，眼皮却越来越重。

心知这样下去他就要一睡不再醒来，大相师拼命想要睁开眼保持清醒，却受不住药性，很快变得昏昏沉沉。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就见御医伸手在大相师的鼻尖下一探：“皇上，大相师去了。”

“让人敲钟，”原本该是皇族去世后才有资格敲钟，皇帝有感于老相师这些年来对举国的贡献，便恩赐这敲钟的荣耀。

凌沐妍心想这生前还在不甘心的人，对死后是否荣耀压根就不在乎。

再说人都死了，再怎么荣耀，也是不能睁开眼看见的，不过是给活着的人看的。

外头的世家子弟听着丧钟敲响，一个个开始夸赞皇帝的仁慈，好话一箩筐，不要钱地拼命往外倒。

凌沐妍听得津津有味，这些人实在厉害，夸得都是一件事，却没有谁有重复的。

“凌姑娘今天也累了，先回去歇着吧。”丧钟敲完后，皇帝就打发凌沐妍出宫了。

有世家子弟想要跟她攀谈，只是凌沐妍走得飞快，转眼就走远了，叫他们目瞪口呆。

“新晋的大相师似乎不屑于跟我等攀谈，还是不要热脸贴人冷屁股得好。”有一个年轻公子低声冷嘲两句，转身也走了。

余下其他人面面相觑，心下对凌沐妍有些不满意，却不像刚才那位直接说出来。

这里到底是皇宫，说出口的话若是传到皇帝的耳边，那么前程算是毁了。

凌沐妍不管如何倨傲，身份原本又如何卑微，如今却是皇帝亲选的大相师继承人。

那公子开口就诋毁凌沐妍，可不就是在不满皇帝的决定，间接打了皇帝的脸面？

言恒落在最后，上马车后就把听见的那公子的话转告了凌沐妍。

凌沐妍听了，看了眼角落的青霜，并不在意地开口道：“一个跳梁小丑而已，他不甘心却有无可奈何，只能耍耍嘴皮子而已。”

青霜听她似是自言自语，把脑袋低得几乎要贴在自己的胸口上，看得言恒十分有趣：“瞧你这丫鬟，恨不能把耳朵割了去，什么都听不见才好。”

凌沐妍看着青霜笑了笑，青霜感觉到落在身上的目光，越发感觉不自在了。

等马车在王府停下，青霜扶着凌沐妍下来，一直低着头进屋就没抬起过。

自然，她是没敢跟着进内屋去的。

凌沐妍见了不由笑道：“看你把那丫鬟吓的，连屋里都不敢踏进一步了。”

“我又没做什么，明明是你吓唬的她，怎么就赖到我的身上来了？”言恒有些累了，正想回到黑珠子里，却别她叫住了。

“刚才在宫里不好说话，我这就回答言公子之前的问话。”

言恒一愣，才想起在宫里问的那些话来，就听凌沐妍答道：“凌家的衰败就算有言公子的手笔，那也是因为凌家正在走下坡路，有了漏洞这才给了言公子的机会。若果凌家跟铜墙铁壁一样，严于律己，又严厉管束底下人和子孙，绝不会有衰败的机会。言公子或许推波助澜，我却看出言公子是个爱恨分明之人。想必凌家祖辈对言公子并不好，却又约束着言公子为他们所用。”

不能挣脱枷锁，就只能让凌家再也没有能力圈住他。

凌沐妍几乎说出了当年的真相来，叫言恒不免有些惊讶。

毕竟她只是个十几岁的丫头，能猜出来实在不简单。

“你这是抬举我了，真的丝毫不怨吗？如果凌家还鼎盛，你就算没遇到我，也不必对区区药钱而发愁，还要变卖凌大老爷留下的物件。”

凌沐妍可以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不必像之前那般凄苦。

她摇头道：“若是如此，爹爹未必会看上我娘，未必会有我。若是如此，今天的我也不会是这样的我了。”

凌沐妍并不觉得穷困有多难熬，起码比外头连个屋檐遮头的地方都没有的乞丐来得强多了。

再就是这些穷困和苦难也不是毫无作用的，让她变得强大又坚韧，不会像那些娇滴滴的大家闺秀，连走路都走不好，遇到事就哭得梨花带雨，出了门就不知道该怎么养活自己来得强多了。

“或许就是先苦后甜，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的。”凌沐妍素来豁达，若是纠结这种所谓的“如果”，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如果只是如果，反正如今根本就没这回事，言公子说来也没什么意思的。要是我想着那些有的没的，言公子不怕被我烦透了，恨不得像以前那样逃之夭夭？”

听了她这话，言恒微微笑开了：“你倒是比你那些祖辈来得有趣，他们想要名也想要利，却不愿意付出多少来。想着不劳而获，久而久之，整个家族就散了。”

能耐不在，人心也散了，凌家要如何保持曾经的兴盛来？

就算言恒不出手，凌家也是撑不了多久的。

凌沐妍听了，不由替祖先感到惋惜。他们手上拿着一颗好棋，却硬生生变成一手烂棋，也是叫人无语至极。

见言恒面露倦色，凌沐妍推了一盒玉石给他，见玉石都化成灰烬后，眼看言恒转身就回到黑珠子里，她把珠子拿在手里，小心翼翼藏在袖中。

青霜此时进来禀报道：“姑娘，宫里来人了。”

凌沐妍去花厅相迎，是皇帝身边的心腹太监，他笑眯眯地道：“奉皇上的旨意，明日大相师下葬后，要请姑娘在金銮殿见各位朝中大臣。”

她听了，有些不解道：“敢问公公，为何要见各位大臣？”

毕竟大相师虽说地位超然，手中却没什么权力，也算得上只是皇帝的臣子，却是个特别的臣子罢了。

特地请她去见朝臣，让他们认认脸吗？

若是如此，怎的要去金銮殿这般庄重之地？

见凌沐妍并未从大相师那里听说过此事，太监连忙解释道：“每一代大相师继任后，都会替皇上为众臣子目相。”

言下之意，就是让她看看究竟哪个臣子是忠臣，哪些又是狡猾虚伪之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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