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溯世追源（三）
男孩看了一眼手中的肉，血已凝成黑色，边缘的肉已风干，根本看不出肉质的纹理，他心中有些异样，问那男子：“这是什么肉？”
男子皱眉道：“管他什么肉，是肉就行了。你认为它是什么肉，它就是什么肉，猪肉、牛肉、狗肉，或者……”
男子顿了一下，嘿嘿笑道：“绝对会是你吃过的最好吃的肉。”说完他从身上摸出一把明晃晃的刀，找了一块石头，嘶嘶嘶地磨了起来。
男孩儿离开的时候，似乎听到小男孩儿的低声呓语：“栓子哥，求求你，别丢下我，栓子哥，我要回家，我要爹爹，娘……”
栓子捂紧了耳朵，咬牙出了破庙，他也不想这样，可是娘病了好久了，大夫说要吃些肉才能好的快一些，但是家里别说买肉了，连买米的钱都没有，他们已经连吃了一个月的树皮草根了。
还有妹妹小花，因为蹲在李员外家的厨房后门闻肉香，结果被个小厮整整打掉两颗牙，小脸儿到现在还是肿的。
他也不想做这样的事，但这位大爷对他说，外省的大户人家特别喜欢买小孩子养在家里做长工，他只要能拐来一个孩子，就可以给他一块肉。
麻五叔家的大倌儿最是机灵懂事，也最信任他，每次喊他出来玩儿，只要在后院呼哨一声，他就自己个儿出来了。他也说过家里如今太穷了，他弟弟每天都饿得都哼哼，想着如果能卖到大户人家做个小厮就好了，只是他年纪太小了，怕人家不肯要他。
也许，大倌儿去了大户人家，就再也不会饿肚子了；也许，大倌儿这么聪明能干，若能讨着主人的欢心，说不准还能寄钱回家呢；也许，大倌儿应该以后会过得很好吧。
栓子加快了回家的脚步，娘在等着他，小花也在等着他。
“爹，爹，求求你，别送走妹妹，我不要吃肉了，我也不要吃米了，我吃糠，吃土，吃树叶都行，求求你，爹。”一个孩子尖厉而嘶哑的哭声回荡在空中。
栓子猛然一震，飞快地向这声音的传来处跑去，其余人等也跟在他身后。
他们来到了一处破败的院落，一个男子眼含热泪地抱着怀中的女娃儿，他的脚却被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子死死抱住了。
“儿子，你听爹的话，你妹妹……她……她病了这么久了，也是活不了了，不如……就让爹送走她吧。等……等她病好了，爹爹再接她回来，成吗？你听话，今晚爹爹给你……给你熬肉汤喝。”男子看着怀中的女娃儿，也是泪如雨下。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吃肉，也不要喝什么肉汤，我只要妹妹留下。”男孩拼命地摇着头，咬着牙说道：“我知道，妹妹走了以后就再也不会回来了。王叔家的妞妞就是这么没的，李婶儿家的阿兰也是。”
正在这时，另一个男人出现在他家的门口，眼睛红肿得像核桃一样，手里提着一串血淋淋的肉，他颤抖着将肉递给了男孩的父亲说道：“这个……给你。”
那男孩看着那串血淋淋的肉，突然尖叫起来：“是小燕儿，小燕儿。”他猛地从地上跳起来，从那串滴着血的肉中抠出了一个被血染红的小草环，接着，他疯了一样厮打揪拽着那男人，狂喊道：“你杀了小燕儿，你杀了小燕儿。这个草环，是我给她编的。为什么，为什么要杀小燕儿，我跟你拼了。”
男人就这样闭眼任这孩子撕打，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一声不吭，只是默默流泪。
此时男孩的父亲无声息地给了男孩一棍子，男孩儿缓缓地倒在了地上，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男人接过了父亲手中的妹妹。
“不要……不要，求求你，不要……不要吃我妹妹。不要……”男孩合掌向那男子哀求道，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又被他父亲按倒在地，他无力地伸出了双手，拼命想抓住那男人的脚，却发现能抓住的只是妹妹的最后一个侧影。
“大叔，求求你，饶了我妹妹吧。爹，我不要吃肉了，我这辈子都不要吃肉了，你把妹妹追回来吧。”他声泪俱下地恳求着他的父亲。
然而他爹却抹去了眼泪，提着那串带血的肉进了厨房，而那个男子抱着他的妹妹早已消失不见。
空荡荡的院子里只留下男孩一遍又一遍凄惨的哭声：“妹妹，妹妹，妹妹……”
栓子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心惊肉跳，他的心头突然涌上一阵强烈的不安。他拔腿便向家的方向飞奔而去，边跑边大声呼喊着：“爹，爹，你看我带什么回来了？小花，小花，哥哥回来了，你快出来看这是什么？”
他多么希望小花老远就能听见他的喊声，一路甜笑着跑出来迎向他，就像昨日、前日、大前日一样。可是今日，没有任何人回应他，他的家中像是死一般的宁静。
他冲进了院子，只看见他的父亲呆呆地坐在院中，手中提着一串血淋淋的肉，里屋传来了他娘的咳嗽声与啜泣声。
他发疯般地喊着小花的名字，找遍了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却再也看不见那个甜甜地叫他“哥哥”的小女孩儿了。
“小花，小花……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哥哥，哥哥带肉回来了，小花，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别玩儿了，快出来吧，小花，小花，哥哥回来了。”
旁观一切的众人均惊愕得说不出话来，久久南昭修才出声问道：“这一切不是真的吧？不会是真的发生过的事吧？我们不是在梦中吗？所以这一切都只是梦中的幻境，是吧？是吧？”他激动地问着众人，像在寻求一个答案，又像是自己已经给了这个问题一个答案。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小爽灵，似是刚回过神来，不住地点头附和他道：“你说得对，这一切都不是真的，都是假的，幻境而已，我们都是在幻境中，不要，不要被骗了。”
莫灵悠突然出声说道：“不是幻境。溯世书，顾三生，断生死，解前缘。所以这里发生的所有事都是曾经发生过的事，真实存在，绝无虚假。”说完，她看向了秦小五。
秦小五默默地点了点头。
“不可能，不可能。”南昭修猛然摇头，不敢相信：“不会，这里一定是幻境，人间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不对，这里是地狱，只有地狱才会有如此泯灭人性之事。”
“地狱只会惩罚罪人，不会滋生恶孽。恰恰是人间才会发生这样的事，易子而食，析骸而炊；人心无德，无视天道，泯灭人性，何足为奇？”秦小五苦笑道，走出了栓子的家。
他们随他走了出去，远远地看见一男一女牵着一个灵动可爱的小女孩向他们走来。
虽然这三人的衣衫都是粗布麻衣，但他们的神情都是温暖和煦的，男人和女人一路相视而笑，小女孩儿牵着父母的手，一路欢欣地笑着，这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画面就像一道温暖的阳光，稍稍舒缓了莫灵萱等人刚刚如被刀剜剑刺的心情。
“人间还是有一些美好之事的。”顾灵喻看着这三人说道，其余人都赞同地点了点头。
只是有些奇怪的是，街上无论是行人还是做小生意的摊贩，见到这家人都是怒目而视，指指点点，有些调皮的孩子还对着小女孩儿扔石子儿。
“哎哟。”小女孩儿叫了一声，她的后脑又被砸了一下。她猛地回头，一个黑黑瘦瘦的小男孩手中捏着一块更大的石子儿，悬在了半空中。
“你为什么要扔我？”小女孩儿气愤地冲小男孩儿嚷道。
“呸，贪官，狗官，你们一家都是坏人，害得我们没饭吃。”小男孩冲了小女孩吐了一口口水。
“你胡说。”小女孩儿挺直了胸膛，理直气壮地说道：“我爹爹是好官，清官，天底下最好最好的官，你们才是坏人。”说完，小女孩儿从地上拣起了一块更大的石头，就要朝小男孩扔过去。
“莺儿，不可。”男人拦住了女儿，女子也朝女儿摇了摇头，不许她这么做。
莺儿嘟起了小嘴，对那小男孩说道：“我听爹爹和娘亲的话，不与你计较，这次就饶了你。”说完扔了手里的石头，笑眯眯地抬起头望向父母，似乎在求表扬。
男子和女子相视而笑，会意地摸了摸她的头，微笑说道：“我们莺儿真乖。”
这家人先去了米铺，结账的时候，掌柜的眉开眼笑地提了两个小袋出来，一袋米和一袋白面，点头哈腰道：“方大人，这是您要的米。”
方大人看着那小袋满满的米，和另一个口袋有些发怔：“掌柜的，我只要两碗米就够了，为什么给我这么多，还有这袋是什么？”
掌柜的挤眉弄眼说道：“这袋是上好的白面儿，是小的孝敬方大人您的，还希望日后大人您能多多关照小的。”
方大人支支吾吾从怀中摸了几个铜板出来：“可是我没那么多银子，我这点钱只够买两碗米的。”
掌柜的嘿嘿笑道：“大人您说笑了不是？您能大驾光临小店，就是小店的福气，哪能要您的银子呢。您就安心地拿回去吃吧，不够再来拿。”
“这……这恐怕不好，我们吃不了那么多，你还是只给我两碗米就好，收下这个吧。”方大人握着铜钱，仍要塞给掌柜的。
就在这时，旁边的方夫人突然拦住了他，并按下了他递银子的手，颔首微笑对掌柜的说道：“既然是掌柜的一片心意，我们岂能辜负。如此，我们就不与您客气了，多谢掌柜的。”
“娘子，你这是……”方大人愕然。
“相公，我们还要去买肉呢，莺儿都好久没吃过肉了。”方夫人柔声说道，还顺便使了一个眼色。
方大人虽仍不解夫人之意，但他知她向来知书达理，如今这么做一定有她的理由，也就不再多问，听由夫人安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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