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鬼仆大山（二）

那一天他从东街讨到西街，不断地被行人推倒踹倒，但每一次他都顽强地爬起来，因为弟弟在等着他，只要一个铜板就好，一个铜板就可以换一个馒头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饿得实在没有力气走了，看着路边一炉刚出炉的馒头，饥饿冲昏了头脑，他冲上前去拿了两个塞在怀中就跑，正好被身后包子铺的老板看见，立刻撒丫子追了上去。

        没跑多远，包子铺的老板就追上了大山，一脚将他踢倒，然后一脚又一脚地踹着他，骂道：“哪里来的臭小子，敢来偷我的馒头，看我不打死你。”

        大山立刻转过身背对着那人，紧紧护着怀中的馒头，瘦小的背脊承受着一下又一下的重踹，他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要被踢碎了，腥咸的液体也不受控制地从口中涌出，他吐出一口鲜血。

        闹大的动静终于引来了一些人围观，有几个心软的拉住了包子铺老板，说道：“别生气了，两个馒头而已，这孩子吐血了，闹出人命就不好办了。”

        听人这样说，包子铺老板也住了脚，看着大山口中的献血喷涌而出，他也有些吓到了，但仍强硬说道：“臭要饭的，今天就饶了你，下次再敢来，就打断你的腿。”说完，返身回自己的包子铺了。

        这时一旁有几个人扶起了大山，问道：“孩子，你怎么样，要不要去看看大夫？”

        大山擦去嘴边的血，摇了摇头，咬牙站了起来。

        然后，他看了看胸口捂着的馒头，完好无损，雪白鼓鼓的，还冒着热气，真好，他微笑着将馒头塞塞好，一瘸一拐地向湖岸边走去。

        终于有吃的了，想到小山看到馒头后激动的眼神，他的脚步都轻快了起来。

        谁知他刚到岸边，就见几个孩子围在岸边指指点点，不知在说什么，不知为何，他心中陡然升起了不好的感觉，他赶紧冲上前去一看究竟，结果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子在水中不断地扑腾，是小山。

        他着急地喊道：“小山，这是怎么回事？”

        一旁的孩子说道：“我们也不知道，好像是说要去湖里捉鱼吃。”

        眼见小山头快看不见了，大山不再说话，立刻跳入湖中，一把拉住了下沉的小山，将他背上身，向岸边游去，但是饥饿和伤痛早已让他筋疲力尽。此时他好像恍惚看见了一艘船向他们划来，然后是有人跳下水的声音。

        他拼命耗尽最后一分力气一直顶着小山，直到感觉有人将小山托起，他这才闭上了眼睛，慢慢沉入了湖中。

        不知过了多久，他好像睡着了，又好像醒着，饥饿和疼痛的感觉都消失了，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等他醒来时，他只看到自己浑身湿透地躺在一块木板上，而另一侧的床上躺着他的弟弟小山。

        他第一时间冲向了小山，只见小山双目紧闭，但胸口却在微微起伏，他如释重负，还好，弟弟还活着。此时，他伸手去摸小山的脸，却发现自己根本碰不到他，正当他茫然无措时，一个声音响起：“你放心，你弟弟没有死，他还活着。”

        他抬头看向声源处，这才发现他的面前站着一个中年男子，身旁还有一个孩子，约莫七八岁大，正一脸好奇地看着他。

        “你们是谁？是你们救了我们？”大山问中年男子。

        那男子微微点头，说道：“但我们只救回了你的弟弟，你伤势太重了，对不起。”

        大山看了看自己的尸体，又看了看在熟睡中的小山，扑通跪倒在地，对着中年男子磕了三个响头，说道：“恩公不必自责。是我要多谢恩公救我弟弟一命。大恩大德，我无以为报。”

        “你切莫如此大礼。”中年男子说道：“既然上天安排我见你们落水，那么便是代表我们有缘。只是如今你已成阴魂，你弟弟又尚年幼，以后可有何打算？”

        大山望着床上的小山，低下头陷入了沉默，是啊，自己如今这副模样，还怎么照顾弟弟，他还这样小，若只有他一人在这世上，是无论如何也活不下去的。

        就在此时，屋里某处一团幽暗的影子轻飘飘地落在了那位小公子的肩头，大山大惊，大喝一身，扑身上前，那影子迅速弹开。中年男子长袖一闪，那团小小的黑影便被吹出房外。

        那小公子竟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紧张地拉住了中年男子的衣袖，怯怯地说道：“爹爹，修儿怕怕。”

        中年男子却一个冷脸，甩开了小公子的手，沉声说道：“小小鸟灵而已，有何可怕？男子汉大丈夫，胆子竟这样小。”

        小公子被中年男子训得小嘴儿一扁，泪珠在眼眶中滚了几滚，硬是没敢落下又生生憋回去了，大山看着不忍，他对着小公子又是扯自己耳朵，又是吐舌头，做了几个调皮的鬼脸，终于逗得他破涕而笑。

        见小公子笑了，大山好奇问道中年男子：“恩公，我从前讨饭时好像听一个四处游历的道长说过，那些小的鸟灵、兽灵的灵力都很低微，平日里是不敢靠近活人的。为何这只鸟灵如此胆大，居然敢接近公子呢？难道那位道长是胡说的？”

        中年男子没想到大山居然还知道这些，态度立刻柔和起来，他对大山温和说道：“那位道长说的没错，活人有阳气护体，寻常兽灵是不能近身的，但我这儿子体质特异，加上年幼体弱，所以会特别招引这些灵体，易被上身。不过，等他成年之后，身体强壮一些，我再教他一些护身术法，应该就没事了。”

        原来是这样，大山爱怜地看着小公子，怪不得第一眼见他就觉得他眼中常闪过不自觉的恐惧和胆怯，从小到大不断被这些污物烦扰，有几人能快乐成长呢。

        想到这里，他对着中年男子又磕了几个头，说道：“请求恩公可怜我们，我知恩公救我兄弟二人已是天大恩情，本不该再痴心妄想，但我弟弟年纪尚小，如让他一人在外自生自灭，只是让他再死一次。

        求恩公收留我弟弟，我愿放弃投胎，跟随恩公和公子左右，为奴为仆，保护公子。直到公子长大成人，可以自保，不再被异兽妖灵困扰。”

        “你快起来。”中年男子赶紧说道：“即使你不说，我也有意收留你弟弟。但我收留他并非为了让你报答我，你可知放弃投胎之机，会有怎样的后果？”

        大山茫然地摇了摇头。

        中年男子说道：“你因救人溺水而亡，虽然救的是你的弟弟，但也是功德一件，加之你年纪尚小，定然不会做什么伤天害理、有损阴德之事，故你若此时去投胎，也许会让你投生一户好人家，安度一生。

        但你若错过这个机会，留在阳间成为孤魂，不去冥府报道，便是违反了冥界法则，他日若被阴差抓去，轻则承受刑罚，重则贬罚下三恶道，可能为畜。你可要想清楚了。”

        听他这么说，大山低下了头，他不知道后果会这么严重，此时床上的小山翻了一个身，迷迷糊糊，口中嗫嚅叫道：“哥哥，哥哥，我错了，我错了，哥哥，你别丢下我。”

        他想起了娘亲临终前的嘱托，他抬起头对着中年男子说道：“恩公，我想清楚了，我愿放弃投胎，陪伴公子和我弟弟左右，直到他们长大成人。

        幼时我爹爹也曾说过，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恩公不仅救我弟弟一命，还愿将他抚养成人，此恩此情，若不相报，不配为人。还请恩公成全于我。”说罢，给男子行了一个大礼。

        中年男子未想到他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品德，也是甚为感动，之后便将他和小山都带回了家。

        后来，大山才知道这中年男子竟然就是是幽州风凛城的城主南越凛，而那位小公子就是二世子南昭修。

        小山醒来之后，知道哥哥为了救他没了，就生了一场大病，烧了三天三夜，醒来之后就忘记了一切，连自己曾有过哥哥这件事都忘了。南越凛为了给他治病，找过不少大夫相看，也最终都是不了了之，最后也就不再强求了。

        之后的日子，小山做了南昭修的贴身小厮。虽是仆从之名，但南昭修从未将他当成小厮看待，反倒经常与他同吃同住，对他倒比和自己的亲哥哥还要亲近些。

        而大山则是在南越凛的指导下学了不少灵力术法，平日里也是与南昭修形影不离，为他挡掉不少鬼魂妖灵，两人一鬼三人行，一人不知二人知，倒也宁静祥和，其乐融融。

        时光匆匆，白驹过隙。不知不觉，九年过去，老爷去世了，南昭修也过了十六岁，行过了及冠礼，术法也有小成，寻常的妖怪恶灵都伤不了他分毫了。

        至于他的弟弟，小山也十三岁了，再过几年也可以娶妻生子了，而他呢，是否到了他应该离开的时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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