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云层之下沧海之上
临沧海，龙仙殿。
“应戌，给老娘滚出来，你回来就回来，把老娘辛辛苦苦修的云霞台撞成那副模样，老娘这些年把你惯得翅膀都变硬了是吗！”叶陷云砸着殿门，怒吼着。
然而应戌不作回应，他正坐在后院里观赏好戏，殿门外他母亲在骂，殿门内也有声音在骂：“你个神经病，把我带来临沧海做什么？”
应戌低声笑道：“小声点，被外面那女人知道了，你可就没好日子过了。”
殿内骂着他的，正是宗霁。
当时应戌关上房门，宗霁本以为他已经走了，没想到翻过身子，那神经病竟然站在床前，而且一点声音也没发出，直把宗霁吓得从床上跳了起来。
之后金苍扣住他，再睁眼时，死白鸡正抱着他冲散云层，他只听到什么东西轰然崩塌，明显是撞到了什么，死白鸡却笑了出来，分明是故意的。
云霞台之下连接人界，从云霞台进龙仙殿，不会被云上城其他龙族看见。
他被应戌扔在一处宛若仙境之地，四面云浪翻涌，皆汇聚于他身后一株巨大的桃树下，桃树比龙仙殿还高出一筹，桃花飘落，没入云浪。
原本金苍松开了宗霁，他如今不是龙族，而云上城的桃树是汲取云霞而生长出的，方才伸出一脚，差点跌下云上城。
宗霁急忙缩回腿，面目狰狞道：“知不知道我还有任务在身，耽误了你赔得起吗？”
应戌在云海另一侧，笑着点头：“宗下使尽管开口。”
宗霁怒道：“开个屁，我要离开这里，把我放了。”
应戌挑眉一笑：“腿长在你身上，我也没用金苍锁着你，想走的话，自己跳下去啊。”
宗霁深吸一口气：“你把勾魂链丢哪里了？”
应戌慢悠悠从身后拿出金苍，金苍捆住的，正是勾魂链。
见此状，宗霁又吼道：“还给我。”
应戌摇了摇金苍：“想要？自己不会走过来拿？”
走个屁，如今的他不是龙族，无法在云雾上立足，脚下也只有桃树树根能给他站着，一离开树根他就得踩空。一旦从云上城摔下去，触碰到结界，不被摔死也得被淹死。
那么飞呢？
也不可能，他不是临沧海的龙族，一旦动用法力，云上城其他龙族必然知晓，届时被其他龙族知道，可比死白鸡更难处理。
宗霁啐了一口：“你把我带到这里来，究竟有何目的？”
应戌甩开金苍，回道：“宗下使难道忘了我要赔你耳坠子吗？”
宗霁怒道：“老子要的是冥界的黑玉，不是临沧海的东西。”
犹如一盆冷水泼在头上，应戌皱了皱眉，眼眸深若寒潭。
直觉告诉宗霁，死白鸡很是生气。
他喉头攒动：“我不要你赔了，你……你，把勾魂链给我。”
“不给，会怎样？”话语间，应戌的身子已飘向桃树下的踪迹，脚踏祥云，轻若鸿毛。
宗霁后退两步，后背贴上了粗壮的树干，他拔高音量：“你！你……我！！”
应戌冷漠地看着他：“不会让你待太久，明日我就把你扔下去。”
“扔下去？！”宗霁不可置信，“扔下去我连全尸都没了！”
应戌冷淡道：“那便没吧，反正魂魄还在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你是勾魂将，只要魂魄送到冥界，苍世敖仍会想方设法为你重塑肉身，我很是期待亲眼见到宗下使肉身再次重塑时的情景。”
闻言宗霁如临深渊，只因死白鸡的性子，十之八九能干出这种事。
不过他向来识时务，动起手，他逊于死白鸡，论脸皮，还是能与他分个高下。
于是立马服了软：“勾魂链我不要了，好说好说，别这么动粗行不行，多大点事啊，别气着了。”
应戌脸色缓和，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耳坠子还要吗？”
“要要要。”宗霁连连点头，“什么样的都要，你说了算你说了算。”
“谁说了算？”一女声插进对话，他两齐齐将目光放到那女子身上，女子站在龙仙殿的后殿门处。
正是叶陷云，云霞台被撞坏，除了应戌，她想不到谁还会干这种事。她在殿外叫了那么久，更没想到应戌竟然充耳不闻，全然没把她当回事，还在后院嬉嬉闹闹。
应戌脸上难得出现震惊：“你怎么进来的？”
叶陷云叉着腰：“怎么进来的？你说老娘怎么进来的？老娘一日还待在龙仙殿，这里就轮不到你称老大。”
应戌瞥向她的手腕处，竟是强行破开结界进来的。
宗霁顿时不知该作甚，听他们的对话，眼前这位女子，是死白鸡他娘，那他在此处，岂不是处于一个极其尴尬的处境，要不要躲起来，还是打个招呼什么的……
还没等他做决定。
叶陷云问道：“你带回来的？”
嘴里是在问应戌，视线却落在别扭的宗霁身上。
应戌道：“嗯。”
宗霁反是一惊，根本不敢抬头看。
叶陷云忽然笑出声：“看不出来二郎竟交了好友，有客前来，你怎么不先说一声，为娘的都没备点什么好东西招待招待。”
猝不及防一声二郎，应戌微怔，叶陷云嘴里一般叫出这一声，指不定在打歪点子。
应戌冷冷道：“不用你招待。”
叶陷云拒绝：“不行。”她对着宗霁露出极为好看的笑容，“方便问一下，你叫什么名字？”她招招手，“来，你过来，哎哟长得真俊俏，这小脸看起来比我家二郎还好看。”
宗霁左一眼右一眼，此女子一番话说的他脸颊泛起红晕，连耳廓也灼热几分。
千年多年来，他鲜少与其他生灵打交道，一直独来独往，如此直白的夸奖，他是受宠若惊的。
宗霁结巴道：“我……我是，我叫，那个……”
叶陷云笑得更开：“二郎，你这好友跟你的性子相差也太大了，竟还害羞起来了，你脸皮可没这么薄。”
应戌：“……”
宗霁：“……”
叶陷云又道：“二郎，你替他说吧。”
应戌没好脸色：“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
叶陷云被拆穿，她翻了个白眼：“难得二郎带好友回龙仙殿，为娘的高兴，带他去逛逛云上城，让他熟悉熟悉这地方，免得无趣，你说是吧？”她对着宗霁挑了挑眉，“这位小友。”
宗霁眼皮快速眨了几下：“啊我……”
应戌道：“他不去。”
叶陷云打趣道：“二郎这话说的，怎么跟护着小媳妇似的，为娘的又不是要带他去做什么坏事，你这态度，为娘的都担心你日后若是真有了小媳妇，指不定就忘了娘咯，再者，你怎么能替别人做决定呢，人家都没开口。”
什么小媳妇？
宗霁脑子炸开了锅，忙道：“我与他不熟，更不是他的好友，敢问您能不能把我送出云上城？”
叶陷云愣住，又惊又疑地看向应戌，那副表情仿佛在说：“怎么回事？”
应戌飘来一句：“龙潭庙是他砸的。”
叶陷云脸色突变。
宗霁心虚不已，心里直发怵，难不成死白鸡把他捆来临沧海，是为了解决砸庙的事？
不行不行，得找个借口赶紧离开这里。
他忙解释道：“不是，那个……我并非有意……我，虽是我砸的，但是我会尽快修缮它，给我一点时间。”
叶陷云看向应戌：“老娘早就知道了，小清什么事都写在脸上，随便逼一下他就全说了，眼前这位小友，想来就是那位砸龙潭庙的勾魂将了。”
宗霁垂首不语。
叶陷云语气沉下，道：“临沧海与冥界素来井水不犯河水，敢问勾魂将缘何要砸我临沧海的庙？”
宗霁呼吸凝滞片刻：“我……我，龙潭庙有厉鬼，缉拿厉鬼时不小心……失手砸的，我本无心，”他猛地抬头，诚恳道，“不过我定会修缮的，给我一点时间。”
叶陷云憋着笑：“既然勾魂将话都这么说了，那我就放心了，为了显示诚意，你陪我去逛逛云上城，如何？”
“啊？”宗霁大惊，他看向应戌，“这……我……”
应戌似明了他需要帮助，道：“龙潭庙无需修缮，他也不会跟你去逛云上城。”
“哦？”叶陷云诡异地看了应戌一眼，“二郎当真不让他去？那也太可惜了。”
应戌淡漠道：“这种把戏，玩这么多次，你不嫌腻吗？”
叶陷云的把戏，无非就是去云上城的赌场玩，整个云上城的龙族，谁不知道龙仙殿叶陷云生性好赌，还喜欢拉着其他别人去赌，比如她那儿媳妇游竹，再比如尚清，更甚者，她大儿子应染结实的好友也被她拉去过。
前些年修了云霞台后，她才鲜少离开龙仙殿。
她的大龙子应染为临沧海的龙主，二龙子虽没有龙主之位，但其修为，比他父亲应九棠年轻时更甚，整个临沧海都在感慨，若是上一任龙主应九棠不战死，他那一手出神入化的枪法，定能全都授予应戌。
一千多年前，临沧海的龙主应九棠与北冥海的龙主羌蒙有过一战，那场大战，两者双双重伤，应九棠虽回了临沧海，可伤得太重，早已无力回天，没多久，便永沉海底。
北冥海的羌蒙自那一战后，也彻底消失，临沧海的龙族这些年都在寻找他的踪迹，一千多年过去，还是未果。
这场大战，乃因羌蒙而起。
对于已是应龙的龙族而言，再往上，只有化为神族，羌蒙是北冥海的龙主，更是千年应龙，但其想对抗天雷，妄图跻身神族，所以引起了一场大战。
想跻身神族，谈何容易，千百年来，没有任何一只应龙成功飞升过，他们的结果不是被天雷劈的魂飞魄散，就是修为尽毁，一切从头再来。
羌蒙的修为已是应龙中的顶尖高手，他飞升时，至少有一半的龙族以为他成功了，因为那道天雷他躲过了，然而他们还未来得及拍手叫好，天上的羌蒙便垂直掉落，修为尽毁。
那时的局外人都看出来了，神族不可能会接纳龙族。
只有他还在坚持，他想开这个先例。
被天雷打下后，龙族劝他收了心思，羌蒙却不愿，他继续修行，又再一次被天雷重创，这一次，他被打成了妖龙之身。
化为妖龙后，他彻底癫狂，不再受北冥海追捧，被推下了龙主之位，而后再被龙族唾骂。
当年能与之对抗的龙主唯有应九棠，他出面与羌蒙打了一场，不料最终以身死为结果。
即便冥界只掌管人界生灵死后的魂魄，但各大海域的龙主也没有放过羌蒙的龙魂落入人界的可能，他们都曾请过冥界的苍世敖招羌蒙的龙魂，仍是未果。
即便未果，龙族也丝毫没有放松过警惕，只要羌蒙的龙魂没有沉寂在海域下，他们便不会放过羌蒙还未身死的可能。
那边叶陷云不服气道：“老娘什么把戏？待客之道懂不懂？”
应戌道：“不懂，他不去，你死心吧。”
叶陷云：“……”
宗霁插不上嘴，只得在一旁看他两斗嘴。
半晌，应戌又道：“临沧海这两日都在准备恭迎龙主回来，你是龙主之母，孰大孰小拧得清吗？”
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这事叶陷云就来气：“就是得趁着最后这几日好好逛逛云上城，阿染一回来，云上城的赌坊都不敢大开了，云霞台又被你撞坏，老娘今后去哪里玩？”
宗霁大吃一惊。
龙主？龙主之母？阿染？
难道如今的临沧海，已不是应九棠掌管了？
当年应九棠与羌蒙一战，撼动了四海的生灵，他虽是不知名的河流中出生的蛟龙，但也听了个大概，那一战，状况惨烈，搅得人世好多地方接连闹灾。
应九棠的死讯他并未收到，他以为那一战过后，应九棠不至于死去，毕竟也是上千年的应龙。
多年后，他在深山修炼，更是与世隔绝，鲜少打听龙族的事，没想到重生后竟已是如今的局面。
这么说来，那位阿染就是应九棠的大龙子，应染。
而死白鸡……眼前这名女子唤他二郎，冥界的冥官更是唤二爷，死白鸡就是那位他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二龙子。
他脑子忽地一闪，好像这么久以来，他还没问过死白鸡叫什么名字……更没想过死白鸡是应九棠的二龙子。
传言说，临沧海的二龙子善用□□，手里那把金苍碎魂枪更是神兵利器，使得出神入化。
可一路来，死白鸡用的是金色藤条，他就没往那方面细想，只以为死白鸡是临沧海修为比较高深的龙族而已。
越细想越胆寒，宗霁忽然道：“实在是不好意思，我得走了，冥帝交托的任务还未完成。”
此言一出，叶陷云事先察觉不对。
应戌虽然时常黑着脸，但绝不是爱生气的主。
他方才神色凌厉，周身气场骤变，想来是勾魂将这一句话就把他气得够呛，而且勾魂将对他避之不及，一副我惹不起你，但就是要躲着你的态度。
她还未开口挽留，应戌便道：“走吧。”金苍回到他身边，卸下了勾魂链，“自己取。”
宗霁眸光闪躲，匆匆点头，拿回勾魂链。
不料才刚拿起，身旁的死白鸡就发病了。
他被死白鸡推下了云上城。
“操——！你他妈的就是狗！狗东西！”
云雾之下，早已看不见宗霁的身影，只余下他的叫声在云层中环绕。
叶陷云：“……”
应戌泰然自若往下看了一眼。
抬起头时，叶陷云缓缓回神，惊愕道：“二郎……你这，不好罢，从云上城摔下去，一旦触碰临沧海的结界，他必定粉身碎骨。好歹是冥界的勾魂将，他出事，冥界必定会追究……诶，你，你回来！你跳下去干嘛！”
没等她说完，应戌也纵身跳了下去。
叶陷云对着云层之下正垂落的身影叹了口气：“摔疼你个傻二郎，谁让你撞坏老娘的云霞台！”
云层之下，沧海之上。
白雾茫茫，碧波荡漾。
宗霁紧闭双眼，咬紧牙关，这种高度的重摔，他曾受过一次。
那次没摔死。
久远记忆中，有名少年落入他怀。
北冥黑海，惊涛骇浪，少年郎与他在结界破裂处相拥。
熟悉的痛感没有传来，他被一股力量扯住。
宗霁猛地睁开眼，恍惚间，好似看到了多年前的少年郎。
他还未来得及回想，下一瞬，应戌与他撞了满怀，双双落入海。
临沧海仍然很平静，静得宗霁以为自己被摔得粉身碎骨，丧失了五感六识。
“渊齐雨……”
一声低低的□□，似远似近，令他捉摸不住。
宗霁接连喘了几口大气。
谁在叫？是谁？
是我自己吗？宗霁想。
临沧海中，金光煜煜，恍若烈日陷入了海中。
“吓傻了？”应戌拍了拍宗霁的脸颊，宗霁不为所动，“真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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