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挥之不去聚之不凝
宗霁屁颠屁颠溜回了死白鸡定的屋子，一看到这庭院他就怄气，十两黄金呐！
为什么不找个便宜点的。
他一推开门，死白鸡坐在床沿上，手支着头，嘴角含笑，笑得宗霁如芒刺背，如鲠在喉。
应戌轻笑道：“霁月道长不好意思，我定的这个屋子，好像只有一个床，不过可以让店家过来添一床被褥……”
宗霁怒目圆瞪：“我他妈疯了才跟你一个大男人睡！”
“霁月道长……”应戌笑弯了腰，“你怎么不让人把话说完，我的意思是，我分一床被褥给你，你去外面亭子里睡。”
“我……你！”宗霁指着自己，又指指外面的亭子，“你怎么不去？”
红靴踩在床沿上，应戌微哂：“金子是我的，屋子也是我定的，让你白吃白喝，还给你一个亭子睡，难道还不够吗？”
宗霁咬牙切齿地道：“那金子你分明给了那批运镖的，他们死了，金子是我在他们身上捞的，而且你自己也说了，那金子脏了，你自己不要了，如何还算得上是你的。”
应戌挑眉：“我怎么不记得我说过不要了这种话，霁月道长可莫要血口喷人。”
宗霁低喝道：“你分明说过的。”
应戌回避这个话题，转而说道：“霁月道长如此气愤，想来今夜定要睡床上了是吗？”
宗霁白眼一翻，道：“我累了，给我起开，我要睡了。”
应戌脸色微变，当他掀起眼皮时，金苍已捆住了宗霁。
宗霁震怒不已：“别他妈动不动就捆我！”
应戌起身，走向宗霁。
宗霁被死白鸡身上突然降下来的气压震慑住：“你……要做什么？”
应戌低声道：“既然你要睡床，可以，先去把身上洗干净了再睡。”
听到这话，宗霁本来还暗自得意，可算能睡床了。
然而下一刻，他就得意不起来了，死白鸡拽着他往隔壁的屋子走去，推开房门一看，那屋子竟比睡觉那间还大，整个屋子雾气腾腾。
这……不就是与他在安乐国的红楼里躺过的浴池一个模样吗？
不过这浴池没有安乐国那般清雅，屋内各种上等的绸布装饰着内里，四面八方还放着屏风，屏风上不知画了什么，这种过于华丽的堆砌，反倒让这浴池平平无奇了。
“洗吧，洗干净了就可以睡了。”应戌将他往屋子内一推，随后，“砰”一声，应戌关上了门。
宗霁扭头一看，死白鸡不在了。
金苍随之掉落，宗霁低声臭骂道：“洗澡就洗澡，捆老子干嘛，老子又不是不洗。”
骂完后，宗霁一脚踢开了躺在地上的金苍，金苍被他踢到角落，也没弄出什么动静。
整个屋子雾气蒙蒙，他差点看不清路，若不是那屏风过于显眼，一时还找不到浴池的具体位置。
顺着屏风走去，衣袍褪去后，他长叹一声，挪开屏风，跳进浴池。
不知是不是一夜忙活太累，他刚躺进去，困意如猛兽，挡都挡不住。
他觉得自己并未睡着，眼睛不停眨巴着，云雾之间，他看见了一个少年。
是梦吧。
他彻底闭上了眼。
希望是梦。
不知过了多久，有股风吹了进来，他猛地睁开眼，屋子内的云雾已消失殆尽，显露出整个浴池的全貌，那屏风上的东西，他看得一清二楚。
……
宗霁赶紧挪开视线，他再怎么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那画，是……
难怪从他进来的那一刻，就觉得这屋子气氛很是怪异，这分明就是为……
宗霁忙不迭起身，穿起衣袍冲了出去。
应戌则坐在亭子里盯着他，那表情，分明在憋着笑，他早就知道浴池里面有什么。
宗霁脸上布满薄红，一是气的，二是那画实在是太露骨，羞的。
应戌扬声道：“霁月道长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脸红了？不会是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了吧？那浴池里都有些什么啊？能否告知我一二，我还没来得及去观赏一番。”
这种时候被死白鸡调笑，宗霁自然不会理会他，于是低着头钻进屋子，猛地关上房门，吞了口唾沫后才走向床，他缓了许久，只看了那画一眼，那画的内容便在他的脑子里挥之不去。
他暗自咬紧牙关：“睡着了就不会想了。”褪去外袍窝进了床里，然而闭上眼，不是死白鸡的笑，就是那副画。
他抱头臭骂一声：“妈的……！”
亭子里的应戌敛回笑意，他算了算日子，应染要回龙仙殿了。
得回一趟龙仙殿。
浴池内的金苍缩了回来，他系好金苍，起身向屋子走去。
他并未推开房门，只是站在门口，道：“霁月道长？睡着了？”
宗霁翻了个身，不应。
应戌也沉默，半晌后，房门被推开。
宗霁从床上腾起，一时间，二人相继沉默。
应戌轻微叹了口气：“来跟你道声别的。”
宗霁不知怎的，心弦一紧，遂又平静：“跟我道别作甚，我跟你很熟吗？”
应戌微微一笑，摇头：“霁月道长可别想我。”
宗霁又躺了回去，他翻过身子背对应戌，什么也没说。
房门合上，宗霁闭上了眼睛。
这个时辰，天微微亮，柏酒浮春已从客栈里出发，正要赶去应戌定的那个客栈。昨夜没追到宗霁，他们只好就近住下，想着宗霁缉拿厉鬼后，还会回来歇息，这一去，肯定能见到了。
然而进屋子后，二人面面相觑。
浮春惊道：“宗下使不会一夜没回来吧，华邙城的戾气都消去了大半，白左使和墨右使也走了，这里的厉鬼明显已经全被缉拿，他这是去哪儿了？！”
柏酒蹙眉道：“回冥界，禀报冥帝。”
浮春急里忙慌点头，勾魂将受冥帝管教，勾魂将消失，冥帝定有法子发现踪迹。
柏酒浮春匆忙回冥界，望世潭中，萧灵越接住了两名学生。柏酒浮春刚落稳脚，浮春着急忙慌道：“丹青冥官，你知道冥帝现在何处吗？”
萧灵越道：“冥府。”
柏酒浮春颔首：“多谢。”
萧灵越见他们回来匆忙，便多问了一句：“你们回来如此匆忙，可是出了什么急事？”
柏酒道：“华邙城的厉鬼已经缉拿，可是宗下使却不见了。”
萧灵越惊愕道：“怎会如此？”随即他又道，“我同你二位一起去冥府吧。”
柏酒浮春点头。
冥府。
苍世敖正坐在院子里翻看一本陈旧书籍，翻一页，还能翻出灰尘。
他皱着眉，拿起身侧的鸡毛掸子拍了拍，灰尘更重了，嫌弃道：“这得多少年没翻过了，看来得叫鬼差来打扫一下了。”抱起书籍，转身打算抱回屋，却听见急促的脚步声。
“我……”萧灵越杵在院门外，不知该不该进。
柏酒浮春见萧灵越不进，他们也不敢进。
苍世敖浅笑道：“丹青冥官，你来得正好，本尊这堆书要清理灰尘。”
萧灵越木楞着，心道：“这意思是让我去打扫灰尘吗？”
随即，苍世敖补了一句：“望世潭那边是不是还没请人清洗，你去叫赏善冥官去安乐国顺便也找人洗一下吧。”
原来是要他去送消息，萧灵越满是不解，叫冥界的疾行鬼不更快吗？
不过冥帝似乎很急，萧灵越点下头，便去找赏善司了。
苍世敖放好书籍，出来时，对门外的柏酒浮春道：“进来说吧。”
柏酒浮春这才进去，两名学生跪下，轻声道：“冥帝，宗下使消失了。”
苍世敖面无表情：“何时不见的？”
柏酒道：“昨日天刚黑，应二爷带着宗下使消失了，我们没能追上，但是华邙城的戾气一早就散得差不多了，城中的厉鬼昨夜便尽数缉拿了，白左使和墨右使都离开了华邙城，可宗下使一夜未归。”
半晌，苍世敖回：“应二爷呢？”
柏酒道：“这个学生不清楚。”
苍世敖摆摆手：“知道了，下去吧。”
“是。”柏酒浮春相视一眼，相继退出冥府。
苍世敖缓缓起身，走向书房，他站在书桌前，俯视着桌上的一颗小珠子，小珠子黑白相间，只有拇指大小。
他拿起珠子，推开了书房后方的房门。
那里是一个巨大的空间，大得苍世敖站在这里都如同一只蚂蚁。
苍世敖沿着一条古铜建造的长桥走去，桥下是万丈深渊，深不见底。
长桥尽头，连接着一座巨大的阴阳仪，阴阳仪足有十丈高，十丈宽，阴阳仪有四角，四角分别是四只神兽，神兽张着大口，作托举状，将上方的阴阳仪举得极高，阴阳仪仍在旋转，只是里面缺了点东西，使得这个阴阳仪不完整。
指尖拂过托举阴阳仪玄武神兽的后肢，随即他将手中的珠子抛向阴阳仪，刹那阴阳仪冒出强烈白光，珠子在阴阳仪中忽然变大，大到撑满了整个阴阳仪。阴阳仪转动的声音如同沙子在纸上来回滑动，沙沙簌簌。
良久，珠子变小，重回了苍世敖手中，他蹙着眉离开了阴阳仪。
“未知。”苍世敖握着珠子喃喃低语，“能去哪？还是被什么结界困住了？”
萧灵越见了赏善冥官后，又去了冥府。
苍世敖刚出书房，萧灵越已站在门口。苍世敖放好珠子，问道：“什么事？”
萧灵越颔首：“听说宗下使不见了，下官……”
苍世敖道：“不必担心。”
冷冷一句。
萧灵越喉头攒动：“下官……”
苍世敖再是沉声：“望世潭最近不是很忙，不过崔老师那边可能要丹青冥官过去帮衬一下。”
萧灵越泄了气，点头道：“是。”
正要转头离去时，苍世敖忽然道：“你不只是想去人界找宗下使，对吧。”
萧灵越仓惶跪下，却不知该怎么说。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而眼前的冥帝，好像比他自己更了解自己。
良久，苍世敖道：“去崔老师那里吧，他忙不过来了。”
“是。”萧灵越一拜，惊慌失措离开了冥府。
府君殿，位于孽镜台后方的识鬼山顶，孽镜台判不出鬼魂，都会送去识鬼山，识鬼山地势高耸，悠闲清净，九百九十道由白骨堆砌而上的石阶，对萧灵越而言，有得爬的。
每次来识鬼山，他都累得直喘大气，眼见府君殿出现在眼前才露出笑意，府君殿外的鬼差见他前来，直接放了行。
萧灵越对守殿鬼差微微一笑：“多谢。”
鬼差拱手回应。
崔明钰正在大殿中扶着额头连连叹气，书桌上堆满了书籍，萧灵越都被这场景惊到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见老师这么忙。
萧灵越上前拱手道：“老师，冥帝命学生前来帮您处理事宜。”
崔明钰头也不抬：“坐旁边吧，这么多，可有得忙了。”
萧灵越颔首，坐在一旁，他一手拿起一本书籍，一手握着绘世笔开始办事。
崔明钰抬起眼皮，瞥了萧灵越一眼：“灵越，为师想问你一个事。”
萧灵越放下笔，诚恳道：“老师请问。”
崔明钰抬起头：“你最近……有没有把那副画画完？”
萧灵越愣住：“老师所指是？”
崔明钰轻轻摇头，遂又浅笑道：“先前灵越不是答应为宗下使作画吗？可有进展了？”
萧灵越摇头：“宗下使与学生这几次都是匆匆一见，学生未曾来得及动笔。”
崔明钰一叹：“灵越不必担心宗下使，宗下使乃勾魂将，尽管在人界出了事，只要魂魄不灭，他都能安然无恙回来。”
萧灵越一怔：“老师听说了？”
崔明钰道：“嗯。眼下还是专心处理这些吧。”
“是。”萧灵越顿了顿，绘世笔也不曾拿起，他又道，“学生也有一个疑问。”
崔明钰道：“你说。”
萧灵越道：“近些日子，学生心里又窜出了那股念想，这股念想在这六百年间时不时出现，可学生却实在不知念想为何，这是何缘故？”
崔明钰瞳孔明显颤抖，他刻意放缓声气，道：“灵越都不知，为师又如何能知？”
萧灵越垂下头：“学生并非此意，学生是想知道，明明学生什么都不记得，却为何会有这股念想？”
崔明钰脸色沉重几分：“你的鬼魂到冥界那年，缺了一魂，或许是那一魂的缘故。”
这个回答，多年前便已听过，他也知道自己缺失了一魂。
只是这些年他所有的疑惑，老师都用这个回答他。
萧灵越低声道：“若是那一魂能回来，学生心中的念想是否能明了？”
崔明钰道：“不知。”
整个府君殿，只剩下笔在纸上划过的声音。
冥界匆匆六百年，那股念想如同一缕青烟，挥之不去，聚之不凝。
他想知道，那股念想究竟是什么，越是这般摸不透，他越想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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