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靠山
陈煜有些难受。
他自小虽长在宫中,也听过些类似的恶毒事。可因为母妃出身高门,又深居简出,而他又有皇后护着罩着,倒还从没亲眼目睹过。
如今乍一看到,还真是有些接受不了。
余璟也叹了一口气:“好在方夫人没敢下死手,之前郎中被她买通栽赃于我,如今真相大白,再行救治应该还来得及。只可惜……”
“可惜了方公子一个练武的好苗子,即便救回来,也早已伤及根本了。”
三人走出几条街,陈煜要回宫,便提前离去,留下了余岁岁和余璟。
“爸,我觉得你刚刚是不是有些话,没有说出来呀?”余岁岁抬头看向父亲。
刚刚他几回欲言又止,陈煜没注意到,可自己都看出来了。
余璟拍拍她的脑袋:“岁岁真的很聪明啊。”
“我本来想要说出方夫人毒害方公子的真相,我看得出来,七皇子也很想知道。但我想起你说的,关于七皇子的身份,这才忍住了。”
“七皇子虽然心性纯良,对我也确实是诚心昭然,但他到底还是个皇子。他得皇后照拂,是因为皇后无子,挑中了他做未来富贵的筹码。
皇家的争权夺利,比一个小小的方府,可要复杂得多。方夫人与方公子的关系恰好又是继母、继子,有些话一旦说不好,还会平白招惹些麻烦。”余璟叹道。
余岁岁没想到,余璟居然想了这么多。
比起他,自己倒反而还是一如既往的没心没肺。
好像看出她在想什么,余璟笑了笑,抚了抚她的头发:“岁岁不用在这种事上操心,这些让我来操心就够了。你呀,就高高兴兴地,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余岁岁不肯:“可我也是个成年人了,总不能什么都拼爹呀。”
余璟一乐:“还别说,在这个地方,你还真得拼一下爹了。”
“咱们生在人人平等的社会里,常常会忘记这里尊卑有别。就像今日,没有七皇子,凭方大人的地位,把我抓进牢里,安个罪名弄死,都是轻而易举。”
“我当初开武馆,一为生计,二就是为了能多些人脉路子,能给我,给你找一条出路。在封建时代当一个平头百姓,太难了。眼下七皇子和那些公子虽然尊称我一句师父,可我还不能得到他们背后那些贵族的认可,依然和蝼蚁没什么区别。”
“只有我拥有一定的地位和声望,才能让别人不敢轻易动我。七皇子现在可以是我们的靠山,但我们不能永远靠他。”余璟坚定道。
他又看向余岁岁:“你现在还是小孩年纪,又是个姑娘,在这个时代难免受制于人。尤其是侯府,亲情淡薄,以利为先,你的命运、人生不能被他们拿捏。”
“岁岁,相信爸爸,一定可以让你自在地生活!”
余岁岁眼眶一热,掩饰着偏开了头。
“嗯。”她闷闷地应了一声,不敢暴露自己哽咽的嗓音。
余岁岁回到绛紫苑时,看到余欣欣和余清清像两尊佛一样,坐在自己的屋里。
这两人均是一脸严肃,偏又不肯和对方对视,侧身坐着,一言不发。
余岁岁顿时又开始头疼了。
“二位妹妹,你们这是……?”
余清清一转头:“你上哪儿去了?我等了快半盏茶都没见你人影,这段时日除了书阁,你都不在府里吗?”
余欣欣在一旁接道:“怎么四妹妹不知道?二姐姐如今是祁川县主的座上宾,日日要到公主府教县主习武呢,就连祖母都不能阻拦。”
余清清不甘示弱:“我可没有三姐姐那么闲,总议论那些个有的没的……”
余岁岁一见两人又要呛起来,急忙制止道:“停、停!你们上我这儿吵架来了?到底什么事?”
余欣欣下巴微扬,朝一旁的桌案上努了努嘴。
余岁岁顺着看过去,只见上面放着几摞厚厚的书册,把桌子都给放满了,顿时一种熟悉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余清清道:“宋先生说,蒙学的课你已学成,之后便要上吕先生的课了。喏,这可都是我们三人借给你的,你可得尽快赶上我们的进度,不要拖我们的后腿。”
余岁岁:关于我明明已经大学毕业,却一瞬间梦回高三这回事……
“对了。”余清清补充道。
“吕先生说了,你的字实在令人难以恭维,所以大姐姐特意找来幼时练过的字贴、摹本、描红给你,还要来了我的那些……若不是看在大姐姐的面子上,我才不会借给你的。”
余岁岁:就……也不必那么好心。
“四妹妹,你就不怕我练了字超过你?”她试图挣扎一下。
余清清一脸自信:“我觉得你上次说得对。你若进步,我也可以进步,何故只能你超过我,而不是我一直压过你呢?”
还挺有志气……
余欣欣嗤笑一声,好像终于找到了余岁岁的把柄:“我们也是一心为了二姐姐好呢,我那些个字帖可都是出自大家之手,二姐姐不用谢我。”
余岁岁:……
余欣欣说完,余清清却是不乐意了:“三姐姐可莫要误人子弟。大家书法,需得先有些成就才好去摹仿,不然便是有形无神。”
余清清自诩是侯府书法最好,在这上面尤其较真。
“如今二姐姐可是连半分基础都没有,你叫她贸然去学名家大作,学不成不说,学了个四不像,岂不徒增笑柄?”
余欣欣不甘示弱:“我何时说要她去临摹大家书法了?四妹妹可莫要乱说。给她名家字帖,只不过是要二姐姐先瞻仰一番,到底什么才是好字,先培养些灵气,免得像有些人一样,写出来的字满是匠气,死板无趣。”
余岁岁扶额。吵归吵,不要拉她躺枪啊。
“是你误人子弟!”
“是你自以为是!”
余岁岁见缝插针:“其实……我可以都不用的,你们各自拿回去就好了。”
余欣欣、余清清异口同声:“不、行!”
忠勇武馆,余岁岁托着腮趴在书案上,百思不得其解。
“这毛笔字就那么难练吗?难道是天生就八字不合?”
祁川县主在一旁偷笑:“岁岁,术业有专攻嘛。你看你武艺高,画画也好看,总要有点儿不擅长的,不然岂不成了全才了。”
说的也是。余岁岁这下有了个躺平的理由。
这时却见余璟的一个弟子兴奋地跑进来,嘴里还喊着:“县主,余姑娘,快来看啊,余师父要用拳脚和剑写字!”
“什么什么?”祁川县主“腾”地起身:“这是什么功夫,我怎么没听说过!”
余岁岁也一头雾水地站起来,她爸还有这技能?
两人快步来到院里,此时众人都已围成一圈站着,只有余璟站在中间。
有两个弟子举着一张很大的红纸站在一侧,是余璟开张时买来备用的。旁边的一角,是一碗墨汁。
原本就有土的地上,好像故意把沙土扫得集中了些,看起来很厚。
余岁岁看向场中,余璟身穿短打的深色练武服,头发束起由一藏蓝色的布条缠住,这可不是一般武人的打扮,于精干威武之中竟平添了些文气。
就在她一沉思的功夫,随着一声剑气的铮鸣,余璟身形动了起来。
只见他上身剑气环绕,轻盈飘然,脚下坚实稳打,虎虎生风。
正眼花缭乱之际,余璟一个旋身,剑身挑起碗中的墨汁,一道笔画跃然纸上。
众人不禁发出一声惊呼。
剑光翻飞,影随身动,余璟仿佛武侠小说里擅长左右互搏的大侠,手上剑招与下路脚法看似不同却又融合一体。
直到红纸上呈现出一个行云流水,笔锋鲜明的“文”字,院子里已是鸦雀无声。
而当众人再低头,沙地上竟也写出了一个“武”字,同样地铁画银钩。
一文一武,亦文亦武,文武双全。
直到余璟收起长剑,院中才爆发出一阵欢呼。
“余师父好厉害!”
“余师父,我要学这个!”
余璟抬起手压了压众人的声音,问道:“我刚刚只是要告诉各位,文与武,是不分家。”
最近,他发现这些人中有很多为了习武而荒废了读书。在这个科举入仕的时代,这些世家公子本就是要靠功名延续家族荣耀的。
如果荒废了学业,不光是影响这些人的前途,还会让他们的家族怪罪于自己,简直得不偿失。
这才是他想出这么个办法的原因。
想着,余璟看向众人:“文而不武则弱,武而不文则蛮。姜太公作《六韬》,文韬第一,武韬第二;黄石公著《三略》,均不离文治,这才是文韬武略。武艺再高强的人,不懂谋略,只会送死。”
“而对于诸位来说。”余璟提声道:“读书、习武,并无矛盾。”
“习武可以强身健体,塑造心智。但若一味痴迷武学,而忽略其他,那就是本末倒置。”余璟再次看向众人。
“大家应当弄清楚,自己到底为什么习武。若为吹嘘炫耀,那这些时日所学已经足够;若为自保,不出一年即可功成;但若想以武修身,融会贯通,引领言行,便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也不是靠外力就能达成的了。”
余岁岁只盯着中心的余璟,感觉他整个人都在闪闪发光。
再去看其他人,俨然已对余璟更多了几分敬重与仰望。
离开武馆,一众人热情地讨论着余璟刚刚那一场令人惊艳的表演,明昀彦快走几步,追上陈煜。
“殿下不觉得,余师父出身乡野,却又能文能武,很是奇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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