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四月，郭子仪奏请李嗣业代领灵州，他告长假回乡省亲，五月，长安公文下发灵州，他的奏准了。随即他带了妻子和妹妹，从灵州到长安，再经大运河直下江南。

        此番他让李嗣业代领灵州，实则也是让李嗣业镀个金，他与镇西节度使李晟交好，今年年节后，李嗣业就调任镇西，升镇西兵马右使。他的逻辑，做官如做生意，做生意先做人，朋友满天下，是永远的真理。

        五月端午，一家人在一千七百多里长的京杭大运河上度过。仲夏月夜，漫天星光，郭家画舫停孟河边，两岸百花酿香，游人手提鸾凤栖花灯，倾夜放灯。

        “珍珠，郭暧想听《凤栖花》，今晚弹这首吧。”郭子仪扶沈若鸿坐舫头，每晚胎教时候到，他点歌，顺便考考妹妹学琴成果。

        “你让珍珠歇歇，他才三个月大，能听懂嘛。”沈若鸿心疼小姑，这几日朝英上岸采办，丈夫说儿子想吃姑姑做的菜，想听姑姑弹的琴，明显欺负珍珠。

        “我弹我弹。”郭珍珠抱着琴出来，郭暧想听，她弹一晚上都可以。

        郭珍珠上弦调音，沈若鸿问丈夫，“子仪，郭暧这名字太像男孩子了，要是女儿怎么办……”

        “肯定是儿子！”

        郭子仪斩钉截铁，郭珍珠也赞同，她问过哥哥，哥哥说，书里写了，郭子仪子嗣茂盛，一生有七子八女，所以他一口气认了五个养子。书上说郭子仪第六个儿子叫郭暧，还娶了唐代宗李俶最喜爱的女儿升平公主为妻，一次醉酒后还打了公主，留下一段脍炙人口的曲目名叫《醉打金枝》。

        “珍珠，弹呀，百花酿，倾夜灯，鸾凤栖花，今晚弹这首再应景不过。”郭子仪催促妹妹，他不是欺负她，是让她忙碌点，一个人闷在船舱里心情不好。

        “珍珠？”沈若鸿轻声叫，郭珍珠郁郁模样，侄儿叫郭暧，醉打金枝，哥哥以后会跟李俶结亲家……“有只鸟儿，等它飞走了，我再弹。”她掩饰。

        “连只鸟都不忍打搅，果然是小珍珠。”岸边一名白袍玉冠男子，摇扇说道。

        “不请自来背后偷听，一定是广平王。”郭子仪也不起身，背对着那男子说。

        “呵，上月我给你送信了，我又何必至于偷听呢。”那男子就是李俶，李俶自来熟叫人放船板，踏板登上画舫。

        李俶走近，郭珍珠扭身，他再靠近，她再扭身，愈靠近愈扭身，直到近无可近，扭无可扭。

        “珍珠。”李俶蹲下她琴桌边。

        “你来干嘛。”郭珍珠轻哼。

        “哎呀！”李俶猛一拍桌，吓郭珍珠一跳，只听头顶他说，“嗳呀，珍珠呀，我不得不相信缘分了，我刚才只是信步一走，便碰到了你家的画舫，遇到了你。”

        噗哧——郭珍珠抬头，李俶笑着揽她，两人相视，而笑。

        李俶与郭子仪和沈若鸿打过招呼，大大方方带珍珠上岸去看花灯。郭子仪示意自便，“哥哥……”郭珍珠回头叫，李俶牵定她手，带她踏板走上孟河桥。

        沈若鸿看戏看了全套，哪有那么巧的事，这大运河里多少船，李俶信步一走，就碰到了她家的船？分明是丈夫和李俶约好了，所以李俶才说上月送信来。

        “子仪，你属意他啊……”沈若鸿说的“他”，自然是李俶，她问过丈夫几次，李俶和史朝义，他到底属意谁。

        郭子仪牵着妻子也上岸，仲夏河灯，温馨之夜，他小心护着她的肚子，两人站定在孟河桥的一端，看桥中央的李俶牵着妹妹，看桥下年轻男女放下一盏盏凤栖花河灯。

        “李殿下呀，其实很霸总。”郭子仪悠悠说，沈若鸿听不懂，但她也点头。“希望他会遵守承诺，对珍珠好……珍珠……”他还是有点犹豫，有时候，他希望李俶来找妹妹，有时候，他又希望李俶再不要来，因为——

        “一定会的，珍珠这个名字有福气，你看，我不就那么有福气能嫁给你？”沈若鸿宽慰丈夫。“你不是改名叫若鸿了？”郭子仪戳穿她。“是呀，珍珠福气好，我把这个名字给妹妹，以后她相公一定对她极好……”

        孟河桥上，李俶正在数河灯，郭珍珠说，如果他能数清孟河里有多少盏河灯，就原谅他。

        “嗳呀……珍珠……嗳……这河灯可真难数，刚才我数到了那边，你听我给你数啊……三十六，三十七，三十八……”李俶牵着郭珍珠，一会跑到桥东，一会跑到桥西，数了又数，笑了又笑，一晚上也没数清……

        夜深，李俶送郭珍珠回来。一沾枕头，郭珍珠就熟睡，睡得安稳香甜，郭子仪从她房里出来，李俶还等在舱里客厅。

        “我求皇爷爷准我先立军功再娶妻。”李俶开门见山，这便是他这几个月的坚持，他坚持不娶杨家的崔氏，他能轻易扳倒李林甫，但杨国忠却不是那么好对付，但想用女色绑住他，他李俶焉是受人摆布之人。

        “你要去打契丹？”郭子仪吃惊。

        李俶笑意灼灼，郭子仪真是绝顶聪明，他只说一句“先立军功”他便猜到了。

        “杨国忠把女儿以永乐公主身份和亲契丹，可突干那老家伙还不满足，暗中叛唐皇爷爷早有所觉，此番皇爷爷决意用兵，我请缨参战，一是为树军功，二是为珍珠。”李俶殷殷再说，“子仪，我要娶珍珠，我只要她……”

        两人彻夜长谈，清晨，郭子仪招郭家主船靠近，他上了主船，片刻后主船遥遥驶离岸边。李俶目送郭子仪离去，再一次，郭子仪把妹妹托付给了他。

        沈若鸿睡眼惺忪，郭子仪脱了一身露水打湿的衣袍，进舱沐浴。

        “子仪！船开了！”沈若鸿冲进浴室。

        “嗯。”郭子仪迈出浴桶。

        “珍珠！珍珠跟李俶昨夜没回来……”

        郭子仪啐道，没有他的允许，珍珠怎么会夜不归宿。

        “朝义！朝义要来了呀！”沈若鸿明白了丈夫把画舫和小姑都托给了李俶，她又叫，史朝义说要来会他们呀，这怎么好——

        郭子仪堵住妻子嘴，这不是还没到吴兴，他约史朝义吴兴相见，到吴兴再说好了，急什么。

        “但……朝义……李……俶……碰面……”沈若鸿彻底说不出话，郭子仪以嘴堵住她嘴。

        断断续续，模模糊糊，郭子仪说，“李俶……要连史朝义……都摆不平……还有什么本事……娶我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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