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史朝义有一种感觉，这个郭珍珠，可能不是那个郭珍珠。他自己都有点觉得绕口，她忘了庆绪和自己，忘了以前的事，但她心心念念记得哥哥，她从庆绪身边溜走的身法奇异，还有她以前是从来不会躲避甚至违背庆绪心意的。但这个感觉，荒谬得连他自己都不信。

        “你想不想知道以前的事呢？”临走时他去看她，他看出来了，她一肚子问题，但她不肯问庆绪，也不肯问安锦绣，这小丫头其实警觉的很。

        “嗯。”郭珍珠在玩他留给她的九连环，安锦秀挑香落帏，伺候她歇息。

        “那什么时候你解开了九连环，什么时候我再告诉你。”史朝义也卖个关子，如他所料，小丫头气鼓鼓抬头。“今日晚了，早点歇息，明日你若按时吃饭，晚上我来看你，就告诉你。“史朝义告辞。“朝义哥哥，晚安。“女孩子在帷帐里叫他，他一路回去都在想，”晚安“，这是哪个地方的说辞？

        第二日晚上去，小丫头脸庞嫣嫣，没什么精神倚在床里。“晚上踢被子着凉了？“史朝义问安锦秀，安锦秀唯唯诺诺退出去。

        “庆绪人呢？”史朝义问安守忠，他打算叫安庆绪换个丫鬟给郭珍珠，安锦秀年岁已过十六，又生的妖娆，这些日子一副春情的模样，想是府里有了相好的，晚上伺候小姐不利。“二公子还在兵马使府未回。”安守忠魂不守舍也出去，史朝义七窍玲珑，撇了眼两人一前一后的模样就猜出安锦绣的相好十成十就是安守忠。安府管事过来，他搭了郭珍珠脉，开了个方，让管事按方去抓副药，一会煎一副给郭珍珠喝下发发汗。

        “二公子说今晚可能不回府，请公子住在府上好照看照看，万一二小姐身子不爽。”那管事说，史朝义有时与安庆绪议事也宿在安府，想想也是，这丫头昨天刚安生一晚，他便答应下，管事去安排厢房。

        “哟，小珍珠，九连环快解完了呀。”史朝义回转郭珍珠的房间，这丫头倒是聪明，九个连环解了七个了。

        “朝义哥哥，打个折，先告诉我一半以前的事好嘛？“郭珍珠窝在被里恹恹地，还不忘跟他讨价还价，史朝义心软，试了试她额温，把她手塞进被里，落下帷帐来，坐下说”好“。

        “你郭家三代为官，一门武将，你爹郭敬之历任五郡刺史，当年陇西叛乱，你父母双亡，你唐哥郭英义抱着才六岁的你杀出重围，回营把你交到你大哥郭子仪手中就再没站起来。那时你大哥年少，还未有战功，王忠嗣就收养了你。你适逢大变又本身子赢弱，王忠嗣便不让你学骑射。千里行军带着个弱质女娃总是不方便，所以你十二岁时便住到幽州，张玉涵比你大两岁，我和庆绪便是在那年第一次见到了你。”

        史朝义想是想到了什么，笑盈盈一双眼里笑意温暖。

        “幽州节度使张守珪大人原对安伯伯有知遇之恩，那时庆绪奉安伯伯之命去张府提亲，哪料走进后院，却是一群奴裨家丁围着个小女孩又叫又笑的。那么多人，他一眼就只见着了你。你小小的人儿，湖绿牙衫，双鬟髻发，头一扬一扬，和着他们的叫声，九十七、九十八、九十九、我一看，原来你在踢键子。踢到一百个，键子飞过头顶，我刚想去接，庆绪已窜了出去，一手接过。你伸手去要，他不给，却问，你可是张家小姐。”

        “他认错人了呀。”郭珍珠突然开口。

        “是，他认错人了。”史朝义看她，“当时我说他是你安伯父的二公子安庆绪，而我是平卢史朝义，特来求见张伯父。”

        “那我有没有告诉你我不是张玉涵？”小丫头心急抢道。

        “我清楚地记得你对我们说的第一句话，你说：安二哥，朝义哥哥，我是珍珠，郭珍珠。”

        “就因为这句话，这亲，也就不求了。”史朝义又笑，“庆绪的脾气你还不知么，他立刻回了范阳，在安伯父面前发誓，只喜欢你一个，只要你一个！”

        嗬，帐里的人倒抽口气。嗯？史朝义侧目，等了半天，里面没人说话。

        帷帐掀起一角，被下伸出一只雪白晶莹的小手，“朝义哥哥……朝义……哥哥……”史朝义握住小手，冰冰凉，小可怜似。

        “安锦绣说……张玉涵……不喜欢我……我不跟她抢……我想找我哥哥……”

        夜半，史朝义又去郭珍珠房间，果然，安锦绣没睡在外间，炕上都是凉的，这丫头眼角眉梢模样一看就非处子，该是教安守忠弄了身子，食髓知味漏夜不归。看帷帐里的人睡得尚好，史朝义放心待要走，略侧头听上一听，“珍珠？“他一下掀起帷帐，探手去摸缩在床里的人。

        触手，火烫，冷颤，人在发抖。

        安府无药无针灸也无丫鬟，史朝义叫管家备了马车，抱了人上了车，回了史府。回府先扎了两针止了冷颤，再煎好了药，哄了许久叫醒片刻又哄喝进半碗，这女孩是真怕苦，烧得昏昏沉沉，一闻到药味一张小脸就皱成只小包子。“乖，果脯。“史朝义哄她，小口刚一张，他又喂下去一口药。”不哭，不哭，这口真的是果脯。“他笑，给了块甜津津的果脯，怀里的人抽噎了几声，呜呜叫他“哥哥”，挂着一脸蛋晶莹的泪片刻又昏睡过去。

        喂完了药，怀里的人开始缠着他依偎过来。他素恶热，身上温度低，发烧的人体温太高就想抱住冷的东西蹭，“小丫头，我这么伺候你，你可记得我好？“史朝义抱着她，贴面任她取凉。

        他想了又想，觉得这大概就是命里注定。命里注定，郭珍珠在芳邻苑无意偷听，听到安史张三家歃血为盟相约反唐，命里注定，他发现了她，在他的追逐下她跑进苑林一头摔下马，命里注定，她在他怀里叫了他一声”哥哥“后不省人事，他心软了，抱了她回来，醒来后，她失忆了。

        既如此，天注定。

        小珍珠，从今以后，我再不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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