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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一生安稳”


温南黎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11点,她看到孟昭正在她家小区门口等她。

        孟昭把外套将自己的头围得严实,只露出一双眼睛,12月的景城,尤其夜晚,冷得瘆骨,风从任何可能的缝隙往你的身体里钻,留下冰冷的寒气,久久不散。

        孟昭看到她后,跟她招了招手,然后走上前去。

        “你的手机关机了。”孟昭看起来等了很久,她冷得搓着手,但似乎没什么取暖的用处。

        温南黎有些歉疚,赶忙把自己的围巾取下来,围到孟昭的身上,“对不起,我手机没电了。”

        她又问:“等很久了?”

        孟昭忧心地看了眼温南黎,点头又摇头,说:“也没有很久。”

        温南黎刷开小区的门禁,带孟昭往里走,边走边说:“我还是用现金打出租车回来的,这年头好像现金比什么都稀奇,司机看到都愣住了,他身上都没有零钱找我。”

        “南黎——”孟昭叫住身前背对着她,一边走一边喃喃碎念的温南黎。

        温南黎的脚步顿住,眼泪掉落在地上,晕开一抹被夜色遮盖的深色印记,孟昭无声地陪温南黎哭了一会。

        进了家门的温南黎去厨房烧开水,孟昭脱掉外套,坐在一进门处的白色餐桌旁,餐桌旁的餐边柜上只有寥寥无几的餐具——四个碗、三个盘子、和三个杯子,其中一个杯子还是上次孟昭在超市买给他们四人一人一个的。

        “还有的餐具被我扔掉了,有的是结婚的时候买的,有的是他用过的。”温南黎见孟昭在看她空旷的餐边柜,便说道。

        孟昭沉默片刻后,说一句:“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离婚的时候就已经是过去了。”温南黎泡了一杯红糖生姜水递给孟昭,然后接着说:“我不是因为还喜欢他而难过。”

        孟昭犹豫地问:“赵航的微博,发了声称是你亲自写的声明,你知情吗?”

        “他大概告诉我了内容,我没答应也没拒绝。”温南黎并不意外孟昭说的事,赵航只是事先告知她,也并不是需要她本人做出什么解释。

        温南黎又说一句:“我总不能跳出来说他在说谎。”

        “他出轨了对吗。”孟昭忿忿地说道,她知道赵航发出的声明肯定是粉饰太平的谎言。

        “反正结局都是一样的,过程也许没必要追究。”温南黎没有直接回答。

        “你们离婚是因为这件事吗?”

        温南黎摇头,“不是,我今天才知情。”

        “我本来就觉得他配不上你。”

        温南黎抬眼,看到一脸神色认真的孟昭。

        “从前,我问过你,为什么喜欢赵航。你说你羡慕他自由的洒脱,但是我觉得,比起你的羡慕,他更喜欢你的安稳,喜欢你对生活平凡的追求,那样他才会永远有归处,才会在他动荡不安的生活里永远有慰藉他的安全感。”

        温南黎有些怔住。

        孟昭又说:“当他无法了解你的全部,无法预估你的每个选择,他就不再拥有生活里那个唯一的定数。我说过,你像扎根土壤的植物,你会羡慕风的自由,却不会为此而斩断根茎,但风无法扎根,只能随时远行,不能停驻,便永远无法拥有你。

        所以,南黎。是他没有办法拥有你,不是你没有办法留住他。”

        孟昭的话一遍遍地在温南黎脑海里反复,她很久以后才半梦半醒地入睡。

        梦里是回忆。

        她正趴在靠窗座位旁边的窗台上,看着一盆半死不活的芦荟,孟溪在旁边问她,有想过未来的自己吗?或者期望中自己的样子。

        温南黎认真地想了想,然后认真地回答,“一生安稳,无波无浪。”

        “就这啊?也期望点特别的嘛。”孟溪念道,然后转过头去问李唯,李唯说了什么夸张的梦想,孟溪又笑着吐槽着起来。

        “无波无浪的人生才是最难实现的吧。”身后的声音是徐行的,他刚刚没有加入他们的聊天,突兀地回复了一句。

        温南黎回过头看徐行,与徐行对视一眼后,又缓缓转过身去。

        今天晚上收的病人比往日多,徐行回到值夜班的休息室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他看了看时间,大概还能将就睡3个小时。

        躺在床上,习惯性打开微信,看到之前因忙碌而忘记点开的信息,来自李唯。

        他发来了赵航新闻的截图,然后又发了信息:“我问过孟昭了,南黎现在还好,我们暂时先装作不知情吧。”

        徐行坐起身来,点开截图,看完以后又点开微博,看到了八卦头条里赵航发布的最新声明。声明里大意说赵航已在两年前就与前妻分居离异,因聚少离多而感情疏远,两人性格与生活习惯都很不一样,但离婚后依然是朋友,赵航的前妻知道赵航的新恋情,并且一直报以祝福。

        声明是手写体,但是徐行知道那不是温南黎的字。

        三年前,在纽约的十月,徐行见到了赵航,赵航和他身高差不多,有着小麦色的皮肤,当时他正举着照相机,在边等他的时候边拍外面的城市夜景。

        徐行在见面以前就想好了,自己拿了父母托赵航带给他的东西,就跟他告辞,虽然本应该请他吃顿饭表示友好,但他已经想好了托词,说晚上有事要赶回纽黑文,可惜不能请他吃顿饭再走,他在脑海里排练着这几句话,但在要脱口告别的时候,他听见自己问赵航要不要一起去喝杯酒。

        赵航明显愣了愣,但没有拒绝他。

        他们坐在酒馆里,尴尬地对饮,徐行什么也没说,赵航偶尔找点话题,他顺应着回答,好几次陷入冷场,但是他只是在喝酒,喝了许多,直到感觉头有些发晕,眼皮也发沉。

        不知道过了多久,赵航问徐行:“你喜欢温南黎吗?”

        徐行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又或者记得但又觉得像做梦。他在那似梦非梦的回忆里说:“不喜欢了。”

        他在微信通讯录里翻到温南黎的名字。

        她的头像是副画——一颗星星,不是闪耀在空中的那种星星,而是一颗从天上坠落,躺落在黑夜的地上,挨着自己的影子的,星星。

        他点开“发信息”,在输入界面里,看着光标一闪一闪,许久以后,还是一个字也没打出来。

        他把手机的屏幕关上,放在枕头旁边,盯着漆黑的天花板。休息室里没有窗户,所以关上灯后的漆黑格外漆黑,而一切声响都在黑夜里被放大,甚至连隔壁床铺同事均匀的呼吸声,也变得吵闹。

        曾经他也以为,温南黎终于找到了可以给予给她理想生活的人,哪怕那个人看起来与他想象和预期的如此不一样。

        “一生安稳,无波无浪。”

        在她看似安稳的生活里,她总是极尽地表现出冷淡且适然的态度,彷佛这样,她就能掩盖自己的敏感。

        因为敏感的人必定会被人生无常的波澜起伏所伤害。

        徐行被一阵电话铃音吵醒。

        他赶到急诊室的时候,科室当班的主治医生方主任也已经在了。

        病患是老人,嘴里插管,被从急救车上推下来,急救医生经过他们飞奔过去为她接上呼吸球囊。

        徐行接过ct片拿给方主任一起看。

        “出血点不多。”徐行低声说,“但是位置在脑干。”

        脑干是大脑中最凶险的部位,它如果受损,便是人体最基本的生命体征受到损害。

        换句话说,病人随时都有生命危险。

        徐行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家属,有人伏在一旁恸哭,有人强装冷静地一脸凝重地望向他们。

        “我们会竭尽全力。”徐行不自觉地开口说,话音到最后却轻飘飘的,不能笃定的样子。

        方主任看他一眼,然后转头对家属说:“病情很严重,随时会有生命危险,但是现在无法进行手术,必须要在icu观察。”

        徐行低下头,他听到家属的哭喊和哀求声,近似机械一般重复着的恳求声。

        方主任又重复一遍,然后劝他们尽快办理手续。

        病患终于还是进入了icu,徐行跟方主任同icu的当值医生做了交接。

        他们回去的路上,徐行突然开口:“真的没什么我们可以做的了吗?”,但语气却不是真的在问。

        方医生拍了拍他,然后摇头。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都不算是唯物主义了。”方主任开口劝慰,“医生的能力有限,很多时候,我们能做的也只是祈祷,希望多一点生命的奇迹。”

        “人生无常。”他又感叹道,“医生做久了,不是麻木,而是接受了人生的无常。”

        徐行只是点头,半晌无言。

        他没再能睡着,辗转反侧后还是起床又去了icu,在路上正撞上了之前交接的李医生。

        李医生见他面色担忧地前来,便猜到了他的来意。

        “你们走了没多久就陷入抢救了。”李医生说,然后摇了摇头后又说:“没能抢救过来。”

        徐行怔在原地,抬头看了眼挂着的“重症救治病区”的标识牌,和紧闭的病区大门。

        可能这世上,失望总比奇迹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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