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脆弱

温南黎再拿起手机的时候已经是下班很久以后，她下班后就一直待在图书馆，手机就放在桌子上，没有声响，平静得彷佛任何一个往日。

        她点开那些之前自己不想看的信息，一一读取。

        她没有加入任何毕业学校的群，大学同学也仅存了几个从前的室友，但关系算不上密切，他们许多人也没有见过赵航，温南黎也没有在朋友圈分享过赵航的照片，所以大部分在微信上询问她的是一些在上海和赵航共同认识的朋友，他们和她关系不算亲近，旁敲侧击地确认新闻是否真实，同时表达惋惜和惊愕，但言语中的担忧却很虚假。

        其中有人发送了一个链接，是一个小时前的最新报道，里面贴了一组她之前没看到的照片。

        拍摄的角度不同，但地点还是赵航家的停车场，时间标注的是2017年7月14日，赵航和余心露拥吻照片拍摄日期的次日，但照片里的人却变成了赵航和她。

        那应该是她放暑假去上海见赵航的时候，照片里，赵航从机场接她到家，帮她推着行李，另一只手牵着她往电梯里走，她转头跟赵航说着什么，赵航的表情在照片里看不清，而她则亲密地贴着他，摆着被他牵着的手。

        温南黎这才仔细看文章的标题：《余心露疑似第三者，新恋情对象已于15年结婚》

        文章后面贴着温南黎和赵航的结婚证照片，结婚证照片上，他们穿着白色的衬衫，头挨着头，赵航和她都笑着，露出牙齿，但是她的脸和姓名被打了马赛克，领证日期写着“2015年4月17日。”

        电话的界面突兀地跳转，有来电，屏幕上写着“赵航”，手机静音了，没有声响，温南黎看着无声无息的来电，有些怔然，她拿着手机出了图书馆，找到一个没有人的拐角，直到赵航第二次打来才接听。

        “南黎”

        赵航刚开口，便陷入长久的沉默，他所处的环境空旷且安静，安静得彷佛能听见他呼吸声的回音。

        温南黎对持续的沉默感到不耐烦，“你说。”

        “对不起，我没想让事情变这么复杂。”

        “你总不会打来就是为了道歉。”温南黎的语气没有情绪。

        赵航迟疑片刻后说，“事情发生的太快，我们现在有点应接不暇，而这次新闻对我的事业也有影响”

        “有话直说吧。”温南黎打断他，然后在原地踱步，

        赵航愣了愣，叹口气，接着说：“现在需要发一个声明，说明我们感情已于去年7月以前破裂，分居近两年公司建议，最好是以你的口吻来说明，最后再表示知情我的新恋情我这边需要跟你提前告知。”

        温南黎嗤笑一声，“还有呢？干脆说我们是假结婚算了。”

        “南黎，我知道这个请求但是我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如果有更好的办法我也不会麻烦你。”

        “你也知道这个请求很过分啊。”温南黎说完赵航没说出口的话。

        “所以，照片里，我像个傻瓜一样挽着你的手臂，是因为我与你感情破裂，是代表我们要终止这段婚姻吗？”

        电话另一端的赵航只是沉默，没有回答。

        温南黎感到恼怒：“赵航，你有想过我要怎么跟我的亲人朋友交待吗？说其实一年半以前我们就分开了，但是我在自导自演一段没有结束的婚姻？还是我要去告诉我父母我欺骗了他们快两年？”

        “南黎，这个声明会平息新闻，至少让所有争议不再有发酵的余地”赵航语气有些急切。

        “对你们的争议不再有发酵的余地，是对你们的。”

        “我们已经离婚了不是吗？不管因为什么，不管发生了什么，结局到今天都是一样的不是吗？”

        赵航的声音大了起来，说完自己也愣住了。

        温南黎感觉自己在颤抖，但是她紧紧握着手，指甲的痕迹扎进手掌，试图平息自己的情绪。

        “南黎，是我对不起你，我会跟你父母说清楚”赵航的语气平和下来，口吻中有歉意。

        “说清楚什么呢？直到离婚那天，你还在问我是不是喜欢徐行，你是希望我也跟你一样在这段婚姻里三心二意，所以你负罪感少一点吗？你说我敏感，说我冷漠，说感觉不到我的感情，说你跟我对生活的追求差距太大说你因此痛苦，因此感觉喘不过气。”

        温南黎试图止住眼泪，但声音还是呜咽起来。

        “我曾经真的觉得是自己的错，是自己的性格不好，是自己的情绪不稳定，是自己不够包容，是我没办法给你你想要的感情。赵航，你只用说一句你爱上别人了，我也会放你走”

        “但你真的不喜欢徐行吗？或者你没有喜欢过徐行吗？你不是为了逃避孟溪的死才留在上海，才要跟我结婚吗？”赵航的语气有些冲动，透着积压已久的怒气。

        “闭嘴！”温南黎吸一口气，久久不能呼出，感觉自己被人掐住了脖颈。

        “你总是有很多药，治疗失眠的，治疗焦虑的，都是心理医生开给你的，但是你却从来不跟我说一句你曾经发生了什么。你确定你对我的感情，足够让你跟我结婚了吗？我说的那些难道不是事实的一部分吗？就算我不变心的话，我们也能走下去吗？”

        “南黎，你是把我当作逃离过去的救命稻草，但是如果我走不进你的心里，我无法拯救你，只会同你一起沉溺。我们谁都不会幸福。”

        “可是，赵航，这是一样的吗？不论发生过什么，我都从来没有背叛过你，我都是想努力过好和你的婚姻的。”

        温南黎挂断了电话，狼狈地靠在墙上，捂着脸哭出声来。

        孟溪死后不久，温南黎开始整夜失眠，有时候是睡着了却不停地做噩梦，梦里是孟溪的死。

        她曾经将孟溪死去的那个时刻记得很清晰。她甚至记得孟溪转身的时候，有一缕头发贴在她的脸颊。孟溪从右手边转过身，转身前回头瞥了她一眼，左边的耳朵上晃动着镶嵌着水钻的耳环，披在她的牛仔外套上的头发，在路灯下泛着黄。温南黎记得自己看了一眼旁边的路灯，路灯的灯罩不知什么时候破裂了，灯泡裸露在外，格外刺眼。

        然后是车撞击的瞬间，伴随刺耳的摩擦声，鸣笛声，路人的惊呼，孟溪的身体以扭曲的方式被抛到空中。最后是颤抖的躯体，蔓延的鲜血。

        这些回忆用无法预料的方式袭击她，断断续续地袭击她，每当她觉得自己好转的时候又对她穷追不舍。

        站在深夜的斑马线前的时候，听到轮胎摩擦地面的声响的时候，看到电影里血腥的车祸场面的时候不同的场景，不同的画面，让她像被淹没在那段回忆的轮回里，无法抗拒地，一遍遍闪回，恐慌和窒息的感觉让她分不清现实与回忆。

        她开始逃避，逃避过去的人和过去的事，删掉所有人的联系方式，甚至连续两年没有在孟溪的忌日出现，甚至会没有目的地灌醉自己，直到一次她在孟溪的忌日，喝得酩酊大醉的她被发现，然后父母带她去看病。

        医生诊断她是创伤后应激障碍和抑郁倾向。

        持续一年的治疗之后，很长时间里她都没有复发，除了偶尔失眠和焦虑。而当时困扰她的孟溪死去的记忆也开始模糊，说起孟溪的事时也不再有强烈的应激反应，她好像又变成了一个正常的人。彷佛忘记孟溪留下的伤痛，才能让她成为一个正常人。

        但是她不愿意说自己生病的事，跟谁也不愿意说。因为那样就表明了自己是脆弱的，而那些自己该承担的责难就会因她的脆弱而被原谅。

        她不想原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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