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投诚
今时不同往日,萧承徽一身名贵的淡紫色水纹锦,由侍女扶着走过御花园向仁寿宫去,大改不得志时的灰败脸色,玉面生辉,盛气凌人。
“远远瞧着妹妹这般气派,我只当是懿妃呢!”愉昭媛在凉亭闲坐着,打量着来人,开口便是奚落。“还可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就是怕…登高跌重。”
“愉昭媛素来最是个牙尖嘴利的,不知道皇上是不是也嫌你刻薄,才越过你,将妃位给了本宫。”萧承徽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脱口便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昨日在仁寿宫,兰昭仪封了德妃。余下的一席妃位,凭资历前后、凭位份高低,给愉昭媛都是顺理成章的事,偏偏皇上金口玉言,属意于她。阖宫,怕是再没有比愉昭媛更尴尬的人。
“我若是你,今日断然没脸面再出来再张扬的。”萧承徽扫了一眼面色僵冷的愉昭媛。心想反正经过这场,是将人得罪狠了,索性也不必虚与委蛇,半点儿不留情面道:“位份既是变了,这称呼也该改一改,姐姐妹妹的…莫要唤错了!”
“难得萧承徽还记得规矩,册封礼还没齐全呢,到底也该收敛些…”愉昭媛不怒反笑,起身走到萧承徽身边,侧耳轻声道:“江南水大…小心别给妹妹的妃位冲跑了!”
萧承徽到了仁寿宫门前,看见院中的秋菊姹紫嫣红,甚是热闹,正衬她今日春风得意的心情。眉开眼笑快步走到院中,对着太皇太后一福,欢天喜地道:“要说皇上还是最惦记老祖宗的,阖宫的秋色也不及仁寿宫分毫。”
方才说起与郑姑姑说起萧家的事,太皇太后心间正噎着一口气。如今见她这副不识眉眼高低的浅薄样子,愈发觉得不堪为用,语气也带了几分冷淡。“怎么穿成这副样子招摇过市!”
紫色束腰长裙、朝月髻、镶玉金簪、眉间一点芙蓉花钿,通身的装束,总觉得在哪见过似的?
“奴婢瞧萧承徽今日的装束,倒是有几分像昨日的懿妃娘娘。”郑姑姑上前扶起还在屈身福礼的萧承徽,笑着打起了圆场。“到底年轻,稍微打扮一下,便像花朵儿似的!”
“姑姑好眼力!”萧承徽被戳破了刻意模仿懿妃,不以为恼,反而是带着几分得意。上前挽住太皇太后的手臂,炫耀道:“臣妾昨日瞧皇上的神色,分明是喜欢懿妃这副样子的,臣妾特意学着打扮,也好讨皇上的喜欢!”
太皇太后听着这些不着边际的话,无言以对。朽木不可雕也,对于她这种东施效颦的愚蠢行为,已经懒得开口提点。“萧媛已在路上了,秋节过后进宫。这些日子,你谨慎些,将贤妃的位置落定。待她进了宫,你姐妹二人也好互相扶持。”
“这样快…”萧承徽面上的笑意淡了几分。萧媛是她的庶妹,家里这时送人来,分明是要放弃她…心下不舒服,却还是强撑着笑脸不落道:“老祖宗说的是,一笔写不出俩萧字,媛儿是臣妾的亲妹妹,以后日日在一处,自然亲厚更盛旁人!”
“你能如此想便好!”太皇太后本以为凭她被娇纵坏了的性子,听闻萧媛入宫分宠,少不得一哭二闹三上吊来上一套。如今听来,不论真假,倒是说了几句中听识大体的话。面色和缓道:“前日既是收了懿妃的礼,今日也该走一趟永和宫。”
“是。”
不过在仁寿宫待了一盏茶的时候,萧承徽瞧着太皇太后意兴阑珊的样子,也冷了自讨没趣的心肠告辞。后浪推前浪,待萧媛那个狐媚来日进了宫,自己在仁寿宫怕是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无。
“主子,咱要去永和宫吗?”出了院子,萧承徽身边宫女的玉红问道。
“先回宫,换身衣裳。”她自嘲笑笑,张狂尽褪,云淡风轻的样子倒是有几分像兰昭仪。余光注意花房的奴才在将廊下的牡丹搬出院子,抬手叫住:“等等…这花开得正好呢,怎得撤走了?”
“回萧主子,太皇太后说进秋牡丹不应景儿了,吩咐奴才将院中的花都换成秋菊。”
“秋菊来了么…”萧承徽看着陆陆续续搬进院中的各色菊花愣神,心绪不知飘到了何处出。垂头再看了一眼回话小太监手里捧着的一小栽盛放的魏紫牡丹,豁然开朗,笑吟吟道:“本宫倒是觉得,牡丹正是花期呢!”
“娘娘好眼力!”小太监见四下无人,拿捏着分寸,悄声道:“菊花种类繁多,有名的只有秋菊,只是花期太短,每年也就只有这时候才赏个新鲜。牡丹便不同了,寓意吉祥、花朵鲜艳,宫里的花房都是一年四季养着的。”
“说得好!”萧承徽示意玉红打赏,“这盆太皇太后不要了的花,咱们要了!”
永和宫里,奴才们聚了一院子,落英缤纷,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内务府送来的秋菊主子不喜欢,怎么处置啊?”入画琢磨着被弃置在墙角的秋菊。自小便是,姑娘喜欢什么,她就喜欢什么。
“奴才待会儿就带人把这些花搬回去。”小安子来来回回将花房送来的牡丹搬到暖棚里,忙活得满头大汗。
他自入宫便跟在庆公公身边,先淳贤皇贵妃得宠的时候,满宫的奴才都上赶着巴结他。皇贵妃薨了以后,庆公公念旧,守着永和宫不愿离开。人走茶凉,在懿主子来之前的两年里他也算将人情冷暖受尽了。如今懿主子重用他,宽仁待下,更加感念着永和宫前后两位主子的好。
“留着吧,本宫还有用呢!”皇后娘娘身子不适,免了早间请安。沈明娇早上送走了尉迟暄上朝后,又回去眯了个回笼觉。此时方醒,素髻上只戴了支玉簪,配软银轻罗百合裙,肩上罩了件软缎披风,未施粉黛,只点了抹唇脂,面若细玉,淡妆浓抹总相宜。
“主子想将秋菊摆在哪?”小安子放下手里的活计,跟在她身后,解释道:“秋菊原本花期便短,内务府又都是挑开得正好的送来,等到秋节后也不剩什么了。”
“泡酒!”此时没有外人在,沈明娇乐得自在,言语间也生动随意了许多。“昨日梅湘做的那道豆沙菊爪酥吃着不错,倒是给我提了个醒儿。”
“咱们从家里只带来了两坛桂花酒,也该泡些新的!”入画闻言,眉欢眼笑的应和。
“奴婢去拿酒谱!”观棋与入画相视而笑,心意相通。
在家里时,姑娘爱酒也会酿酒。一年四季,各时各色不同的花果,酿出的酒也风味各异,春雨、夏雾、秋霜、冬雪,偶得好景,她们也会陪着姑娘小酌。
今日见姑娘在要酿酒,倒是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宫里事多规矩大,她们日日在旁瞧着都觉得累人得紧,乐意纵着姑娘过得自在些。
“酒谱?”小安子是穷人家养出来的孩子,走投无路到宫里净了身,跟着严厉的师傅,还从未尝过酒的味儿,更不知到酿酒的这些花样。
“寻常人家有菜谱,咱们自然也有酒谱!”沈明娇含笑开口为他解释道。
庆公公前几日特意到她跟前,说小安子身世可怜,受过姑母的恩惠,是可信之人,让她放心差使。
小安子母亲早逝,父亲是军队的伙夫,十五年前,随军出征后再未回来。小安子吃百家饭长到了十岁,后来实在活不下去便寻门路进了宫。还是姑母瞧他瘦小可怜,让庆公公收了徒弟带回永和宫。
这世上的可怜人多,各有各的难处。她非神佛,无力普度众生,但若是身边的人忠心得用,作为回报,她也愿庇护几分。
“主子!找到了!”入宫这些日子,观棋时时刻刻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少见这般活泼的时候。
“我瞧瞧!”入画手快,接过酒谱,对着沈明娇念道:“菊花、生地黄、地骨皮各二十两,枸杞五两,糯米二十五两,酒曲适量。”
“小安子,你去备料,再搬个大大的坛子来。入画、观棋,你们随我将这些菊花的花瓣儿都摘下来,咱们晚上尝个鲜,余下的泡酒。”沈明娇见几人皆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心中欢喜。
日后的漫长年岁,她都要与她们一起,锁在这四方的院子里。后宫的日子不安稳,却也不能时时事事都是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一张一弛才能把日子过下去。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瞧我竟是个有口福的!”萧承徽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听着主仆几人的对话,心里竟无缘无故生了几分羡慕。
提起裙角,接过红玉手里的牡丹,亲自抱着,言笑晏晏进了门。“为了皇上赏的几盆秋菊,满宫的嫔妃都红了眼。谁又能想到,这些名贵的花儿,进了永和宫大门竟都光秃秃地成了姐姐的杯中物了!”
沈明娇闻声抬眼,见是萧承徽,快步迎了上去。亲近道:“怪不得今早便听喜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原来是有贵客要来。”全然不见嫌隙。
“看来…今儿我这礼是送到姐姐的心坎上了?”萧承徽见廊下花团锦簇摆着牡丹,而一旁的秋菊残花零落,惨惨戚戚。将牡丹交到入画手里,对沈明娇笑语:“这花,权当是谢姐姐前日送我的胭脂!”
“折煞我了,”沈明娇也道了谢,引着萧承徽去向主殿。“你我如今同在妃位,论资历也该是我叫你一声姐姐!”
“那我便却之不恭了!”萧承徽也不推辞,环顾主殿精雕细刻,便知皇上对永和宫的用心。留恋着挪开眼,开门见山道:“我今日来,是有两桩事儿要与妹妹说。”挥挥手,红玉退下。
“姐姐请讲。”前几次相见,萧承徽皆是锋芒毕露的样子,今日倒有几分真意。
“头一桩,是我对不住妹妹,前几日是奴才不懂事,见我头风发作,竟到这来搅了皇上与妹妹的晚膳。”萧承徽竟起身微微福了一礼,诚恳道:“我心里过意不去,今日特来给妹妹陪个不是。”
沈明娇见她能屈能伸,将姿态放得如此之低,倒是有几分刮目相看。“姐姐这是说得哪的话,如今头风可都好了?”
“还有一桩…”萧承徽若有所思,泣下沾襟,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见门窗皆是紧闭着,才软了语气,安心与她道:“我今日来,是与妹妹投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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