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折枝
沈明娇的晚膳日日都翻新着花样儿,几日下来,倒是给尉迟暄养成了个一到酉时便惦记着往永和宫去的习惯。
宋诚作为皇上身边的第一人,更是早于本人察觉了这事儿,也乐见其成得很。毕竟…永和宫的小灶,真香!
“宋公公,几样小菜,您先用着。”观棋隔门听见房中的动静歇了,端着托盘到廊下,轻声道:“这里有奴婢守着,您坐石凳上稳当地用。”
许多宫女太监,每日天不亮便开始劳作,只有在深夜轮值交班后才能潦草啃上几口馒头充饥。先帝性情温和仁慈,对待宫人更是颇多体察,见宫规严苛,便金口玉言施恩,允许宫人在无事时吃上一口热饭。
“无妨,这已是极好了。”宋诚笑笑有感其好意,接过托盘放在距离主殿不远的围廊长凳上,蹲下身用饭,顺便同观棋闲话几句解闷。“替奴才谢过懿主子。”
“主子知道宋公公守夜辛苦,早前便吩咐奴婢做几道可口的饭菜,在灶上温着。”几次接触,观棋知道宋诚是个没什么架子,脾气温和谨慎的人,便也低声接话道:“更深露重,吃上几口热汤热饭也好驱驱秋凉。”
“懿主子慈心。”宋诚这话说的倒是真心诚意,他自小长在宫里,盛气凌人的主子娘娘只多不少。可这几日看下来,懿主子无论是对身边人,还是旁的奴才,都是温声带笑的模样,赏罚分明,极是妥帖。“你是几岁跟着懿主子的?”
“奴婢是家生子,祖辈便是永靖侯府的人。”观棋声音低低的,温柔小意,不谄媚也不自怜。“奴婢自五、六岁的时候便在主子身边,那时候年纪小,什么也不懂,只是陪着主子玩闹。”想起过去的事,观棋言语之间带了几分暖意。
“那你的医术师从何人?”宋诚可是记得清楚,那日在玉秀宫,观棋一手好医术可不像是懿主子口中的略通皮毛。
“是跟着府里的大夫学的。”观棋坦白道。见宋诚一小碗白饭见了底,起身又到小厨房端了一份替他添上,才又接着说:“师傅年轻时本是江湖游医,机缘巧合下跟着老侯爷行军,救死扶伤。后来…便到了府里做府医,收了我做徒弟。”
“竟是老侯爷的旧人?”宋诚闻言心间一动,狼吞虎咽了几口,又问道:“当年瑶招山一战无人生还,这位府医又是如何到了永靖侯府的呢?”
“你有所不知当年,大军入瑶招山以前,驻扎在不远处一个名为清泉的村落。大军开拔前几日,清泉村不知为何突然开始蔓延时疫。老侯爷心慈,便让师傅留下救治村民。”说起旧事,观棋轻叹一声,又道:“若非如此,凭师傅用药如神的本事,或许…当年老侯爷还能活着回京。”
“竟是如此!”宋诚大惊。瑶招山这场惨烈的战役举世皆知,皇上自入学习武起,一直以来对其耿耿于怀。他自小跟在皇上身边侍奉,自然也略读过些军报典籍。却从未见过有书册提及清泉村这一段。“为何此事于军报中从无记载呢?”
“您也说了,瑶招山一战全军覆没,哪里还有活口。至于战报,不过是任人书写罢了。当年的真相到底如何…”说到此处,观棋掩去话尾。月凉如水,她的面上也好似蒙上了一层清霜似的。起身道:“公公慢用,奴婢手上还有活。”
鸡鸣破晓,宋诚心里揣着事,睁着眼睛等到天亮。
昨夜又是翻云覆雨一番糊涂,连正事都未来得及说。沈明娇心里记挂津口刺杀父亲的事,早早便没了睡意。见尉迟暄还睡着,便往人怀里钻。细声细气道:“皇上,卯时三刻了。”
“妖精…”尉迟暄一唤便醒,轻啄她眼角,调笑道:“娇娇是在唤朕起身,还是在投怀送抱?”目若朗星,笑语生春。
尉迟氏先祖曾凭一张艳若秋华的面孔,成为前朝长公主的入幕之宾,由此发迹…尉迟家的男儿面貌都生得极好,尤其是尉迟暄这双含情目,极擅蛊人!
“臣妾服侍皇上早朝!”沈明娇深吸一口气,赶忙脱身,起来披上了外袍。
早膳间,尉迟暄余光瞧见她对着玉盘珍馐兴致缺缺,只满腹心事地同汤匙较劲,笑问道:“娇娇有话问朕?”在永和宫,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早不知丢到了何处。
“臣妾…”沈明娇抬起湿漉漉的媚眼,殷切道:“臣妾担心父亲。”
尉迟暄抬手揉了揉她尚未及绾起的软发,温声道:“朕昨日将折子送来,就是为了安你的心,怎得反倒让你忧心了。”
“臣妾是想谢谢皇上。”沈明娇眼中全心全意皆是信赖爱慕,软语道:“谢谢皇上救了臣妾父亲一命。”她心里有数,父亲远下江南,身边定有永靖侯府的好手暗中相随。可毕竟是人在屋檐下,既能表忠心又能让尉迟暄心里舒服,何乐而不为呢!
“你父亲为掩人耳目,只带了使唤小厮。朕一早便着人在必经之路留意着,幸而派上了用场。”尉迟暄听话听音,又想到沈庭秋和沈庭霖兄弟二人在朝中的言行,暗赞沈家人举止有度,进退得宜。
“于公,沈卿南下是为朝廷办事,替朕担着风险。”抬手夹了一块沈明娇喜欢的糖蒸酥酪到她碟中。又含情道:“于私,他是娇娇的父亲…”
“皇上待臣妾最好了!快尝尝这个豆沙菊爪酥…”美人儿心事落地,又开始对着他撒娇。“先贤有云: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臣妾便也学着附庸风雅一回。”
尉迟暄看她知情识趣,顺而想起后宫的事,问道:“朕托给娇娇的差事,办的如何了?”
“皇上可要好好想想,如何赏臣妾了!”沈明娇娇俏地挑眉看他,胜券在握的得意模样让人忍俊不禁。对外唤道:“桂初!”
“奴婢在。”
“快给皇上说说,本宫让你差的事如何了?”她不遮不掩地将人唤来,又揽住他的手笔,跃跃欲试道:“臣妾也未听回报呢!”
“主子吩咐奴婢去查慧妃娘娘与萧承徽这些日子的往来…”桂初抬眼,揣摩着皇上的神情。复又规规矩矩回禀道:“萧承徽日日到太皇太后宫中请安,慧妃娘娘忙着照料二公主,无甚特别。只是…二公主落水的前些日子,慧妃娘娘身边的大宫女曾出宫到萧家票号,换了数张面额颇大的银票。”
沈明娇此前说的话并非作假,她的确未曾听过桂初的回禀。如今乍然听到这事,也是一怔。“皇上您看,臣妾的人厉害吧!”面上不露分毫,状似心无城府地先讨起赏来。
“不错!”查了多半日,她就只差人查出这些来…尉迟暄不忍美人儿失望,点头违心赞道。
“诶?你是如何查到的?”沈明娇一惊一乍地,问桂初道:“做的极好,皇上和本宫都有赏。”
“奴婢…在宫中日久,相熟之人颇多,替主子打探消息自是不难的。”
“皇上,内务府的人来了。”桂初话音刚落,宋诚适时进来岔开了沈明娇的追问。
“秋节将至,朕叫内务府送来些秋菊给你赏玩。”
“臣妾谢皇上美意。”沈明娇明眸善睐,顾盼生姿,顿了顿,又道:“只是…秋菊冷肃,庄严有余,情致不足。臣妾还是更爱牡丹,花团锦簇,妍媚生姿,让人看了欢喜!”
“依你!”尉迟暄最喜看她这般直爽明朗,着意纵着。吩咐宋诚道:“去花房挑些牡丹来,送到永和宫温室里养着。”
秋菊有佳色,金风飘素蕊。仁寿宫,院中名目繁多的秋菊花簇锦攒、齐放争妍。
“前几年宫中一直在办白事,倒是许久未曾见过这样百花争艳的热闹了。”太皇太后心悦意舒地看着满院子缤纷,与郑姑姑闲话道。
“皇上最是仁孝,特吩咐了内务府挑枝叶品格都齐整的秋菊,送来给主子赏玩。”郑姑姑素来不是个多嘴多舌的,眼见太皇太后开心,才柔声笑语道。
郑姑姑本是萧国公府的家生奴婢,跟在太皇太后身边数十年,极受倚重。
“息兰,哀家知道你的意思。皇上登基后,你便一直劝哀家放手,安享晚年…”太皇太后闻言看向她,神色之间几分无奈优柔。“子孙不争气,怪不得旁人。若只是一个萧歧,舍了便舍了。萧家当年避难回了江南,如今皇帝再查下去怕是要拔出萝卜带出泥来,到那时候就是退无可退…”
“唉…”转眼便是三十多年过去,郑姑姑再想起旧事,仍觉刀剑风霜扑面而来,心惊不已。“皇上虽然强势,可到底还是顾及着主子的。”
“若皇帝让哀家安心,哀家自然也会让步,照旧扶持着他安安稳稳地坐在皇位上。”太皇太后冷淡轻笑一声,疾言倨色道:“早知养虎为患至此,当初就不该一时心软,选了他做太…”
“主子慎言!”郑姑姑闻言顾不得规矩,将太皇太后的话打断。“江南事平,皇上重赏了萧家,又晋位萧承徽为贤妃,都是为了您开心呢!”
“他是哀家教出来的孩子…还是太嫩了…”言及此处,太皇太后眼中冷意顿生。“无约而请和者,谋也。皇帝这是借着科举的事磨刀呢!”
“磨刀?”郑姑姑浸淫宫里的明争暗斗一生,敏锐非常。“主子是说,皇上想重翻旧案?”
“依皇帝那个沉不住气的性子,倒不见得知道了当年的事…不过是急着制衡权臣。”太皇太后素手把玩着着枝头的翠菊,饶有兴致道:“借秋闱的事来试探永靖侯府的忠心,又想方设法打着哀家的名义,将懿妃弄进宫里来。”
“可要出手,冷了皇上对懿妃的心思?”
“萧家在沈家人手里吃的亏,已经够多了…”太皇太后倒是反过来安抚似的拍了拍郑姑姑的手,游刃有余道:“不急,人已在路上了。”
“主子,可要将窗沿下的牡丹撤了?一水儿都摆上秋菊?”洒扫庭院的小太监上前问道。
“牡丹,美则美矣,只叹花期尚短…”太皇太后首肯,含笑看着宫人将窗下廊前的牡丹撤下,由纷红骇绿的秋菊取而代之。素手微微用力,掐下得正好的一朵,意有所指,轻语慢吟道:“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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