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虚实

日子过的快，转眼间庄顺和已经来了燮城一月有余了。这期间事情不算多，但是也没叫人闲着。

        前几日舅舅说过要庄顺和多去亲近曼娘后，庄顺和就有事没事去曼娘的屋子里坐坐。也不做什么特别的事，也不提自己在庄府的遭遇，只是聊些闲话，但次次都像是话中有话罢了。

        曼娘心中大概也清楚，这些话，应该是说给那两个丫鬟听的，倒是也配合的很。去的次数多了，那两个丫鬟也没有那么防备了，从之前的站在两人身边听着，变成了在屋子里站着，现下已经会留两人在屋里独自说话了。

        曼娘也是聪明人，知道庄顺和此举，多半是文仲授意，应该是为了方便自己与文仲传递消息，毕竟自己说是要送去给庄老爷的人，不好经常见文仲。但是提前与庄府小姐打交道倒是件寻常事。

        庄顺和由着曼娘这样想，两人虽然各有所思，但是倒意外的投缘。

        这日，庄顺和约了曼娘一道裁新衣裳，说是家里舅母叫了裁缝铺子的人上门来，为了给家中众人做夏装。庄顺和就叫了曼娘来自己屋子里，说是一起挑一挑。

        文晴本也是要来的，只是刘氏怕她年纪小，两个年轻女孩子劝不住她胡闹，这才不得已去了刘氏房里。

        待裁缝铺子里量衣的尺娘子给两人量尺寸时，庄顺和见曼娘腰肢纤细，胸围却饱满，这才打趣了一声，说“表姨母身材真好，不知都是吃的什么。说出来让顺和也试试，说不定也能成表姨母这样的美人呢。”

        曼娘噗嗤一声笑出来，闹着要去锤庄顺和，两人吵吵闹闹的，珠儿和喜儿也被墨香拉出去试新料子去了，两人这才对视一眼，将裁缝铺子的人送走，关上门来说话了。

        “庄小姐大可不必羡慕我，我过的日子啊，一般人可做不来。我进楼里的时候，年纪已不算小了，为了能有这样的身段，楼里请来叫我们跳舞的麽麽可是下了狠手的。早上天不亮就要起来练舞，腰上缠着一圈厚厚的布条，就为了能将腰勒的细细的。一日下来，吃进去的东西加起来不过是小半碗米饭，加一小碟子青菜罢了。一点油水都没有，常常是跳着跳着就有人晕过去。现在想来，当时也不知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表姨母日子竟这样艰难吗？”

        “这才哪跟哪啊，”曼娘笑了笑，眼中带着些许的茫然，“练舞其实是最快乐的日子了，最苦的，是教我们如何伺候人。”曼娘想了想，看着眼前明媚的笑脸相迎，不好继续往下说，连忙转了话题，“庄小姐小时候过的如何？”

        庄顺和沉默了一阵子，低下头，轻轻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

        曼娘心中有些猜测，见庄顺和的表现，就知她是不想说起罢了，也不再追问。

        “不记得也好，这样当下开心就是真的开心了。”

        庄顺和也是笑笑，不反驳。见时机合适，庄顺和试探着问了一句，“表姨母在那里，可有交心的朋友吗？”

        曼娘听完话，眼神就有些哀伤，盯着窗户外面瞧了许久，庄顺和以为她不会开口说话的时候，曼娘才张口，“朋友，这个词，我已许久没有听过了。庄小姐不知，我们那楼，我们那，管的严。大家住的虽然近，但是几乎没有机会闲聊，大家都忙着学各种各样的东西，学的快的很快就会被选走，慢的渐渐的就送去别的地方了。那地方，不太好，所以大家都拼了命的学，都想比别人好。为了争个名额出去的，下手害人的都有，各种手段层出不穷，让人防不胜防。”

        “我并非有意提你伤心事的，我只是想多了解你一些。”庄顺和看曼娘有些难过，连忙道歉，毕竟自己只是为了探听她的来意，而非是戳她的痛处。

        “无妨，我也好久没人能说说这些话了。”曼娘起身，将窗子完全打开，迎着缓缓下坠的夕阳，心中思索了一会，才缓缓说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那年我才八岁，爹娘只有我一个女儿，将我当成掌上明珠一样宠爱。我要星星爹都愿意去给我摘，娘就更不用说了，吃的穿的样样都宠着我。

        日子真好啊，直到那年夏天，连着下了三四天的大雨，从未停过，我以前从未见过如此大的雨，小孩子，看什么都新奇，日日都觉得雨水顺着屋檐滑下去的样子美极了，可我爹娘却愁的苦了一张脸。

        我那时候不懂，天天缠着我娘陪我坐在窗子前面看雨。有一天，我跟娘还坐在那个窗前，远处突然传来轰隆一声，娘吓了一跳，连忙抱着我往外跑。我什么都不知道，只记得大家都在跑，嘴里还喊着什么塌了塌了的。

        我娘就这么抱着我，跟着人群跑啊，跑啊，我突然开始害怕，挣扎着要去找我爹。我娘抱着我，本就体力不支了，我一挣扎，我娘就摔倒了，周围都是人，都急着往前跑，我站在那，没一会我娘就不见了，我害怕极了，开始哭着找我娘。

        一个大叔看了我一眼，已经跑过了又转回来，一把捞起我就跑，我只知道哭。后来我才知道，那天雨下的太大，河堤决口，大水冲走了不少人。我被大叔救了一命，却从此失了爹娘。

        镇上的邻居有人认出了我，带着我去领了些简单的干粮，可是我年纪太小，没人愿意一直照顾我，大家都自顾不暇呢。

        小小孩子如何活命呢，我浑浑噩噩的被人卖了也不晓得，直到那天，那人买下我，他说我长得好看，以后会更好看，说给我买糖葫芦吃。

        我抬头看着他，觉得他才是好看的不得了。他笑的也温柔，并不强迫我跟他走，也不逼迫我说话，只是伸出了手，放在我面前。他的手也好看，像我娘的手一样，白白净净的，我想着，他的手应该也很温暖吧，就牵了他的手，果然是热的，于是我就开开心心的跟着他走了，去了他家里。

        不过两天，我就被他牵着，去了楼里的庄子上，交给了麽麽照顾。我以为他不要我了，哭的昏天暗地的，他蹲下来跟我说，等我长大了，学会跳舞了，就接我回家。

        我不过才认识他两天，就觉得他在的地方就是家了。我真傻，对不对？

        后来，麽麽们教我唱曲，弹琴，跳舞，还有下棋和管账，我学的很苦，可也有盼头，我盼着他能来跟我说，’你做的很好，我为你骄傲’，可是我等了很久，他都没有来，等的我以为他不会再来的时候，我又见到他了。

        他对我说，你做的很好。

        我真开心啊，我都快忘了我在等他，也快忘了，有多想听他对我说这句话。

        他真好看啊，就像小时候吃过的最甜的糖一样。

        我以为我终于能跟他回家了，可是他问我，想不想离开这里。

        我其实不想的，你能明白吗。我学了所有取悦人的手段，我多想都施展在他身上，让他知道我真的都学会了，想看他笑，想看他像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候那样笑。

        可是我看得出，他不开心，他想离开这里，所以我说，我愿意。

        我愿意为他奔波半生，愿意为他拂尘拂雪。”

        说完，曼娘似是被定在了原地，庄顺和也久久没有说话。不知过了多久，夕阳已经渐渐沉在地平线以下了，周遭都陷入黑暗中，只剩下一点点微光，曼娘主动走过来，点亮了烛火，灯光下的她，宁静又祥和，脸上没有一点悲伤的气息。

        “你会去找他吗？等所有这些都结束以后？”庄顺和忍不住问出了口。

        “梨落她，大概是不希望我回去见他的。”

        “竟是个女子吗？”庄顺和更是吃惊的很，讲了这么久，庄顺和一直以为，是曼娘的心上人，谁知竟是个姑娘吗？

        曼娘只是笑，看了看庄顺和，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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