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天下
孟夏,邺城无事。
刘渊的事多了起来。郭嘉让她在布庄帮人算账,晚上还要去望玉楼清点钱粮。
“他怎么能有这么多钱,这哪算得清?”刘渊扒拉着算珠,口中抱怨着。
“那可不止,雍凉的生意大得多了。”帐房的姑娘答道。
她叫红玉,生得眉目姣美,常穿着一身红衣,行事爽利。红玉是温县人,父母早亡,十几岁便在郭嘉的布庄帮忙,如今已是几个大买卖的帐房执事。
刘渊誊好账本,收拢了搁上书架。楠木髹漆的架子上摆满了玉器,或华美,或朴拙,件件都是难得的雅物。刘渊忽然好奇:“红玉可是郭祭酒的心上人?他在许都的酒楼叫集玉楼,邺城的叫望玉楼,还藏了这么多玉,都是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也是郎君起的,他喜欢玉。”红玉莞尔。她说郎君靠金石买卖发家,最赚钱的当是玉石。司隶出玉,所以他在弘农有玉田,府邸也在弘农。后来又有了酒楼食肆,因为他要盐。盐铁生意上不得明面,但遍布九州,是郎君手里最大的生意,再就是马匹和绢丝。这些加起来不说富可敌国,养几个郡县是绰绰有余的。
“这么大的家业,为何去做军师祭酒?”刘渊纳闷。
红玉又一笑:“生意是生意,朝堂是朝堂。有朝有野才是天下。郎君的生意朝中没人知道,我们也不掺和庙堂之事。”
几日后,刘渊同红玉去了趟并州,凉州有一批马被扣在壶关口,她们去打点通行,被并州军拒绝了。红玉行事利落,当天便启程雒阳,次日已到康陵。
康陵去雒阳二十里,郭嘉在等她们。他问刘渊,是同红玉去凉州打点生意,还是随他进雒阳。刘渊琢磨道:“你是问我想在朝还是在野?”
郭嘉失笑:“只是问你这次想去凉州还是雒阳。你都没有去过,往后也都会去。”
“谁说我没去过雒阳?我是在雒阳生的。”
“那就雒阳。”郭嘉说道。
他带刘渊进雒阳,去见司隶校尉钟繇。他告诉钟繇并州有变,高干在壶关屯聚粮马,不久会复叛。他需要司隶应援冀州,彻底扫灭袁氏。高干是袁绍的外甥,拥兵数万,且在并州盘踞多年,若不根除必为后患。
钟繇并不应允,只问:“司隶处关中要道,督雍凉诸军。若我出兵,谁保雍凉不乱?”
郭嘉轻扬了眉梢:“我。”
钟繇思虑片刻:“曹公下官渡尚且向我借兵,若并州不下,凉州又起,他有几分胜算?不过郭祭酒既已开口,我在雒阳等候诏令。”
郭嘉拱手答谢,钟繇留他在府中用宴。司隶校尉府就在曾经的雒阳宫外,登高远望,可以看见旧宫斑驳的墙垣。
钟校尉出身颍川望族,灵帝建宁年间便入仕朝中。他和荀令君很像,身上有一切名士该有的气度,风雅高洁。但他比令君年长许多,是曹公那一辈的人。
刘渊觉得钟校尉很有意思,和许都邺城的朝臣都不一样。他对曹公没有敬畏,甚至很不客气。他镇守京畿要塞,关心雍凉兵乱,没有兴趣参与邺城政事。他可以借兵,但不说在等军令,他等的是诏令,只有天子诏能让他出兵。
“今日有幸,与殿下共饮。”钟繇注意到刘渊的目光,敬了她一杯。
“钟校尉知道我的身份?”刘渊有些惊讶,这是离开汉宫之后第一次有人叫她殿下。
“我是汉臣,自然知道汉宫之事。”钟繇毫不避讳,泰然看着刘渊。
刘渊看向郭嘉:“是郭祭酒说的?”
钟繇摇头:“我在旧都,祭酒在司空府。我们之间除了共事天子,别无交集。”
刘渊皱了皱眉:“郭祭酒为并州请援,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钟校尉。”
钟繇付之一笑:“为许都请援,想到的也是我。”他说的是建安五年,郭嘉来雒阳借兵的事。当时官渡告急,镇武军回镇许都,他借了五万兵马支援官渡,为许都不乱。
郭嘉敬了他一杯:“颍川风骨,一矢以忠。”
钟繇举杯:“无问权贵,但问无愧。”
告别钟校尉后,郭嘉带刘渊去了雒阳郊外的邙山。邙山北麓是大汉皇陵,恢弘的陵冢耸立在山麓之间,肃重苍凉。
刘渊抬头看着郭嘉:“你也有颍川忠骨,为什么要让钟校尉误解你?”
“没有误解。汉室于我不过是年号更迭。我带你来这里不是因为忠骨,是因为你姓刘,来雒阳没有不扫墓的道理。”
“邙山是汉家陵塚。我有个同母哥哥,也死在邙山,但没有陵墓。”
“刘辩。”郭嘉点点头,清浅的眸子没有一丝多余的光华。
刘渊细细读着他的表情:“澧兰沅芷,我在汉宫住沅芷宫,就是为了纪念他。”
郭嘉付之一笑:“夫兰,当为王者香。若刘辩是兰,确实不适合做君王。”
“你为什么叫他名字,连帝讳也不避?”刘渊问道,乌亮的眸子盯着他的眼睛。
郭嘉不避锋芒:“姓名而已,说出来不代表不敬,避讳也未必是尊让。我教过你对人做判断要细听言辞。但不能只是听。钟繇的话让你认为他对我有误解,但他为何屡次借兵给我?”
“他等的是诏书,你能给他天子诏。”
“我从没给过他天子诏,也给不了。我只对他说清了棋局,请他落的子是对汉室最好的选择。我要的天下不是乱世,他很清楚。”
刘渊不信:“若不是天子,如何要天下?”
“你以为我是刘辩?”郭嘉失笑,颔首看着她的眼睛:“天下是苍生,不是一姓。我不避尊讳,只因苍生之间本就无所谓尊卑。”
冬,并州复叛。曹操征关中诸将入并州平乱,陈兵州界,作壁上观。
郭嘉没有随军。高干没有援军,这场战事不需要他在。他去了趟荆州,让刘渊随他去打理岩盐生意。樊城多山民,岩中产盐,郭嘉在这里有自己的门道,能拿到山民采的私盐,贩往豫州和司隶。
刘渊随他去过乡野,也去了荆州的富庶城池。
樊城和襄阳是荆州两大重镇。樊城是野,襄阳为朝,是荆州治所。刘表的幕府就在襄阳。郭嘉在这里也有一位颍川故人。他带刘渊见了徐庶,刘表的幕僚。他们曾在颍川相识相交,清谈论政,郭嘉每次来荆州都会拜访这位故人。
酒过三巡,徐庶开始老生常谈:“奉孝与我同为寒门,何必拘于朝廷?荆襄之地龙蟠虎踞,日后大有可为。”
郭嘉摇头:“荆州虽大,但根基不够,不足为天下之枢。”
徐庶不解:“曹孟德不臣,荆州却是刘姓。奉孝若有忠骨,何不另择明主?”
刘渊忍不住说道:“你说的荆州刘姓是刘表?害死讨董功臣,也算是忠骨?”
徐庶一时无言以对,不知这小姑娘为何出言不逊,问道:“这位是?”
郭嘉泰然:“她是刘渊。”
徐庶有些迟疑:“汉宫平乐?”
郭嘉点了点头:“朝中有讳,谓平乐。我领的差事有些棘手,她以后会在我身边。”说罢看了刘渊一眼,说道:“你只是在史官笔下无名。孙坚入雒阳,得传世玉,救汉家女,这些都纪录在册。说越女冒充皇裔,不过是对天下有个交代。知雒阳当年事者皆知你真姓。在朝,你还是刘渊,但叫平乐。”
“失敬。”徐庶吃了杯酒。他也知雒阳旧事,这位平乐公主是为孙坚所救,长在孙府。孙坚正是被刘表麾下黄祖所杀,她对刘表有微词也不难理解。
刘渊才明白自己并不是没有身份。在朝,知平乐者,都知道她在汉宫的位分。在野,她连平乐二字都不能再用,否则郭嘉的生意就会牵扯到汉宫。
徐庶劝说不动郭嘉来荆州与他共事,只做了些闲谈,不再强求。他说琅琊诸葛有王佐之才,谋略之远不在奉孝之下,日后必崭露头角,与天下争衡。
郭嘉说,他要的从来都不是争衡,而是归一。
回邺城的路上,刘渊问郭嘉为什么要带她来荆州。
郭嘉望着车窗外的明月,问她:“若非看过苍生,怎知天下是什么?我想让你看到,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立场。执棋人的立场应该是天下,不是国祚,更不是家门。”
刘渊看着月影下他的侧脸:“你为什么想让我知道这些?”
郭嘉回眸,薄唇扬起一抹戏谑:“因为你姓刘。若你学而不精,我会很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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