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奉陪


建安九年春,军到邺城。

        曹丕在虎贲,是离前线最近的兵营。邺城闭门不战,但日夜出兵滋扰,小战不断。他身上新伤盖旧伤,随时都在待命,偶尔在战壕里枕着兵戈睡一会。

        刘渊终于看到了邺城。那是她梦中见过的青石城楼。每日清晨城门开启,总有些流民出来。他们都是邺城的百姓,因为城中无粮被袁军遣散。

        她问郭嘉,邺城的守军为何把人赶走。郭嘉说,因为袁家四世三公,有他们的品格和操守。这些人留在邺城只能死,饿死或战死,他们不是军人,不必为邺城赴死。

        刘渊听了皱眉:“难道军人就该赴死?”

        郭嘉正和她下棋:“兵者不避斧钺,性命早就交出去了。就像你手里的棋,落下便无退路。执棋须知取舍,不可为一子输了全局。”

        刘渊把手里的棋子扔回匣子:“那我不玩了。”

        “不想执棋为何来冀州?”郭嘉漫不经心地问道。

        “梦见过,觉得好奇。”刘渊散漫道,神情像极了郭嘉。

        郭嘉指了棋盘:“没有目的的人最可怕。你布局无章,却步步锋锐不留余地。乱阵确实可以赢,但也容易输。落子前问自己一句,为何目的。”

        “你觉得我有何目的?”刘渊落下一子,抬起眸子。她眼里有锋芒,但没有方向。

        郭嘉吃了口酒:“懒得回答。定了心性再来问。”说罢,指了指窗外:“酉时了。”

        “说了跟没说一样!”话还没说完,人已跑没影了。酉时虎贲回营,她每日雷打不动地要去查营,比督军都还守时。

        虎贲营军纪严明,辎重部尤甚。窄小的军帐秩列严整,士兵列坐帐前,正在用膳。刘渊走了一圈没看见曹丕,问过才知道,他今日调去了骑兵营。害她跑了几个营,才在马厩里看到他。

        曹丕正打理厩槽,余光瞥见门外的绣鞋尖:“出来吧。有何事?”

        刘渊这才晃出来,倚着门边装无事:“我来借匹马。你怎么在这,调骑兵了?”

        曹丕俯身给食槽加水:“酉时来借马,要吃马肉?说,找我什么事?”

        “谁找你了,我来借马。”刘渊嘴硬道。谁知那曹丕抬手便给了她缰绳:“给。”

        刘渊一阵语塞,走也不是,留也难堪,只好坐在门槛上磨磨蹭蹭地束绑腿。

        曹丕打点停当,抱着胳膊在等她:“你来借马郭祭酒知道么?”

        刘渊抬起头:“曹子桓你真有意思,我做什么都要郭祭酒管?我又不是犯人。”

        “既然是夫妇,你做什么他都得知道。你整天来虎贲,出事谁负责?”

        “谁说我和他是夫妇?”

        “不是么?”曹丕面无表情,心里却有了波澜。

        刘渊气得面红耳赤,把她如何给司空府递信,如何离开汉宫,又被郭祭酒收留的事说了一通。事情都过去一年了,他居然什么都不知道,以为她嫁了郭祭酒。整个曹府都知道,他居然一句都没问过?

        曹子桓实属混账,听完居然还问:“你是疯了么?冀州有什么,为来这趟把许都搅得天翻地覆?知道天子诏是多大的事么,你连名籍都没了。”

        刘渊确实不知:“我就是想来冀州,你不是也来了吗?”

        曹丕不知这是何意:“我是军人,从战是我职责所在。你来观战。这两件事一样么?”

        确实不一样。她梦见战事有两个结局,诚然就是想知道胜负。刘渊不懂人情,也没有分寸,做什么都凭一时兴起。但她很清楚,来冀州和曹子桓,这两件事不搭架。

        曹丕吁了口气,靠坐在马栏上:“想来冀州为何不找我帮你?还是你没想过,只是走一步看一步?我说过你做什么都奉陪,但你说的每件事最后都不做,我该怎么奉陪?你何时能想好,到底要什么?”

        “我要什么都可以?”刘渊试探道。害她发烫的不是暑气,是曹子桓。梦里见他脱了袍服,不知是和谁相对——是她可以吗?

        “你说要回江东,要嫁郭祭酒,甚至今日来借马。都只是说说而已。我该陪你做什么?”

        他把手撑在膝盖上,颔首看着她。刘渊一阵耳热,眸子里透着野气,像春山里跳出的鹿,唐突又不自知。她看了曹丕的嘴,目光顺着蜜色的颈脖滑向领口,想象那颜色在他领子下蔓延,铺满肩膀和胸膛。

        刘渊只是不通情,不是不知羞,含混道:“那你没有想和我做的事吗?”

        当然有,但如何启齿。曹丕起身出了马厩,解开领巾。风灌进领口叫人清醒。今日他巡夜,亥时出营。

        邺城春寒,风雪猎猎。巡夜的骑兵列队离营。冀州的山和夜空连成一片,闸口的营火像是一条分隔线。

        她的红斗篷在雪地里翻动,像一点星火跌落在外,烧得滚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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