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出师
“在阿舒那里,我早就输了,所以到底还是岳父棋高一着。”
李慕乾提起钱望舒,眼中总会流露出温情,他不紧不慢地放下了自己的白子,嘴角浮起了一抹笑意。
“哟,我输了。”
钱念北咋了咋舌,又揶揄李慕乾的表里不一,却也没有怪罪。他将手里的余子扔回了棋篓里,拿起手边的茶喝了一口,随后又愿赌服输道:“我既输了,说好许你一句真话,想问什么便问吧。”
“小婿有一件事,的确困扰心头已久,需要岳父为我解惑。”李慕乾抬眸平静看向钱念北,心中坦荡。
“但说无妨。”
“先帝之死,可与岳父有关?”
钱念北挑眉喟叹一声,脸上露出了一丝莫测的笑意,他低头望着他拇指上的那个染了一丝血红的枫叶扳指,目光一点点变淡,随后抬眸反问道:“官家以为呢?”
“我以为,以国公的气性,应当不会用杀人来泄愤。”
李慕乾依旧平静地与他对视着,还是心中坦荡。
“泄愤?”
这两个字荒唐得令钱念北发笑,他与李法显之间,没有什么会令他气急败坏到报复什么。
“说到底,是他老人家背叛您在先,不是么?”
李慕乾对于他们两位的过往,对于那段被所有南棠人都奉为神话的建国往事,有过耳闻。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钱念北通读《论语》,总觉得这两句话说得最有道理,他忽然觉得有些事情变得毫无意义:“我与他到底是以利相交,谈不上什么背不背叛,一拍两散而已。”
“您如今能这么想,也好。”
“不这么想,又能如何想,那老小子到死都在算计我。”
王侯冠身,心有江湖,他又怎会真的唯利是图,这点,旁人远比他自己看得清楚。
“可他还是自食恶果了,我就是那个果。”
李慕乾收回了自己的视线,低头去看自己腕上的菩提珠。
“原来是你觉得背叛了他,”钱念北了然地点了点头,他伸出两指轻敲了敲石桌面,否定道:“小子,天下大道多如牛毛,也不是条条都是对的,选错了,换一条就是了,一条道走到黑的,才是真的傻子,譬如你爹。”
以反乱正,是为叛;以正乱反,是为匡。
“可如今我的道,就是正道么?”李慕乾因他的话,忽然有一瞬的恍惚。
哒!
一个响指突然打醒了他。
“臭小子,如今万事俱备,你他娘不会想反悔吧?”
这种近乎于是在逗孩子的调侃,适时的把这种严肃的氛围拉回了轻松的正规。
李慕乾低头轻笑一声,回应他自然不会。
“拓跋清风那小子在北卫都当上挂名摄政王了,你要是这时候撂挑子,怕是他要与你拼命了。”
“说起此事,小婿有一件事想与岳父商量。”
“此事可是与小舒有关?”
李慕乾接茶的手一顿,忽然有些赧于开口,只是轻颔了颔首,先自饮了杯中的茶水。
“说吧,想让我帮你瞒些什么?”钱念北两指捏着温热的瓷杯外壁,一下又一下有规律地敲击着,好整以暇地看着面前的青年。
李慕乾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那串被自己盘得已十分圆润光滑的白玉菩提,眉间染上了一点悲意,他艰难开口道:“御驾亲征之事,还请岳父替我一同先瞒着她。”
饶是钱念北心中再有准备,还是不免有些意外,他微蹙了蹙眉,沉声问道:“你还是想好,要自己去冒这个险么?”
“议和是我应的,如今反悔也该是我来,百姓要怨也只管怨我就是。”
“可你。。。”
“万事总有第一次,若此战能一举为南棠夺回失地,也算是我功德圆满了。”李慕乾说得虔诚,他望着茶水中自己的浅影,沉吟道:“况且,南棠从来最不缺的就是皇帝。”
即使如今黄袍加身,他还是将自己看得极其渺小。
“痴儿,好一个痴儿。”钱念北忽然觉得有些可惜,可惜他没有早些遇到他。
“国公不必为我惋惜,我生来就是为南棠而死的。”
李慕乾并没有觉得这个事实有多难于启齿,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在古刹的昏暗禁室里,他就已经把这方宿命,融进了自己骨血里。
“傻小子,可你未必会输。”
钱念北其实并不是一个善于鼓励的良师,他更信奉所谓打击教育,可他却觉得面前的青年是谦虚过了头,克制过了头,完全丧失了一个风华正茂之人该有的狂放。
“官家,老臣从来不打没有准备的仗,也不赌没有胜算的博戏。”
“多谢国公对我的信任,只不过我这人生性如此,万事总会看得远些。”
“你怕阿舒不同意你去?”
“我从前答应过她,要为自己而活,可我还是食言了。”
“那丫头太聪明,你怕是瞒不了她太久。”
“阿舒的胸襟气度是这世上大多男儿都比之不及的,可我宁愿在我得胜归来时她埋怨我不早些同她说,也不愿在我一去无返后她悔恨自己当初没有好好规劝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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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底,孕妇每日最重要的就是要时常保持心情的愉悦,官家这几日研究完书案上一应的有关女子妊娠的书籍,最后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
过了端午后的日子,总算是闲了下来,太医说钱望舒这几月以来胎相日渐稳固,待足月即可生产,所以李慕乾决定趁空带着钱望舒外出散散心。
传闻东海之滨有一小岛,岛上有成片的桃花林而且终年不败,更重要的是,那是钱望舒爹娘成亲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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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你明天真的去不了了吗?”
钱望舒坐在李慕乾腿上,双手环着他的脖子由着他帮自己揉腰,听到他说明日临时要去军器所观看工匠演练一种刚制成的火器所以无法陪她去桃花岛游玩,虽明白事情紧急,但她还是不免有些失望。
“大战在即,我早些批准火器生产,我军在战场上也能多一份胜算。”李慕乾点了点头,又换了个穴位替钱望舒按摩,轻声确认道:“这样有没有好受一点?”
“有啊有啊,官人有心了。”钱望舒轻笑一声,拿自己的鼻尖蹭了蹭他的。
李慕乾趁机在她的唇角轻啄了一下,结束完按摩又将她扶回了已经铺好软枕的寝榻上,“明日我送你去渡口,早些休息吧。”
“不必如此麻烦的,我有阿珍和朗朗陪着我呢!”钱望舒靠在软枕上,轻轻摸着自己已经越发圆滚的肚皮,开始期待着明日的旅行。
李慕乾停下了脱鞋袜的手,回头淡淡望了钱望舒一眼,目中流露出一丝不舍,他轻笑一声,故意叹道:“看来,我到底只是阿舒的一件衣服啊。”
钱望舒略带意外地回身看了他一眼,伸手扯了扯他落在榻上的腰带,娇嗔道:“傻子,你这是在吃哪门子醋,快些上来睡觉吧!”
没吃醋的人乖顺地应了一声,翻身上榻,习惯性地把她揽进了自己怀里,直到感受到自己平坦的小腹被一记不轻不重的力道顶了一下。
随着怀中的一声轻嘶,他恍然大悟方才是谁踹了他一脚,他感到有一丝奇异的感觉在脑中升腾。
“李慕乾,你刚才有没有感觉到啊?”钱望舒小心地移动了一下身子,找了一个舒服的角度靠在他身上。
“他方才,踢我了。”和尚有些怔然。
“李慕乾,宝宝大概在和你打招呼呢,他想早些见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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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早,銮舆便驶出了和宁门,光明正大地从御街穿梭而去,很快全临安都知道官家带着娘娘出城玩去了。
孙少珍坐着国公府的马车与叶朗朗早一些到了渡口,等钱望舒与她们汇合时,已然将近傍晚。
艳红的海天一色下,有西风,有古道,也有瘦马。
还没体验过什么叫小别胜新婚的小李夫妇,此时正在海边难舍难分。
“行啦,就送到这里吧,你早些回去。”钱望舒站在渡口,回头看了一眼已经早早坐在船里等候的一行人,挥手赶了赶李慕乾,倒也没什么留恋。
李慕乾褪下了手腕上的白玉菩提珠缠到了钱望舒的手腕上,又轻轻摸了摸她的肚子,温声道:“我看你上船再走。”
“好。”钱望舒低头看了看手腕上颜色已经十分好看的珠子,随后朝他咧嘴笑了笑,转身往船口走去。
她低头看着手腕上一紫一黄两串珠子,忽然觉得手腕好重,她咬了咬嘴唇,抬头看了看她,轻轻呼出一口气,拿下了手腕上她戴了许久的小叶紫檀转身快步往李慕乾那里走去。
“这个你戴着,”她不由分说地将珠子戴到了他的手腕上,又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了抱他:“李慕乾,早点来接我。”
没等李慕乾回应,她就脱开了松开了自己的手,以最快的速度往船口走去。
李慕乾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用力咬了咬后槽牙,将手腕上的小叶紫檀小心地藏进了衣袖里,直到看到渡船缓缓朝那被笼罩在烟波浩渺里的桃花岛驶去不见了踪影,他才回身去找马。
原来他的苦心,她早已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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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舒,伯母给你带了最喜欢的宋家坊的糕点呢,吃点吧。”
孙少珍看到钱望舒自上船便一直坐在临窗口,呆呆地望着窗外的海景,便想法子逗她开心些。
钱望舒闻到了熟悉的糕点香气,隐藏许久的情绪便再也忍不住了,她哇地一声便扑到孙少珍的怀里痛哭,孙少珍被吓了一跳,只得手忙脚乱地将手里的糕点放好而后腾出手来安慰她。
“我的心肝,你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事就跟我说,不要太难过了。”孙少珍这次是真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只能由着她先将自己的情绪释放出来。
孙少珍哄了她许久钱望舒才在自己的悲痛中缓过神来,她婆娑着一双泪眼,忍着哭嗝,要多委屈有多委屈地同孙少珍说道:“阿珍,我的肚子好疼啊,他刚才把我踢疼了。”
说罢,她又抱着自己的肚子痛哭了起来。
这时,与守岛人讨论好桃花岛整个布防的叶朗朗听到船舱内的动静便急忙赶了过来,她看到这个钱望舒这般模样便知道李慕乾这是连一刻都没有瞒住她。
“你都知道了?”叶朗朗心疼地把女儿抱进了自己怀里安慰。
“知道什么了?”真以为来陪钱望舒散心的孙先生还是一头雾水。
钱望舒吸着鼻子,轻轻点了点头,伤心道:“朗朗,你知不知他什么时候走啊?”
“你们出游的消息已放出,北卫那边大约今夜便会有动作了,官家最迟明日便要出发了。”叶朗朗算了算时间,将一切如实告知了她。
听到这里,孙少珍才算是明白官家为何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带钱望舒出来散心,原来他们这是要给北卫唱一出空城计。
可她看着面前满脸写着担忧的钱望舒,心中也是为他们捏了一把汗。
“就算我再明白他的抱负,我还是好怕孩子出世时会见不到他。”
如果可以,她也想做一个能笑着送丈夫去战场的潇洒妻子,可她终究还是陷进了大国小家的两难抉择里。
她能做到最大程度的退让,就是选择让他回来自己告诉她这一切。
“好孩子,不会的,这一战我们一定会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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