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淮水船集
“好哥哥,你不会是害怕了吧?”
钱望舒见身边的和尚自打进了这第一艘画舫里就没了声响,侧头笑着揶揄了他一句。
这的确是李慕乾第一次,直挺挺地面对这世界的凡俗。
“这是在做些什么?”李慕乾望着不远处色声震天的画舫入口,闷闷地问出一句。
“赌舫而已,没什么的。”
钱望舒正在停留在黑市铺前挑拣里面的古董字画,听到李慕乾的话便回头遥遥往那方向望了一眼,而后迅速转回头拿起一幅古卷轴细看了看,又对李慕乾说道:“官人,你瞧瞧这画,是不是顾公的那幅《洛神图》啊?”
李慕乾对字画是有些研究的,拿着画轴仔细品鉴了一番,而后颔首淡淡启言道:“这画,是真迹不假。”
五百年前的真迹,那真是可遇不可求。
在得到李慕乾的肯定后,钱望舒略带吃惊地看了他一眼,立刻跑到铺子里跟老板议价。
李慕乾就这么静静地立在铺口,长身玉立,负在背后的手还在盘佛珠,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自家娘子在里头舌灿莲花,眉目间稍有敬羡之色,嘴角还淡淡噙着一抹得意。
他越来越觉得,能娶到钱望舒是他几世才能修来的福气。
在钱望舒与那老板一番极致拉扯之后,这《洛神赋》真迹便被她以一千两的白菜价收入了囊中。
“阿舒什么时候对这字画感兴趣了?”李慕乾陪着钱望舒继续往船集地更深处走去,见她抱着那《洛神赋》高兴得哼起了小调,便开口问了一句。
“我不喜欢啊,这是我买来送给阿珍的,”钱望舒在摇头的瞬间瞥到了和尚脸上一抹稍纵即逝的失意,心中暗喜了一下,当即在踏入下一艘画舫前停住了脚步,而后转身郑重其事地对他解释道:“我的宝贝官人,阿珍的醋你就不要吃啦,这画是我买来赔她的,上次我把她好容易才得来的《快雪时晴帖》送给你了,可不得找件别的宝贝给她补上?”
“你不是说,那件金石居是孙姑娘送给你的陪嫁么?”李慕乾觉得她的逻辑不通。
“没错啊,这金石居是送给我的,里面的东西也是送给我的,可这不代表送给我的东西就能送给你啊。”钱望舒笑着为他理了理衣襟,提起些兴致与他细说着女儿交之间的门道。
若是被孙少珍那婆娘知道,自己为了讨男人欢心将她的宝贝送了出去,指不定自己要怎么死呢。
“为什么不能?”李慕乾向来是个会不耻下问的。
“罢了罢了,反正说了你也不懂,你要是吃醋,一会儿出来的时候,你瞧瞧那张旭的《苦笋帖》是不是真的,我买下来送你好么?”
钱望舒越说越觉得这关系剪不断理还乱,瞬间没了耐性,扔下李慕乾转身往下一艘画舫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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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舒,胡郎君不是告诫我们,不要去这红帘之外的画舫么?”
李慕乾知道自己方才惹了钱望舒不快,一直十分知趣地跟在她身后走走看看,还主动替她拿东西,可在见到她赌气要走去那红帘之外,李慕乾还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钱望舒似乎并没有意识到方才李慕乾以为她生气了,听到他拦着自己去那红帘之外的地方还笑意吟吟地走回去拉着他的袖子同他撒娇:“来都来了,就算是到了地狱口,也要下去看看吧。”
送上门的台阶,岂有不下之理?
就算那外头是刀山火海,他也得陪着她去走一遭。
“阿舒说的对,来都来了。”李慕乾微微颔了颔首,走上前去先一步为她撩开了红帘,“娘子先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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甫一踏入这红帘外的画舫,钱望舒便感到这地方的氛围同寻常的法外之地不同,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纸醉金迷的腐败,而更多的,给她一种支离破碎的冲动,她感到有什么东西在她的血液中无声无息地沸腾了起来。
这种对于前路未知的神秘带给了钱望舒一种莫名其妙的兴奋,就像是一条浸着无名花香的手绢,若有似无地撩拨着她的鼻息,越是迷茫,她就越是想要过去看看。
可兴奋愈来愈重,最后变成了恐惧。
“李慕乾,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啊?”
钱望舒抱着李慕乾的手同他并肩走着,在那种罪恶的气息离她越来越清晰的时候,她忽然意识到不对,停下脚步在他耳边轻声问了一句。
气味什么都他倒是不曾闻到,只是从踏进这方寸之间的第一步开始,他便感到这里的人瞧他的眼神很是奇怪。
这画舫里的汉人很少,几乎都跟在穿着奢华的胡人男女身后,或是拿着沉重的东西,或是赔着笑脸挨骂挨打,更或者是随时随地进入那些胡人的怀抱里供他们享乐。这些汉人们的脖子上都戴着一个项圈,有布制的,有皮制的,有金银制的,也有玉制,项圈上挂着名牌,写着李慕乾看不懂的文字,随着步伐轻盈或沉重地晃动着。
“这位姑娘,你的汉奴生得真俊俏,能告诉我是哪间铺子里买的么?”
正在钱望舒停步与李慕乾耳语的间隙,一位穿着华丽的胡人女子笑眯眯地朝两人走了过来,她的话虽然是问向钱望舒,可她那双碧绿的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钱望舒身边的李慕乾,那美丽无暇的眼睛里,满是贪婪。
汉奴,赎买。
钱望舒学过胡语,也听懂了女人话里的意思,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以至于不让女人发现自己的异样,她笑着用胡语回应道:“姑娘,这是个秘密。”
胡女身后跟着一个细皮嫩肉的汉人少年,长相清秀,身材比那女人足足高了一个头,却像一条小狗一样跟在女人身后,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直直盯着他的主人,乖巧又胆怯。
可真正刺痛钱望舒心的,是那少年脖子上的名牌,名牌上面刻着胡文,一半是胡姓,一半是胡文音译的汉姓,两两相拼,组成了他的新名字。
那位少年,从前姓李。
钱望舒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伸手紧紧握住了李慕乾的手,与他十指相扣着,以最快速度结束了与胡女的寒暄,带着李慕乾逃去了不远处的一间酒肆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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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点水吧。”李慕乾倒了一杯茶送到了她的手里。
钱望舒失着神,脑海中走马灯似的飞过她进这船集的画面,一股恶寒猛得冲上了她的后背,惹得她忍不住想要干呕,手中的温暖在她道德防线即将被冲破的最后一刻,唤回了她的意识。
“李慕乾,我们不该来这里的。”钱望舒有些无助地望向李慕乾,话中满是后悔。
“可我们已经来了,”李慕乾正想说些什么话来安慰自己受惊的妻子,却被酒肆的老板捷足先登了。
“二位尊贵的客人,请问想喝点什么?”胡人老板殷勤地走过来用胡语招呼着两人。
“少废话,来些你们这儿最好的酒。”钱望舒摸出一颗金豆子放在桌子上,让老板停止嘴上的花言巧语快些去拿酒。
老板见她出手阔绰当即眼睛便笑成了花,还十分热络地多介绍了一句:“我们这儿有新出炉的鲜肉包子,尊贵的客人要不要一起来一点?”
“来两个吧。”钱望舒不耐烦地挥手让他离开。
很快,老板便将东西都上齐了。
“这船集逛得也差不多了,吃完我们便回去吧。”李慕乾见身边人半天没了声响,便主动替她做了个决定。
钱望舒轻声嗯了一句,继续低头一声不啃地喝着闷酒,她的胸中郁结着一口气,找不到办法疏解。
“包子还是要趁热吃。”李慕乾从筷篓里抽出一双筷子,夹了个包子喂到钱望舒嘴边。
钱望舒习惯了李慕乾的投喂,下意识地便凑过去咬了一口。
先入口的是松软的面团,而后便是腌制得十分入味的肉馅,起初的确是鲜香,可越嚼却越觉得这肉的味道不大对。
一股陌生的腥味在她喉间散开,以至于她来不及反应就将嘴里的包子吐了出去,腥味从喉头涌上了鼻腔,渐渐散成了难以忍受的酸臭味。
她从来没有吃过这么腥的肉,这味道倒同她在一本古籍上看到的一种肉的味道很是相似。
这肉,一定有问题!
钱望舒想都没想便徒手掰开了包子,用筷子挑出了其中的肉馅翻看,在掰开第二只包子的肉馅时,她找到了一片碎指甲。
“呕!”钱望舒当即便扔掉了筷子捂着嘴伏在桌面上狂呕了起来。
“阿舒,你怎么了,这肉可有什么问题?”李慕乾一面为她抚着后背顺气,一面倒了杯水送到她的嘴边,又低声问道。
钱望舒吐得面红耳赤青筋暴起,接过水杯仰头便喝了个干净,她将茶杯重重叩在桌面上忍不住咬牙切齿地低声道:“这些北人,当真丧心病狂!”
此言一出,李慕乾的面色也冷上了三分,他警惕地环顾了四周又压低声音告诫道:“阿舒,这里终究还是北人的地盘,我们还是不要打草惊蛇了。”
话音刚落,听到动静的酒肆老板便匆匆赶了过来。
“二位尊贵的客人,发生什么事了?”老板看到桌上四散的肉包子脸色瞬间就冷下了几分,“可是包子不好吃么?”
钱望舒与李慕乾互视一眼,一时间竟想不到好的托辞来搪塞。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熟悉的男声打破了这焦灼的沉默。
“哦,我的好妹妹,哥哥我不是说了让你怀了身孕就不要到处乱逛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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