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扬州城
“我们去外头说吧。”
孙少珍见到站在人群当中如此装扮的帝后先是略微震惊了一瞬,又立刻反应过来,从腰间扯下了两个棉质的口罩子递给两人随即带着他们去了医庐外头。
“出门在外,不必多礼。”
李慕乾见孙少珍正要矮身同他请安便伸手免了她的礼数,忧心忡忡地往医庐门口望了一眼,又急忙向她询问道:“这里情况如何?”
孙少珍面色当下便凝重了起来,她摇了摇头从贴身的荷包里拿出了一张小纸条呈给了李慕乾:“这是我本想飞鸽传书给阿舒的,请官家过目。”
“阿珍,你怎么样,我已经一旬多月没有收到你的消息了。”钱望舒趁李慕乾读字条的间隙关心了一下孙少珍本人的近况。
“我没事,扬州遇灾以来我便一直在这城郊附近救助伤民,一直没得空给你写信报平安。”孙少珍为钱望舒正了正口罩的带子,对她露了一个宽慰的笑容。
这里,看完孙少珍密信上所写的李慕乾脸色已是不大好。
秋冬交替之际,正是农家屯资过冬的时节,突遇暴雪,农屋毁坏,道路冰封,四处求救无援,乡民食不饱穿不暖而伤寒至,已有疫变迹象,知州闻讯恐疫情波及扬州城,故将患病百姓藏于近郊弃而封城自保。
“岂有此理!这些硕鼠简直胆大妄为!”李慕乾拂袖冷斥了一声。
钱望舒见他这副模样便这扬州的灾情要比他们想象的坏得多,她拿过李慕乾手里的纸条过目,抓住了孙少珍信中未提及的部分问道:“百姓没有收到灾款么?”
“灾款?朝廷何时向扬州拨款了?”孙少珍皱起了眉,以为钱望舒说得是什么天方夜谭。
他娘的,敢情这些贪官们是将这灾银全然当成了油水吃进了肚子里,一滴都没留给百姓啊!
钱望舒闻言忍不住骂了句娘。
初来乍到闻得民生如此艰苦的帝后正在雪地里气得怀疑人生,而一旁已经在扬州困了近半月瞧尽人生百态的孙先生倒是异常冷静。
她清楚,官家娘娘亲临扬州,便已是旭日东升的希望景象,眼下要关心的是要如何做的问题。
“听消息说,官家派了新的赈灾使来扬州,如今可进城了?”孙少珍一面宽慰着钱望舒让她息怒,一面向李慕乾询问赈灾情况。
“赈灾使祝英好已先一步进了扬州城,与扬州知州商议赈济一事,姑娘不必担心。”
孙少珍点了点头,忽退后一步跪倒在雪地中,向李慕乾行了一个稽首大礼,伏地问道:“敢问官家,可有对应之法?”
“银粮由朕亲自来颁,伤民要救,疫情要防控,硕鼠亦要除。”
李慕乾一句话落得掷地有声。
“民女代扬州百姓,叩谢天恩。”孙少珍激动抬头,对于官家的亲口承诺半是惊喜半是动容。
钱望舒静立在一旁,已是热泪盈眶。
此时的李慕乾,再不是那个心怀慈悲却渡苦无门的佛子,他用自己笨拙的苦行法,一步一步,学着去做一个心系百姓爱民如子的君王。
在这一刻,她的心中涌起了一个坚定的信念。
她相信,南棠在李慕乾的带领下,会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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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先生,可是被我抓着你偷懒了!”
钱孙李三人正在围墙下小声交谈着应对之法,忽闻得一清朗男声便一齐循声望了过去。
自白茫茫的雪中,打马而来一青衫男子,面带青玉罩,身背药篓。
这里,三人之中最为淡定的,要数并不认识这男人是谁的李慕乾,听到这同祝英好太过相似的气质,他下意识地往钱望舒那边靠近站了一步。
“元清叟?!”
钱望舒看清来人是谁,一句话惊得是难以置信。
这这这这这,这两人,怎么搞到一块去了?!
“孙少珍,你居然敢瞒我!”钱望舒当即便在这两个人之间嗅到了奸情,对于孙少珍的隐瞒军情不报过去就是一招锁喉。
“娘娘息怒,此事说来话长,回去我再与你细说,现下还是救人要紧。”孙少珍哭笑不得地同钱望舒讨饶,摸着她的头安抚她要以大局为重。
元清叟见到有客人来了,立刻驱马跑快了些来到三人面前。
“哟,孙先生有朋友来啊,怎么不请进去喝杯茶?”元清叟见来拜访孙少珍的是两个男人,出言便是一句阴阳怪气。
钱望舒的鼻子尖嗅到了空气中若有似无的酸臭味,便站出一步来为孙少珍解释道:“元小官人别误会,是我,端午那日,我们曾在乐丰楼见过的。”
元清叟定睛打量了一身小厮装束的钱望舒一番,忽一拍脑门作恍然大悟状,而后施施然同她行了个礼,笑言道:“想必这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小娘子,便是孙先生的闺中蜜友钱小娘子吧,那日在乐丰楼中唐突了小娘子,还请小娘子不要怪罪。”
“你们认识?”李慕乾似乎也感受到了危机,略带警惕地打量着面前的面具男子,不动声色地揽过了钱望舒的腰。
“一面之缘。”
怀中人与对面人异口同声,又是相视一笑。
“药可弄来了?”孙少珍怕元清叟这个没调性的再把事情越描越黑了去,走上前去拿下他的药篓子就要扯开话题。
“哦,正是呢,”元清叟立刻收起了自己的性子,从药篓里翻出自己刚寻来的草药,一面正色问向孙少珍:“余老伯情况如何了?”
“浑身发抖,频有冷汗,烧还未退下。”孙少珍摇了摇头,面色随即便沉了下来。
元清叟摸了摸下巴沉思了片刻,又将药篓交给了孙少珍转身快步往医庐中走去,“你将这些药去煎了给院中的百姓服下,我去瞧瞧余老伯。”
“郎君且慢,贫。。。在下略通医术,能否一同前去?”
李慕乾出声唤住了他。
“你疯了,你现在可不是云林寺里的小和尚了,万一出了事可怎么办?”钱望舒暗自掐了他的手一把,在他耳边低声阻止道。
“我幼时在寺中得过一次疫症,当时多亏了师叔,我想我应该帮得上忙。”李慕乾反握住钱望舒的手,对她宽慰一笑又道:“阿舒,这就是我日后要走的道,我来时便想好了。”
元清叟应声回头,先朝孙少珍那头望了一眼,又迟疑问道:“庐中之人,得的似是时疫之症,郎君可要想好了。”
“我自有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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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知州为了严格把控每日进出扬州城的人员,在城墙的各个城门前都设置了关卡,城门每日辰时开申时关,不仅缩短了开门时限,城内百姓进出还需查验代表身体健康的凭证。城门口还支起了临时的棚子,入城之人需得经当值的郎中把过脉探过体温才可进城。
“我们先进去了,一会儿在鼓楼前的杨树下汇合吧。”
孙少珍对钱望舒夫妇交代了碰头的地点,便随元清叟一道去了前面棚子里排队等待检验。
“什么人?进城去那边排队。”
一个官差提着入鞘的刀拦住了钱望舒二人。
“这位官爷,我们是赈灾使大官人的手下,方才路上有事耽搁了,便进城迟了些。”钱望舒回头看了李慕乾一眼,又立刻对那官差赔上了笑脸将方才祝英好留给他们的令牌交给他查验。
“原来是京城来的贵人啊,小的有眼无珠,二位快快请进。”
方才凶神恶煞的官差登时便笑成了一朵菊花灿烂,躬着身子颠颠地就为两人引路。
“有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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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老子娘的,这扬州城里哪有一副受过灾的模样!”
钱望舒被这眼前不合时宜的繁华景象惊掉了下巴,心中很不是滋味。
街边小贩该叫卖的叫卖,锦帽貂裘优哉游哉,茶楼酒肆生意络绎不绝。若是没见过外头的哀鸿遍野,真会以为扬州城是一个安居乐业的好去处。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阿弥陀佛。”
李慕乾倒是比钱望舒想象的要冷静得多。
他沉默地将这眼前的一切读进了心里,眼中满含悲悯,他低头立掌轻念出了一句佛,妄图超度这满城罪孽。
“都说这广陵有小京城的美誉,如今看来倒也不假。”李慕乾牵着马同钱望舒一路向鼓楼走着,见这满街的车水马龙还是忍不住感叹,“只是这城中百姓为何不懂得唇亡齿寒的道理。”
“在家听父母,在外,自然要听父母官的。”
钱望舒自幼跟着钱念北在官商军三个泥潭里淌混水,倒也能够揣测几分百姓与官府的关系:“外头情况这样糟心,父母官能保他们在城中衣食无虞,自然感恩戴德。”
“阿舒说得不错,幸而此处还有同元郎君与孙姑娘一般的侠义之士,才能替我在这些看不见的地方帮衬着。”李慕乾闻言低头涩涩一笑,觉得心中很是无力。
“一灯小师傅,切勿妄自菲薄啊,”钱望舒察觉了李慕乾的失落,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角,又为他宽解:“我记得有位先生说,‘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无论身处何地,大家都是为了南棠好不是么?”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了鼓楼楼下,不远处的杨树下有一对年轻的男女正在朝他们招手。
钱望舒认出那两人正是孙少珍与元清叟,便带着李慕乾过去寻他们。
“阿舒,现下你们打算去哪里?”
天色向晚,孙少珍拉着钱望舒的手关心她的落脚情况。
“你与好兄有商量好在哪里碰头么?”钱望舒回头问了李慕乾一句。
“时候不早,大约他已经回驿站了吧。”李慕乾抬头看了天色,而后回答道。
元清叟一听他们要回城西驿站,便热心地提议为他们引路:“驿站位置偏得很,不大好找,不如由我们送你们过去吧。”
“也好。”
钱望舒觉得他这个提议没什么不妥,便十分爽快地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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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一个多月没见的姐妹自是有许多贴心的话要说,自然要抓紧一切时间叙上旧。
钱望舒将李慕乾赶到了元清叟的马上,与孙少珍骑了同一匹马,在去驿站的路上聊了一路。
“你方才说,那猪疯子也来了?”
“好兄如今怎么说也是天子近臣,阿珍你可别瞧不起他。”
“一会儿你见了他,可别说我也在扬州,我见了他就烦。”
“晓得晓得,你俩婚约一日不解,你同他便一日没有好脸色嘛!”
“我同他,没什么好说的。”
“那便不说他,说说元清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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