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问道
鹿鸣马嘶之间,钱望舒只觉身下一空,身子迅速向下掉落,心怦怦直跳着,灵台一片混沌,她不知道该做什么只是闭着眼睛转身抱紧了身后人的身子。
李慕乾发现他们正要落入一个巨坑之中,在极速下降的瞬息,他根本来不及思考,下意识紧紧抱住了怀中女子,脚尖用力一点先一步下落的马背,带着钱望舒跳到了不远处安全的空地上。
一切发生地太快了,当钱望舒和李慕乾安全降落的同时,狮子骢已经狠狠掉进了他们眼前的那个巨坑中,重物落地掀起了一阵带着枯枝落叶的沙尘,伴着痛苦的马嘶。
“阿舒,你怎么样?”李慕乾转身将她护在身前,紧张地去查看她的情况。
钱望舒吓得脸色煞白,眼睛木愣愣地睁着,听到李慕乾的声音便被唤回了朦胧的意识,摇了摇头告诉他自己没事,但脑子还是有些发懵。
“官家!娘娘!”
大臣们听到前方的动静,担心官家与娘娘出什么事情,连忙翻身下马赶过去查探情况。
“末将护驾来迟,还请官家娘娘责罚!”为首的骠骑将军忙跪倒在帝后面前,抱拳颔首,自诚罪状。
见到帝后安然无恙,武将们悬起的一颗心也算放了下来,随后跟着大将军跪在了官家娘娘面前,请求降罪。
“无妨,不过险些误入山中猎户捕兽的陷阱罢了,”官家一手护在娘娘身后,一手朝着臣下轻抬了抬,又温言宽慰道:“朕与皇后无碍,诸卿不必担忧,都起来吧。”
“末将有罪,是末将提议让官家进山寻猎,才险些害了官家与娘娘的玉体受损,末将罪该万死,还请官家责罚!”项越云一脸歉疚地朝李慕乾看了一眼,又向他大拜一记,伏在地上主上诚心忏悔着。
李慕乾见项越云这般诚惶诚恐,闻言轻笑了一声,微微颔首平静地望向身下对他五体投地的骠骑大将军,复而和善道:“既然如此,朕便罚你替朕,将方才娘娘与朕所猎之鹿,背回营地去。”
此言一出,众人才注意到官家身后,几丈之外,正奄奄一息躺着一只中了箭的雄鹿,方后知后觉到,官家这是首猎得胜了。
“恭喜官家!恭喜娘娘!首弓得胜!”
众人又伏地再拜,向主上恭贺。
钱望舒将这千呼万唤之色尽收眼底,静静然瞧着项越云走去她身后收鹿,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祥,今日的云阿哥委实有些反常。
这种不祥的感觉,在钱望舒见到从后方不紧不慢走来的钱念北后,陡然变得强烈了起来。
钱念北在距离钱望舒与李慕乾不近不远的地方站定,面含浅淡笑意,躬身,施施然同帝后行了个礼,以示庆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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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官家领群将入山寻猎,收获颇丰,所猎之物交由御厨烹之,作为夜里篝火晚宴的下酒菜。
宴前片刻正值日薄西山之际,国公在营边偶寻得一片红枫林,配以落日之色渲染,风景煞是秀丽,便邀了娘娘前来观赏。
钱望舒得了消息便换了身衣服欣然赴约,但她心知肚明,老爹这时候请她去瞧什么霞染红枫,自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的。
彼时,粉辉照于林间,清泉流于石上,肃国公一身软甲宽袍散散倚在溪边,抬头赏着玉皇山色层林尽染,身边不过一壶清茶,两只瓷杯而已。
“哝,南丰贡橘,甜得很,老爹尝尝?”钱望提着裙裾只身走上前去,笑意盈盈地从袖子里掏出两个圆润的橘子,拿了一个送到了钱念北面前。
钱念北侧头扫了一眼面前的橘子,轻笑了一声,伸手接过,又低头提起茶壶为她倒了一杯茶:“坐。”
钱望舒得了准许,乖乖拎着裙摆小心地在钱念北身旁的石头上坐下,而后低头一门心思地开始剥手上的橘子。
面对这种明着谈天,实则是要同她聊些实事的局面,钱望舒向来是喜欢后发制人的。
老爹不提,她从来不会主动问。
“今日险些掉进那猎户的陷阱里,你可有受伤?”钱念北闲淡地抛着手里的橘子,仰头继续去看他那尚未看完的山色,而后漫不经心地问出一句。
“没有啊,有李慕乾护着我呢。”钱望舒一面仔细褪着橘皮,一面摇头否认道。
“哦?”钱念北闻言饶有趣味地挑了一下眉,又意味深长地启言道:“我为你挑的这个郎君当真是好,不但慈悲为怀,还文武双全呢。”
钱望舒刚要将一块橘皮完整撕下,在听到钱念北那句“文武双全”之后,手上用力一猛,那将将要离开橘肉的黄皮便断在一个极为让人不甘心的位置。
“老爹既然都知道,还问我做什么?”钱望舒轻叹了一口气,又将那留在橘肉上的一块残余扒掉。
“是啊,这世上没有你爹我不知道的事,”钱念北略带骄矜地点了点头,又缓缓转过头,气定神闲地反问道:“可我遗憾,为何这事不是你让我知晓的呢?”
“李慕乾会不会武功,很重要么?”钱望舒也回头反问他。
“消息不重要,但你的心意重要。”钱念北依旧那般懒懒地望着她,又不紧不慢地开口说道:“我如此费尽心思送你进宫做皇后,不是只想看着你同李慕乾你侬我侬的。”
“爹爹将我送进大内中做皇后,便已经将那眼睛放在李慕乾身边来,这消息从文君嘴里说出来,与从我嘴里说出来,本也没有什么分别。”钱望舒说着,便又将头低了下去,自顾自伸手去摘橘肉上的经络。
“沈文君愿意为了她父亲做我的眼线,李慕乾自幼便被他爹绑在了他那头,为何你就不愿意同你爹我站在一起?”
“左右我都姓钱,站不站你这一边,这很重要吗?”
钱望舒轻皱了皱眉,她虽答应帮钱念北做事,却从来不想参与什么党派之争,她帮的是自幼抚养她长大的义父,而不是整个北进一党。
她其实一直都不明白,这么多年,从上一辈争到这一辈,南守北进,究竟在夺些什么,仅仅只是要不要打仗么?
“看来你还是不懂,我送你进宫的目的所在。”钱念北摇了摇头,握紧了手中的橘子,沉言道:“钱家与北进大业,本就是一体,你既然做了钱氏女,便应当与我们站在一起,成就这北进大业。”
“你不是我亲生,所以我给你选择的机会,而今你既已答应继续做这个皇后,我就当你已经想清楚了。”
北进收复失地,是钱氏子弟毕生的使命所在,子承父业,应当如是。
“老爹,可是为什么一定要打仗呢,安居乐业不好么?”钱望舒犹豫再三,终究还是问出了这个困扰自己已久,却又注定大逆不道的问题。
她读过不少战国史书,听过父辈说的南渡往事,能想象到故国在望却不可触及的悲凉,却也更加珍惜父辈们好不容易才与北朝维持下来的安定。
也许是她生于安平之世,没有切身体会过什么叫做国破家亡,无法理解钱念北一干北进党人对于恢复故土的强烈渴望。
“淮水以北的地界,三十年前曾是我们汉人的家园,却被北卫铁骑强撸而去,失地尚未收复,族人尸骨尚未入土,你教我如何安居乐业?”
钱念北听了她的话,并没有多气恼,他只是轻笑一声,将自己手里尚未剥皮的橘子放到了钱望舒的手里,又拿走了她刚剥好的橘子肉,摘了一瓣放进嘴里尝了尝。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
“你是胡人,却能平安长在我南棠国内,还能做我钱念北的女儿,可你知道留在北卫的汉人,过着什么样的日子么?”
钱望舒摇了摇头,她与亲生父母走失时,只是个三岁的奶娃娃,并不记得从前在北方的事情。
“为奴,为婢,为猪狗,为人食。”
钱念北几乎是咬着牙将这话说出口的。
在北卫,汉人是最下等的种族,不可入朝为官,不可事工商,不可着彩衣,不可食|精粮,北卫贵族甚至将留在北卫的汉人俘虏当作玩宠来养。
“怎么会如此,生而为人,又有何优劣之分?”钱望舒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钱念北所说的话。
“这,便是事实,你们这群小毛孩子,知道个屁!”钱念北轻嗤一声,眸中墨色汹涌,遂又沉吟道:“我年轻时常在边疆征战,见惯了这些民生疾苦,你可知那些北卫人打仗时,都欢喜拿什么做盾牌?”
钱望舒猜到了,却又不敢说出口。
“他们拿人作盾牌,孩子,老人,男人,女人。拿我们汉人作盾牌,那些人朝我军哭喊着,求我们救救他们。”钱念北沉痛万分地将深深印在自己脑海中的画面同钱望舒描述了出来,“我战的是这方寸的土地么,我战的是这方寸土地上我等同胞的自由。”
钱望舒听到了他的这番话,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她的头脑异常地冷静,可她的心中却汹涌着热血。
她虽生着一张胡人的皮相,可自幼长于南棠。
与汉人亲,与汉人友,与汉人爱。
心中所跳动的,已是汉人心;血管中所流淌的,已是汉人血。
她钱望舒,是汉人。
“老爹,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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