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秋狝
十月初一,京郊,官家巡幸玉皇山,复兴田猎,举秋狝之礼,百官随行。
过慈云岭,扎营于玉皇山南麓,停一夜,次日返大内。
史官正在史册上奋笔疾书这一关系南棠国祚的重大事件的同时,娘娘与官家却在龙帐中讨论着鸽子蛋好不好吃这一关系到夫妻和睦的重大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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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露过后钱望舒因为不愿意穿厚衣服而害了一场伤寒,足足在榻上躺了十日昨日才见大好。她又向来是个挑食的许多补品都不爱吃,便偷懒将许多太医为她配的补膳赏给了底下的人。
知道了这件事后,向来惯着她的李慕乾却没有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为了让钱望舒尽快养好身子,李慕乾这几天一日三餐都在浓华殿陪着她吃,硬是要看着她将补膳吃干净才肯离去。
鸽蛋补肝肾益精气,最适宜大病初愈者食用,如此便也成了这几日浓华殿早饭桌上的常客。可钱望舒不喜欢吃鸽子蛋,尤其是只用白水煮过的鸽子蛋,她觉得腥得很。
今晨,起晚了的钱望舒只吃了李慕乾给她剥的白灼鸽子蛋就上路了,她就这么急急忙忙地带着一嘴蛋腥味在大銮舆里一路晃荡到了玉皇山,甫一下车,喉咙肚子就都同她抗议了。
为了不让随行的一干人等误会自己是害喜,钱望舒硬是将这股恶心忍到了龙帐中才扶着清荷的手做贼心虚地呕了出来。
“阿舒,你还好么?”坐在一旁翻看经书的李慕乾听到了动静,忙转过头去查看情况。
钱望舒拿清茶漱了漱口又从果盘里捡了颗蜜煎橄榄去味,而后坐在茶榻上瞑目休息,一脸虚弱地对李慕乾抗议道:“李慕乾,你以后能不能不要再给我剥白煮鸽子蛋了。”
“怎么了?”李慕乾不知道她为什么好端端地生起了鸽子蛋的气。
“我不喜欢鸽子蛋,而且我现在身子已经没事了,所以以后能不能不吃了?”钱望舒诚然不是一个不知好歹的女子,可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应该同他抗议一下。
“鸽子蛋乃蛋中良品,不好吃么?”才沾了荤腥没几日的官家并不懂其中的门道。
钱望舒闻言头直摇得像个拨浪鼓似的,伸出一指煞有介事地同他陈言道:“此言差矣,食物不是越贵越好吃的,以我看来,鸡蛋才是蛋中佳品,可煎之,烹之,炒之,炸之,可辅佐万物亦可包容万物,食经之妙义,小李你还需多多参透啊。”
“多谢师父指点,徒儿受教了。”李慕乾喜欢听她说这些稀奇古怪的道理,听罢还十分诚恳地恍然大悟,说话间他已剥完一个橘子送到她手边,又闻言道:“你若不喜欢这鸽蛋,日后不让厨房做就是了。”
钱望舒笑眯眯地接过他手里已经摘了经络裸橘子,捡出了一瓣喂到了他嘴里,又十分欣赏地夸奖道:“孺子可教也哦,奖励一片橘子。”
“橘子很甜,你吃吧。”李慕乾从善如流吃下了她喂的橘子,而后真心实意地点评了一句想让她多吃一些。
“李慕乾,你不会以为我是在让你帮我试毒吧!可太欺负人了!”钱望舒说着便开始装腔作势地抹眼泪,一副痴心错付的模样。
“我自然是没有这个意思的。”李慕乾早已习惯了钱望舒这信手拈来的戏瘾,只是颔首笑着同她服了个软。
说笑间,内侍官梵华进来禀报称帐外已经准备完毕请官家娘娘移步祭台参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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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猎之礼后,便是进山寻猎事宜,官家因出身佛门而不通骑射之道,故留于营地与大夫们共赏山林野趣,改由出身将门的娘娘带领诸将上山夺彩。
“路上当心些。”李慕乾送钱望舒上了马,与她耳语嘱咐了一句。
“晓得了,我就过去做个吉祥物,拉弓这么累我才懒得呢。”钱望舒同他嬉皮笑脸地耍着无赖,扶着他的手翻身跨坐上马背而后一调马笼头,去往钱念北那边汇合。
李慕乾送了钱望舒离开,转身正欲回龙帐休息却被身后一雄浑男声唤住。
“官家不同臣等去山中寻猎么?”
说话人正是骠骑大将军项越云。
将军昂首挺胸骑于乌骓马上,十分热络地作揖相请,与其说是邀请,那居高临下的桀骜姿态,不如说是一种挑衅。
李慕乾闻言缓缓转回身子,淡言推辞道:“由皇后陪诸卿前去便好,朕不善骑射。”
“今日乃复兴田猎后的首猎,官家身为万民之首,理应做我等的榜样,”项越云笑着同身后的年轻武官们交换了一个眼神,而后又作揖请道:“故而依末将看来,这第一弓还是应该由官家来开比较妥当。”
话音刚落,身后便传来一阵整齐的复议,只有肃国公和皇后娘娘尚未表态。
他们似乎都以为他是个不会武功、不精骑射的瘦弱和尚,可只有钱望舒知道他其实什么都会,且样样都能做的很好。
她又何尝听不出来,项越云一干人等的话里话外,多得是轻蔑与不屑。
但身边的老爹还没有发话,钱望舒不知道他的态度如何也不敢随便替李慕乾说话。
钱念北懒懒坐在自己的爪黄飞电之上,低头把玩着自己手上的玉扳指,似乎并不太关心周遭发生了什么。
钱望舒见他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一时护夫心切,便伸手偷偷拉了拉他的衣摆。
钱念北不紧不慢地侧头睨了她一眼,随后便启言道:“首弓不首弓的不过讨个口彩罢了,能借此机会瞧瞧这玉皇山巅的景色才是要紧,官家若有兴致,便同臣等一道上山吧。”
得了国公的支持,项越云便越发猖狂了起来,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又爽快道:“官家若担心自己的弓射不准,末将教您便是,咱们娘娘小时候的弓就是末将教的!”
听起来像是盛情难却了。
“如此,朕便不好辜负国公与项卿的美意了。”李慕乾颔首微笑着将此事答应了下来,没有人发现他低头的那一刻默默隐去了眼底的一丝锋芒。
他答应同他们上山打猎,不是被项越云对他明褒暗贬所激,而是他看到自己送钱望舒的那匹狮子骢同项越云的乌骓马肩并着肩。
钱望舒听到李慕乾愿意同自己一起上山,自然是高兴得不得了,她轻抖了一下手里的缰绳,指挥着狮子骢往李慕乾那方走去。
“官家今日没有带马来,不如与臣妾共乘一骑吧。”钱望舒俯身朝李慕乾伸出了手。
“多谢圣人。”
李慕乾没有推辞,拉着她手用着她的脚蹬利落地翻身上马,而后自然而然地接过她的缰绳将她圈进了自己怀里。
“一会儿我教官家挽弓射箭哦。”钱望舒倚在他的胸膛上,微笑着转头在他耳边说道。
“那便有劳钱师父了。”李慕乾一面控马跟上前面的队伍,一面含笑回应了她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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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皇山秋景常为人称道,从外望去,只见层峦叠嶂,彩林参差。
山中多桂子,亦多红枫,乘兴游赏,也是别有一番趣味。
帝后共乘一骑行于猎队之首,每见山中可爱之物或指与左右分享,竟让人从这本该野蛮血腥的秋狝之中品出了些许风雅。
忽然,周遭传了一阵急促的树叶沙沙声,听着像是有什么动物从队伍旁边经过。
“官家,有鹿!”项越云朝不远处的高灌木丛的方向指了指,又惊呼道。
话音刚落,一头雄鹿便从灌木丛中冲了出来,朝更远处飞驰而去。
“众卿,且等朕与皇后的佳音。”
李慕乾会意,回首对自己的臣子高声承诺了一句,便带着钱望舒朝那雄鹿追了过去。
“臣等,静候佳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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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慕乾一手控着缰绳一手挥舞着马鞭,带着钱望舒奋力追赶着那匹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雄鹿。
钱望舒此刻只能听到从自己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种风驰电掣的感觉了,心中虽还是隐隐有些紧张但还是兴奋多过害怕。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李慕乾。
意气风发,神采飞扬,他的眼角染上了恣意的笑,她似乎都能听到他胸腔里滚滚燃起的热血。
从前的李慕乾,静得像孤池中的水,风不吹他便不会动,安静、沉稳、慢吞吞到钱望舒总会怀疑他到底高龄几许。
鲜衣怒马,这才是一个将将及冠的男子该有的样子。
“李慕乾,你行不行啊,和尚不是不会杀生么?”她笑着在他耳边问道。
“尽力一试。”他朗声答。
天下武学融会贯通,无非力准二字,他虽然没正经学过骑射,但射中一头鹿还是可以的。
李慕乾将手中的缰绳交给钱望舒掌管,俯身去取挂在马脖子上的弓箭,而后挺直了身子摆好射箭的姿势,瞄准前方雄鹿的要害拉动弓弦。
“喂,不是说好我教你射箭的么?”钱望舒出声打断了他,她诚然信他不用自己教也能无师自通但也想沾点首弓的喜庆。
李慕乾轻笑了一声,立刻松开弓去握钱望舒的手,又带着她的手一同搭在了弓箭上而后轻声道:“来,你教我射。”
“这还差不多。”钱望舒满意地点了点头。
狮子骢继续追赶着前方的雄鹿,夫妻二人已经将弓拉满,准备就绪。
随着不远处传来了一声雄鹿的哀鸣,两人身下又随即爆出了一声马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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